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樹欲靜而風不止
離開藥廬之後,江缇按辔徐行。
冤冤相報,循環往複,确實沒有意思。
別人不得解脫,她自己又何嘗解脫?
那些仇恨怨怼,該報的也都報了。
現在,不如就這樣吧。
她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們了。
心境豁然開朗,靈臺亦是一片清明。江缇一直沉重的心情,居然輕松爽快起來。她眉目舒緩,心裏不由盤算起以後的生活。
娘親一人孤寂,她可以尋個孩子,給她解解悶。
事到如今,她自己也不想再折騰了,就想一個人安靜平和地活着。應柒那個妹妹,乖巧可人,又聰明伶俐,寄養膝下倒是剛好合适。
她前一段時間在東市遇到應柒妹妹應檸,偷偷在那兒賣花苗。
她對應柒還是有一點情感在裏頭的。
應柒對她,不是一味谄媚逢迎,卻事事仔細妥帖,盡心盡力。他從來不求賞賜,給他就收着,不給也毫無怨言,脾氣溫溫和和,恬淡得很。
因着應柒的緣故,便多看了幾眼。
應檸年紀雖小,卻也是個懂事的,她知道城裏的人喜歡一些稀罕的花花草草,為了減輕應柒的負擔,便在下了學堂閑暇之餘在家中種了一些花木,然後偷偷拿來街市賣掉,賺些用度貼補家用。
應柒很少有時間回去,自然不甚了解。只道是妹妹喜歡種一些花花草草的看着玩兒,也沒在意。
江缇問她,應檸只是輕描淡寫地寥寥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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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看到她那雙磨出血泡的手,江缇都要以為,賣花苗多容易了。
應柒跟應檸提過很多次江缇,因此應檸自然知道江缇就是她哥的主子。她拉着她的衣襟,乖巧地站在那兒不哭不鬧,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江缇,求她不要把自己賣花的事兒告訴她哥,看得江缇心中不由一軟,便答應了。
回去江缇就告訴官鴻,給應柒加了月錢。
後來江缇也看到過幾次應檸,小姑娘拿了幾株花苗送給她,她給她銀錢,她卻咬着牙推拒。後來江缇冷了臉,才乖乖收了。
“謝謝姐姐”軟軟糯糯的聲音讓江缇不由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
真是乖巧可人。
她當時就有了計較,想和應柒商量一下,把應檸接過來給她娘做個伴。
結果這一段時間事情一件接一件,沒完沒了,這件事也就置之腦後了。
江缇想得入神,忽然感到一陣罡風拂過,緊接着右臂一陣抽痛,跌下馬去。
一把劍橫在她的眼前,入目則是沈昕因悲憤痛苦而扭曲的臉。
“江缇!我要讓你血債血償!”沈昕雙目猩紅,咬牙切齒,仿佛面對的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之刃,恨不能食其肉枕其皮。
江缇手臂的衣裳很快被鮮血氤氲,她捂住傷處,咬牙站起身直視沈昕“你這是什麽意思?”
“敢做不敢認,裝模作樣!”沈昕扯開嘴角,露出諷笑,将劍尖直指她的眉心,痛心疾首道:“你為什麽要殺了我爹!你和淩夏的恩恩怨怨為什麽要牽扯上我爹!”
“我爹縱然貪贓枉法,罪不容誅。那也只能朝廷處置,你憑什麽派人追殺他!”
“我沒有派人追殺他。”江缇緊皺眉頭,失血過多讓她有些頭暈目眩,頭腦無法抽絲剝繭分析利弊,“更沒有殺害你爹。”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矢口否認!簡直無恥之尤!”沈昕指着他的劍又往前送了一步,直抵她的心窩,鮮血霎時蜿蜒而下,浸染了大片衣襟。
“我江缇敢作敢當,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江缇不避不退,雙目誠然地看向沈昕,“我若真想殺你父親,定會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還輪得到你仗劍報仇!”
江缇的話猶如雷鳴,震耳欲聾,沈昕呆呆地望着她,好一會兒,執劍的手臂垂了下去。
“我爹,真不是你殺的?”
“淩夏辱我至深,我尚不存殺心,你父親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了他?”江缇抽出巾帕,忍痛捂住傷口,“你父親是朝廷之官,我不過區區草民,屠弑官員,我擔得起嗎?再者,你父親所行之事,自有朝廷制裁,我為何多此一舉,圖添罪責!”
“可我父親是你告發的!”沈昕紅着眼睛吼道。
“是,是我告發的。”
“你為什麽要告發我父親?”
“沈公子,你父親和淩夏聯手,攫取不義之財,知法犯法,難道不該告發麽?”江缇諷笑,“你以為你的錦衣玉食是如何來的?你以為你的金奴銀婢如何來的?你以為你的歲月靜好是如何來的?”
聲聲質問,句句緊逼,令沈昕張皇失措,啞口無言。
“沈昕,睜眼好好看看。你的歲月靜好,是多少人水深火熱換來的!”
手中之劍嘭的落地,沈昕大腦一片空白,呆立原地,讷讷不能言。
江缇掃了他一眼,低頭看向自己胸口,扯下一片裙角附在傷處,埋頭用牙齒咬住一端,一手扯着另一端,将布條打結。
做完這些,江缇渾身已是冷汗涔涔,整個人痛得快要暈過去,她緊咬牙關,看了一眼以手捂臉痛不欲生的沈昕,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悲憫之色一閃而過,然後蹒跚着牽過馬匹,慢慢地離開。
罷了,他也不過是無辜之人罷了。
江缇承認,她的确是想弄死沈郡守。
可是,他根本就還沒來得及下手,沈郡守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究竟是誰,從中作梗?殺了沈昕之父,又嫁禍于她,這其中,誰最為得益?
淩夏做事風格一向要麽做絕要麽不做,他若想鏟除同謀,就不會放過沈昕——即使,沈昕是他的至交。
那又會是誰?
江缇隐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總覺得事情不會就此罷休。
————
“沈昕死了。”
江缇驚悸,毛巾滑落如水盆,“什麽?”
“今早有人在城外柳樹坡發現他的屍首,仵作驗過,說死的時間是昨天申時前後。”言妍抿唇,将聽到的說與江缇。
正是她和沈昕碰見的時間。
“你先下去吧。”
江缇撈出毛巾擰幹,放在架子上,慢慢地走到小榻邊坐下,給肩膀換藥。
看來,這是沖着她來的。
現在,他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淩夏的手筆了。
不過——
無論是不是他,她都要有所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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