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死罪
明煦藥煎得久了些,端上來的時候整個人臉色都不太對。賀雁來看在眼裏,沒說話,在千裏的注視下乖乖喝了那藥。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千裏才剛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外面有人通報,說大祭師要見他。
這是聽說了昨天大汗一人在武場上精神抖擻地練了半天,知道他休整好了,就迫不及待地讓他處理政務。
賀雁來也穿起衣服來,聞言問:“我陪你一起去?”
剛才還神色恹恹的小狼眼睛一亮,扔給賀雁來一個“真的嗎”的眼神,目光下落到他肩頭的傷口,又斂了神色,使勁搖搖頭:“不必,我自己可以的。”
賀雁來還想說些什麽,千裏便靈活地跳下床,洗漱完畢,跟着通報那人一起往主殿的方向去了。
這一去就又是一上午。賀雁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對明煦吩咐:“把午膳端上來吧,應該是不回來了。”
明煦點點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賀雁來略略挑眉,問:“還有事兒?”
明煦糾結了半天,欲說還休的。那神情看得賀雁來迷惑,不禁蹙眉:“有什麽話想說就直說,你哥看你這樣拖沓,又要不高興。”
下定了決心,明煦重重呼出一口氣:“少爺,昨天我煎藥時,大汗問我,在我們大熙,十六歲的少年少女都結親了沒。”
結親了沒?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賀雁來眉心一緊,問:“那你是怎麽說的?”
“我還沒問出來他想幹什麽呢,他就說我靠不住,然後就走了。”明煦舔了舔唇,補充,“我還把藥煎糊了。”
他臊眉耷眼地扯了扯賀雁來的衣袖:“少爺,你說大汗該不會有喜歡的女子了,想納妾吧?”
納妾......、
賀雁來眼神有些恍惚。
到達蘭羅也有小半年了,和千裏相處也算和睦。雖然小孩兒偶爾會因為天真懵懂說出些直白的話,但本質上還是單純,不懂情愛之事,不比大熙的孩子早熟。
可是現在,他一直當孩子看的千裏,想納妾?
但是他們這些時日一直形影不離,千裏是哪裏來的心動對象?
明煦擔憂地望着賀雁來:“咱們雖然是和親來的,但是說難聽了就是人質。以前大汗待見我們,對我們好點,下人也不會慢待;可若是以後真的有別的女子進門,我們可怎麽辦呀。”
他越說越害怕,眼前仿佛已經浮現出了他們被新來的女主人掃地出門、沿街乞讨的悲慘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本想等賀雁來安慰他幾句,沒想到卻遲遲沒等到他家少爺的回複。
明煦疑惑地擡頭。
賀雁來坐在桌前,手裏捏着一把扇子,輕輕抵在桌面上;眉心不自覺地蹙着,眼神百轉千回,在思考些什麽,臉色不佳。
“少爺?”明煦低低喚了聲。
賀雁來如夢方醒,敲了敲眉心,又恢複了他以往的和煦:“沒關系,你別多想。千裏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他有情有義,不會趕我們出去的。”
他看明煦還是一副擔憂的樣子,有意扯開話題,便問:“之前讓千裏吃藥,用的都是你從大熙帶來的糖,已經沒多少了吧?”
小少年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忿忿不平地抖了抖幹幹淨淨的糖兜兒,控訴的眼睛止不住地瞪賀雁來。後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等用完午膳,我們去集市逛逛?”
“好!”明煦眼睛一亮,不等賀雁來吩咐,便一溜兒跑去通知廚房了。
——
千裏一身盤龍暗紋錦服,頭戴青玉火鳳冠,穩坐主殿之上。下面幾個朝廷重臣站了一排,為首的自然是大祭師。
他看了眼大祭師,後者沉着臉對他點點頭,千裏心中暗嘆一聲,道:“帶罪人阿爾薩蘭入殿。”
很快,幾個親衛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到大殿中央便将他甩在地上。
那人被如此粗暴對待,也不在意,笑了兩聲便懶散地擡起頭,精光四射的眸子掃了一圈,怪笑道:“喲,人還挺齊。”
他雖換了囚服,頭發散亂,但精神不錯,臉也幹淨,端的還是之前葉護大人的姿态。
千裏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表情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漠,淡淡道:“宣。”
一位文官上前兩步,對千裏行了一禮,從袖口掏出一個卷軸攤開,高聲将阿爾薩蘭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公示了一遍,尤其與紮那勾結企圖逼宮一事,說得是字字珠玑。
阿爾薩蘭安靜地聽着,表情沒有半點動容,仿佛說的不是他的罪行似的。
念完之後,文官将卷軸呈上去給千裏過目。後者簡單看了一眼,冷哼一聲,重重地将卷軸扔了出去,正巧摔在阿爾薩蘭的臉上,将他的臉劃出一條細細的傷口。
阿爾薩蘭被砸得偏過去臉,不用摸他都已經感受到了有液體流出。昔日風光無限的葉護大人此刻狼狽無比地跪在大殿中央供衆人唾罵,他眼神發狠,“呸”得吐出一口唾沫。
“我的好侄兒,下手真狠啊。”他緩緩轉過臉,那雙眼睛如狼一般,兇惡地閃着光,“真令我心寒,我們怎麽說也是叔侄一場,至于麽?”
千裏抿了抿唇,将緊張到微顫的手藏在身後,盡力将眼神僞裝得冰冷,不露半點怯意:“叔父當時将劍刺進我的胸口時,估計也沒念過你我叔侄一場吧。”
“呵呵,怎麽會呢,當然念着呢。”阿爾薩蘭勉力笑道,臉上的肌肉扭曲着,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可怖,“我想啊,要是當時再偏一點,一刀刺進你心髒裏,那該多好。我一定為你痛哭流涕,再好好安葬你和你那聰慧至極的合敦。”
“放肆!”大祭師的蛇頭拐杖重重往地上一砸,發出震天的一聲悶響。老人氣得喘着粗氣,眼眸瞪得老大,“什麽時候了,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衆臣紛紛附和,個個義憤填膺,仿佛多日前那些勸千裏三思別誤傷葉護的不是他們一樣。而千裏臉色半分未改,就像一個旁觀者一般,靜靜地聽這些人用最惡毒的字眼形容大勢已去的阿爾薩蘭,甚至還有些想笑。
他開始漸漸懂得,為什麽書裏所有皇帝都想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可真正做到的卻不過寥寥幾人了。
人心難測,這些政客最會察言觀色,他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只有快快強大起來,他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在意的人。
“好了。”他出聲打斷,衆臣立刻停了下來。只聽千裏又問,“按照蘭羅律法,宗親之中有謀逆者,該如何處置?”
“大汗,應當斬首示衆,家中男人充軍,女子為奴,後代永世不得為官。”大祭師回。
千裏将下颌微微一擡:“有異議嗎?”
底下這群人哪敢有異議,噤若寒蟬。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開口,千裏點了點頭:“那......”
他後半段話卡在嗓子裏,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一瞬間臉上露出了些呆愣的神色。他僵硬地看了眼大祭師,後者竟也和他一樣驚訝,緊緊盯着阿爾薩蘭的手中之物。
男人滿意地笑了兩聲,故意将那枚令牌舉高了些,讓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
“烏尼德賜 免死金牌”。
烏尼德,是千裏的生父,也是蘭羅曾經的大汗。
千裏面色凝固,冷聲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侄兒啊,還裝什麽傻呢?你阿布可比你有情有義多了。”阿爾薩蘭冷笑兩聲,事到如今,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當初蘭羅與大熙開戰,王兄就料到自己此次兇多吉少,便給了我這塊免死金牌,為的就是關鍵時刻能保我一命不死。”
他挑了挑眉,玩味道:“我本以為這塊金牌我永遠都用不到了,沒想到還真的救了我一命。”
阿布給了他免死金牌?
為什麽?
是料到大祭師會幫自己繼位嗎?
是覺得自己那麽殘忍,繼位之後就會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親叔父斬草除根嗎?
千裏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手背甚至能看到暴起的青筋。他竭力掩飾憤怒,命人去查驗金牌真僞。
結果自然是真的,不然阿爾薩蘭也不會忍到現在,在天牢裏受這麽多罪。
一時間,群臣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偷瞧主位人的臉色,面面相觑。
大祭師見事态失控,張了張嘴,剛想開口,便聽有人出聲:“既如此。”
衆人皆向千裏的方向看去。
只見少年帝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再擡眼時,已是一片清明。他輕飄飄地掃了那枚金牌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既如此,那就免除斬首之刑便是。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阿爾薩蘭,我要褫奪你的葉護之位,免除朝中一切職務,明日一早就将你送回你的封地。”
阿爾薩蘭臉色漸漸變了,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送回封地?”
大祭師很快反應過來:“大汗繼位後,皇室宗親子弟本就應該留在自己的封地裏,是你多次無視規矩私自入都,以後難不成還想為所欲為?”
阿爾薩蘭鐵青着臉,不想千裏又道:“此外,你每月的俸祿減半,非召不得入都。從此以後,你就只是蘭羅一個普通的親王。”
不僅是阿爾薩蘭,就連大祭師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千裏這招,有些狠。
財力是阿爾薩蘭嚣張度日的底氣。而他免除了其朝中一切職務,就杜絕了他再從中獲利的可能;在此基礎上,又減少俸祿,以後阿爾薩蘭的錢財應該只夠度日,再難掀起風浪。
可是他偏偏說的漂亮,借着“活罪難逃”的名義将他的路全部堵死。先大汗的免死金牌先前已經發揮了作用,阿爾薩蘭連還嘴的機會都沒有了。
大祭師摸了摸胡子,眼露贊賞。
草原的狼,長大了。
作者有話說:
你們是不是要開學了......以後沒人陪我聊天了嗎嗚嗚嗚
果然阿爾薩蘭一上線我就卡文......小情侶談戀愛寫得我可開心了
千裏今天這麽帥,姨姨們不該獎勵點海星嗎?(可憐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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