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裂衣
嗯,又要成親了。
這是她第幾次成親來着?
江缇揚起右手,看了一眼掌心。
那上面,有着一道疤痕。由于時日久遠,只剩下淡淡的一道粉紅色。若是仔細看,還可以看見,手指的指尖,有許許多多細小的針孔大小的新生的舊傷口,如今,也生了嫩肉。
出神地盯了一會兒,江缇翻轉右手,看着光潔白皙的手背,挑了挑眉,臉上,似笑非笑。
正在愣神間,耳邊傳來的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缇兒。”
原來,轎子已經落地多時。淩夏伸手等了好一會兒,見江缇沒動靜,這才出聲提醒。
江缇眯了眯眼,從容地将手搭在了那雙白皙寬厚的大手上。
溫暖,有力。
還有一絲微微的汗意。
二人相攜着,慢慢走上了喜堂。
隔着珠簾,江缇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周圍,嘴角上揚。
還真是有意思。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
往主位上瞥了一眼,江缇臉上的微笑不由一滞,随即,又帶上了一抹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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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這次主位上,端坐着一個神态安詳、笑容滿面的老太太,正滿臉慈愛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一對新人,笑得合不攏嘴。
司儀一如既往地拖長了嗓音——
“大禮開始。新人一拜天地——”
淩夏拉着江缇的手,帶着她轉身,然後扶着她跪在軟墊上,行了一個跪拜禮。
禮畢,又忙不疊地扶着她站了起來,一旁的侍女上前伸出的雙手,就頓在了那裏。
衆人見狀,都不由笑了出來。
連主位上的祖母,也笑得見眉不見眼。
“二拜高堂——”
江缇有些愣神,被淩夏帶着跪了一拜。
“好,好,都是乖孩子。”祖母笑得十分開懷,顫顫巍巍擡了擡手,示意他們起身。江缇從珠簾中,看着和藹可親的老人,心底,湧上一股不忍。
“夫妻對拜——”
江缇看了一眼端坐着等待禮成的老人家,壓下心中隐隐的愧疚,直挺挺站立着,一動不動。
“缇兒?”
淩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江缇沒說話,撩起擋住視線的珠簾。
這一舉動,讓老祖母和其餘衆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而站在賓客之中的沈昕,顯然也看見了這一幕,他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她到底,還是沒聽進去他的話。
她和淩夏,還真是。
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缇兒?”
江缇勾起嘴角,一臉微笑地看着淩夏,就是不說話。
淩夏攥緊了她的手,“缇兒——”
“淩夏,淩慎之,淩大莊主,你應該還記得七年前的此時此刻吧。”江缇揚頭,“我江缇,一向言出必行,從不食言。”
淩夏的臉上,立刻失了血色,“你……”
江缇挑了挑眉,昂首直視他的雙眸,毫無怯意。
賓客中有一些人,是當年在場的。
他們二人對峙的場景,隐隐約約讓人猜到了什麽,然後,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江缇。
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江缇,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那個女人嘛!
這是回來報複來了?
好一出大戲。
衆人不由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不怪他們一時沒有認出來。
一來,他們只是四年前匆匆看了一眼。二來,江缇和以前相比,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
那時候的她,單純天真,一臉青澀。
而如今,眸光冰寒,眉峰淩厲。
任誰也想不到,這會是當年那個女子。
“這是怎麽回事?”老祖母察覺出不對,顫着聲音問道。
江缇瞥了老祖母一眼,又看向淩夏,然後,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道:“我江缇,今天,現在,此刻,要休棄淩夏!”
“從此兩不相幹,恩斷義絕!”
擲地有聲,字字狠決。
這麽多年來時時刻刻刻在心上的恨意一瞬間傾瀉而出,連同她的面容,都被刻骨的恨意扭曲了,變得可怖。
衆人嘩然。
老祖母更是瞪大了雙眼。
而淩夏,蒼白着面容,握緊了拳頭。
江缇慢慢掃視了一圈,将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最後,視線定在了淩夏的臉上。
看着他抖動着的雙唇,毫無一絲血色的俊美面孔,痛苦壓抑的雙眸,江缇臉上的笑容,不斷地放大,最後,輕輕笑出了聲音。
“淩大莊主,這種感覺,是不是似曾相識?”
“是不是,很有意思?”
“看着堂堂的淩莊主,被休棄,被侮辱,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呢。”
“哎呀呀,你說了什麽?”江缇笑着,一臉無辜地瞪大了雙眸,湊近了他面前。
“我說,你報複了我,可是滿意了?”淩夏壓抑着聲音,盡量平靜地說道。
皺了皺眉,江缇一手臂搭在腰間,另一手臂架在上面,右手則抵着下巴,頗有些為難的樣子,“嗯,我好像,還不是很滿意呢。”
說着,擡眼對淩夏微笑,“你說,該怎麽辦呢?淩莊主?”
淩夏動了動喉結,沉聲道:“怎樣,才能滿意?”
“唔。”江缇轉了轉眼珠,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還沒想好。”
“鬧夠了,就繼續。”淩夏盯着她,緩聲道,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可這話聽在江缇的耳中,就像是她在無理取鬧,而淩夏在縱容着她無理取鬧一般。想到這裏,江缇立刻收斂笑容,她冷冷地看着淩夏,“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淩夏,你也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愚不可及,蠢笨幼稚的江缇嗎?你以為,我還對你癡迷不已,還想着嫁給你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呵,我管你什麽意思!”江缇打斷淩夏的話,“我告訴你,淩夏。自從那天起,我江缇,對你只有滿腔仇恨,再也沒有半分愛意。我這幾年苦苦掙紮,只為了報複你!我怎麽可能會願意嫁給你!”
淩夏喉結滾動,握緊了她的手,還在做最後一次掙紮,“我們先把親成了。以後,你怎麽報複我都可以,好不好。”聲音竟帶着絲絲祈求。
“成親?”江缇一把甩開了他的手,“淩大莊主,你是眼睛出問題了,還是耳朵出問題了,怎麽聽不懂人話呢?”
淩夏握了握拳頭,緊緊閉上眼睛,複又緩緩睜開,“這就是你說的,要和我成親,要我給你的補償?”淩夏咬着牙齒,極力壓制着情緒。
“恭喜淩莊主,可算能聽得懂話外之意了。”
“這就是你和我說的,真心和我成親?”
“不錯。”江缇笑得放肆而得意。
“缇兒!你不要逼我!”淩夏眼尾染上薄紅,雙眸中充滿了血絲,他克制着情緒,努力使自己的聲音盡量平和。
“是你逼我的,”江缇轉過頭,看向主位上一臉震驚的老人,語氣放柔了一些,“老祖母,很抱歉讓您看到今天的這一幕。今天的這一切,我江缇并不後悔。至于這前因後果,我想,您的好孫兒,可以給您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完,不顧衆人的眼光,轉身就要走,卻被淩夏一把扯住了衣袖。
“我不會放開你的!”淩夏通紅着雙眸,緊緊咬着牙關。
“呵,你以為,我現在還會受你控制?”江缇冷哼,正要諷刺幾句,卻被老祖母打斷了——
“慎之,松手!”
淩夏一動不動。
“淩夏,祖母的話,你都不聽了!”語氣裏,盡是威嚴淩厲。
慢慢地,淩夏松開了江缇的衣袖。
江缇看了老祖母一眼,然後,轉身離去。剛走了兩步,驀地停了下來。
淩夏眸中露出一抹欣喜,卻在下一瞬,碎裂掉。
他以為,她還是留戀不舍的。卻不料——
停下來的江缇,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确切地說是看了他身上一眼,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笑得濃情蜜意,眼神卻惡意滿滿,“其實,我還是要謝謝你的,淩夏。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麽狗屁的情情愛愛,”邊說邊伸手拽下花冠,棄如敝履,“哪有有錢有勢來得痛快實在!”
“啪——”
貴重的花冠砸落在地,上面鑲嵌的珠玉散落滿地,四分五裂。
“嘶啦——”
刺繡精致的鮮紅喜服外袍,被棄如敝履,丢棄在地。
江缇做完這一切,胸中更是暢快淋漓,昂首闊步大笑離去。
如瘋如魔。
衆人驚異于江缇這驚世駭俗、狠厲決絕的舉動,一時間,都怔在原地,久久反應不過來。而淩夏,臉色已經比死人還要蒼白。
多年仇恨一下子宣洩出來,江缇只有一個感覺。
酣暢淋漓。
是啊,這七年,日日夜夜,她所思所想,就是一雪當年之恥,今天,終于實現了。
不僅實現了,她還要加倍奉還!
以前,是她太過天真,太過愚蠢,她把淩夏看成救命稻草,把自己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所以,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父母尚且不能全然依仗,更何況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呢?
自己當初是要有多傻啊,才會參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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