10
江缇出了繡坊,低頭摸了摸腰側的繡囊,心裏暖烘烘的。
高岚管事,看上去又嚴肅又古板,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能遇到這樣的人,她也算幸運的了。
低眉一笑,江缇解開繡囊握在手中。
二兩多的銀錢,買什麽好呢?發冠肯定不行,她這點錢買不了什麽好的。簪子的話,玉簪也買不了上好的,質量一般的淩夏估計也看不上吧。木簪倒是能買個質量上乘的,可她還從未見過淩夏戴木簪。
荷包錦囊?
她自己就能繡,比市面上買的精致多了。
吃食?
不行,她好不容易賺的錢,怎麽着也要買個長久的東西。
想來想去江缇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買什麽東西這件事,她前前後後想了好久了,一直都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來,真是愁死她了。
愁眉不展的江缇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東市,眼睛四處漫不經心地掃視人來人往的街上,試圖能找到心儀之物。
猛然間,江缇眼神一頓,盯着經過她身邊的板車,靈光一閃。
現在時值早春,板車上是一盆盆的花苗,有一些是春梅迎春,已經盛開,姹紫嫣紅一片,讓人耳目一新。
對哦,幹嘛非要買發冠簪子啊!
買一株花樹不也很好?
既能長長久久,也不至于囊中羞澀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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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她可以買一株海棠花,就要貼梗海棠。豔而不妖,雅致秀美,這樣的花中神仙正适合淩夏。
想到這裏,江缇喜上眉梢,樂呵呵地捧着往前走去,她順手在路邊找了個蹲着的老婆婆,笑眯眯地問道,“婆婆,您好,請問這附近哪裏有花市?”
“往前直走,到了路口右轉就是了。”老婆婆沒擡頭,沙啞的聲音像喉嚨裏磨着一顆沙子一樣。
“多謝婆婆。”江缇擡腳就要走,眼睛一瞥,卻頓住腳步。
這個老婆婆身邊帶着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大的是個男孩,渾身髒兮兮的看不出本來面目,也看不出年歲,只有一雙眼睛烏黑明亮。小的是個女孩,也是蓬頭垢面瘦瘦小小的,她的頭上,插着一根草。
這是要發賣這個女孩?
她才那麽小,都沒到她腰側,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模樣。這麽小就要賣掉她?!
江缇手腳冰涼,剛才的喜悅之情瞬間消散。她心裏一陣陣發堵,一嘴的苦味漫上喉嚨,跟吞了一肚子黃連一樣。
“婆婆,你為什麽要賣她?”江缇牙齒直打顫,她的靈魂跟似乎脫離了軀體,聲音虛渺。仿佛被賣掉的不是這個小女孩,而是自己。
她以前聽聞過賣女兒賣孩子的,只覺得那些父母殘忍,心裏除了憤怒并沒有太大觸動。她從未親眼見過,直到此時。
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才發現自己竟如此難以接受。冰涼的寒意竄上脊骨頭腦,順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渾身陰冷,牙關寒顫。
“老婆子的兒子兒媳去的早,就留下這兩個娃兒,實在養不起了。”
那又憑什麽賣女孩兒呢?
這句話卷在舌尖,半晌江缇還是沒有出聲。
老婆子打量了一下江缇,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她拉住江缇的衣襟,“姑娘,一看您就是大好人,能不能發發善心幫幫老婆子。這娃兒雖然年紀小,手腳卻幹淨利落。您買回去為奴為婢的,一定能好好伺候您。”
“多少錢?”江缇頭腦發蒙,像個幽魂似的問道。
“二兩銀。老婆子知道娃兒太小,也不敢獅子大開口問您多要。您只要給二兩銀就夠了。”
二兩銀,連個玉簪都買不到。居然,可以買一個活生生的人。
江缇真是不知該哭該笑。
人命啊,有時候真的賤如草芥!
江缇握緊了錦囊,然後遞給了老婆婆,“這裏是二兩三百錢。”
“多謝小姐,多謝小姐。”老婆婆哆哆嗦嗦借過錢,聲音都高興地顫抖了。
江缇從脖子上掏出一塊金鎖。
這塊金鎖是她出生之時,她娘親托人給她打造的,前面刻着她的名字,背後刻着平安喜樂。因為怕太重墜着脖子疼,就打的精致玲珑,輕輕巧巧的。
她摸了摸,心裏十分的不舍。
“這把金鎖,少說也值幾十兩銀錢。”她摘下來放在老婆婆的手中,“你拿去賣了換錢吧。不要再賣孩子了。”
“多謝小姐,多謝小姐,小姐真是菩薩心腸。”老婆婆直接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
江缇看了她一眼,不說話,轉身就要走,卻被一只髒兮兮的小手拉住了袖子,她回過頭來,卻是那個小男孩。
“我會報答你的。”小男孩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烏黑的眸子澄澈堅定。
“不用了。”江缇因着老婆婆賣他妹妹卻留下他,心裏還有些疙瘩,臉色并不好看,聲音也是冷淡的很,“你以後能好好保護你妹妹,別再讓她遭罪,就算是報答了。”
說完,撥開他的手,快步離開了。
在街上逛了一圈,江缇心情不好,興致缺缺,再加上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便垂頭喪氣返回淩雲山莊。
她第一份工錢沒了,看來只能自己動手給淩夏繡一些香囊荷包或者發帶了。
可是,左思右想江缇還是不甘心。越想,她就越想要給淩夏送一株貼梗海棠。
她翻箱倒櫃把自己的東西找了出來,拿出了她娘親給她的銀錢。
反正都是錢,雖然說用這些錢不比她自己千辛萬苦賺的錢有意義,可花樹她會細細挑選,心意也不會少了去。
江缇拿了錢興沖沖跑到東市的花市,左挑右選,看了好幾家,挑了一株她覺得是最好最好的枝條修直,形狀秀致的貼梗海棠,歡歡喜喜抱回了淩雲山莊。
“淩夏!”剛進主院,江缇就看見淩夏從書房出來,旁邊跟着淩雲山莊的兩個管事馮憑和另一個吳姓管事。因為騰不出手來,她便喊了一嗓子。
“你們先下去吧。”
二人拱手,然後退了下去。
“這是什麽?”淩夏走過來,将樹苗接過來放到地上。
“貼梗海棠。”江缇眯着眼笑吟吟地,“我今天發月錢了,想送你個禮物。想來想去,還是送花樹最好。”
淩夏淡淡一笑,看着滿頭大汗、臉頰紅撲撲的江缇,心下不由一片柔軟,掏出巾帕給她擦拭額頭的汗珠,“為何?”
“花樹,長長久久的,還能年年繁花。而且,海棠是海中神仙,和你多般配啊。”淩夏的動作讓江缇有些羞澀,連耳朵尖也微微冒着紅暈,她讷讷道,“就種在你院子裏,你說好不好?”
“好。”淩夏楞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上的巾帕,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點頭應允。
江缇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閃爍,便裝作四下打量庭院,“你說種在哪兒比較合适?”
淩夏收回巾帕,四下打量一番,指着離書房比較近的廊下一處,“就在那兒吧。靠近水流,陽光充裕。”
“好。”江缇點頭,蹲下身就要将花樹抱起,卻被淩夏率先拎了起來,“我來拿。我們一塊栽種。”
“嗯。”江缇心中歡喜異常,臉上紅暈越發消不下去了,一陣一陣的熱氣直撲腦門。
淩夏吩咐小厮拿了花鋤、鐵鏟,守訓在一旁看了,便要過來幫忙,卻被淩夏制止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動過這些東西。畢竟是淩雲山莊的少爺,哪裏輪得到他做這些粗活?不過,看着江缇高興歡快的樣子,他心裏也不覺就高興起來了,他想和她一塊栽種這棵海棠,讓她更加高興。
二人一起挖坑,挖好坑又回填一些土,他從書上看的說是這樣更利于樹苗成活。将海棠樹植于坑內,江缇扶着,淩夏給它澆水,最後覆土,二人一起用手将土壤拍實落一些,配合得天衣無縫,好像他們做過很多很多遍一樣。
淩夏稍微有些潔癖,平時腳上沾了一些灰塵泥土,都要皺眉。江缇也是生性喜歡幹淨。
此時兩人一手的泥,衣服鞋子上灰撲撲的,相視一笑,卻心生無限歡喜,完全不記得其他的事情了。
“已經忙完了。”淩夏微笑,低頭看二人交握的雙手,腦中一熱,不由地脫口道,“缇兒,你可願與我互換生辰,永結同好?”
“啊?”江缇一時沒反應過來,眨巴着眼睛盯着淩夏,大腦一片空白。淩夏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我們成婚吧。”
江缇只覺得腦袋中一道白光閃過,整個人都蒙圈了,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你願意嗎?”淩夏握緊了她的手。
“啊——”江缇慌亂地低下頭,“當然,當然是願意的。”
淩夏不顧自己滿手的泥,不嫌江缇一身灰土,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勢,順勢直接将江缇擁在懷中。
他剛才或許只是一時頭腦發熱,在江缇答應的瞬間,卻覺得歡喜無比。
或許,就這樣在一起,也很好。
不是麽?
以前的事情,畢竟只是以前。沈昕說得對,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年歲尚小之時有口無心且口無遮攔,如今大了,自然都會變的。
況且,他冷落了她這麽多天,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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