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冰糖
千裏懷揣一套書,準備去原地找抱劍彙合。
可他回去了才發現,他支走抱劍的地方人來人往,已經沒有了後者的影子。
千裏這才有些慌。
萬一抱劍回來發現他不見了,回去告訴賀雁來,後者不就知道自己偷偷幹壞事了嗎?
更過分一點,萬一告訴了大祭師,引起了不必要的恐慌,那他......
千裏耷拉着個小臉:那他一定又要被罵了。
剛想四周找找抱劍的身影,豈料他剛走出兩步,手腕突然被人從後緊緊地握住了。
千裏不明所以,扭頭來看。
——賀雁來正在他身後,一手抓着他的腕子,一手扶在代步車的輪子上,胸膛緩緩舒出一口長氣,看着像是在狠狠壓制自己澎湃的情緒;天氣還很冷,可他額頭都出汗了,看着自己的眼神實在談不上心平氣和。
“雁,雁來哥哥?”千裏一驚,不敢相信賀雁來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賀雁來面沉似水,臉頰被舌尖頂出了一個不大的弧度,彰顯出他現在有多麽煩躁。懶得跟小孩子解釋那麽多,賀雁來沉聲道:“被我抓到了。”
“......”千裏心虛地別開了眼。
早上,千裏和抱劍走後,賀雁來沒過多久也起來了。
往常的休沐日都有千裏陪着做這做那,時間過得很快。可今天千裏才出去不過半個時辰,賀雁來便有些不知該做什麽了。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向外面的日頭來判斷時間的時候,明煦忍無可忍:“合敦,既然這麽不放心,幹脆就不要讓他一個人出去了啊?”
賀雁來辯解:“他不是一個人,抱劍陪着的,沒事。”
明煦撇了撇嘴,心說你魂都跟着人飄出去了還在這跟我裝沒事,但是這話他又不敢說,怕挨罵,只好換了種表達方式:“那你也就別太擔心了,該回來的時候大汗自然就回來了。”
賀雁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明明千裏已經快十九歲,即使是在蘭羅也已經是成年人了,按理說,不過是有人陪着出去一趟逛逛,買點小男孩兒喜歡的東西,不讓“大人”陪着去,多正常不過,明煦都被他放出去單獨玩過。
可是一旦換上千裏,就什麽都不一樣了。
那點病态的控制欲在心裏初探了些頭,又被賀雁來強行按了回去。他裝作無事發生,吩咐明煦:“去陪我出去走走,一直悶在宮裏,人要憋壞了。”
明煦聽了一愣,猶豫了一會兒,向他确認:“我們出宮去嗎?”
賀雁來的反應很平淡,反問道:“你不想出去嗎?那我帶明塵也是一樣的。”
倒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
明煦看着已經自顧自開始拿外袍的賀雁來,心中暗想。
只是合敦你現在的樣子,看着真的好卑微啊......
當賀雁來帶着明煦出現在蘭羅街頭時,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他。
無他,只是代步車上的那個氣質出衆,身邊跟着的小厮又伶俐乖巧,這個搭配放在街頭比較引人矚目罷了。
而賀雁來對這些目光置若罔聞,一心一意地将千裏平時喜歡去的地方逛了個遍。
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明煦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家合敦的臉色,只見賀雁來表情不變,只是眼神越來越深,指節按着車輪,用力到發白,顯示出他現在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
可是明煦也不敢點出來,只好跟着賀雁來繼續假裝散心實則抓人,跑得腿都痛了。
正當賀雁來斷了頭緒,準備帶明煦去茶樓坐會兒休息一下時,他目光一凝。
不遠處,一個少年輕盈矯健地從一家店面裏跳出來,步伐輕快,高高束起的長發在空中抛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深綠的瞳孔映襯着陽光,像兩塊剔透的綠寶石。
賀雁來沒由來的,被這一刻的千裏吸引住了。
剛見面時,他才十六歲,無論見了誰,都用一種戒備又警惕的眼神牢牢盯着對方,嘴角繃得死緊,像只保護自己的小獸。
可現在,那種因為缺乏安全感而束縛着他的枷鎖在經年累月中悄然解開了,時間還給他了這樣一個風華正茂、大有可為的少年。
他的眼神依舊懵懂,卻不再躲閃;肩膀不算寬闊,卻已能擔大才。
這是賀雁來一點一點養大的少年。
賀雁來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覺得自今早起床就堵在胸口的那股郁結感慢慢散了。
即使他一再逃避,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十九歲長開了的千裏,更加有吸引力了。
珠玉在前啊......
瓦石難當。
還沒來得及喊住千裏,賀雁來倏地頓住了。
他看到千裏身後跟着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三四十歲,身材因年齡增長有些走形,而臉上帶着的谄媚笑容卻看着讓人心生不爽。
賀雁來眼睜睜地看着那男人拍了拍千裏的肩膀,表情別有深意,壓低聲音說着什麽。
而千裏對他的接觸也沒有抵抗,甚至随着他的話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肥胖的男人,和漂亮的小少年,這兩個人組合在一起,平白令賀雁來生出一股怒意。
要不是這代步車禁锢着他,說不定現在他已經沖上去把那男人的手狠狠打掉了。
“合,合敦!”
明煦的驚叫将賀雁來喊回神來,男孩吃驚地指了指他的手,賀雁來看過去才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憤怒,指甲竟已将手心按出了深深的紅印。
條件反射地蜷起手指,将那些紅痕藏在手心裏。賀雁來輕輕搖搖頭,道:“無事。”
“那,那是大汗嗎?”明煦小心翼翼地問。
賀雁來深沉的眼眸直直望着那個毫無警惕心的少年,後者已經和那個男人道了別,轉身離開了。
“抱劍怎麽也不跟着啊......”明煦小聲地絮絮叨叨,話語中藏了一絲不易覺察的關心。
賀雁來倒是看的明白,眼睫上下掃了兩下,遮住眸中各種色彩:“應該是不怪抱劍,估計是千裏自己想法子把他支走的。我們跟上吧。”
明煦答應了一聲。
為了不暴露自己在偷偷跟着他,賀雁來即使心中萬分不快,也沒有現在就沖上去質問他幹什麽去了。一直等到千裏停下了腳步,模樣看着是想找人找不到了,他才竭力平複了一下心情,上去抓住人的腕子。
天天養在跟前沒發現,如今賀雁來卻突然覺得,千裏手腕比小時候結實了許多。成年邊緣的少年肌肉紋理清晰,皮肉緊致,稍微一握就能感受到內裏藏着的力量。
賀雁來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感受到手下的皮膚因為緊張而繃緊,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主動給孩子遞了個臺階:“跟抱劍走丢了?”
雖然是一句疑問,但說出來确實肯定的語調。千裏猶豫着點點頭,因為說了謊話,臉上那點紅暈還散不開,襯着一雙綠眸也看着怯怯的,引得賀雁來心神恍惚了一瞬。
“走吧,去找找他。”賀雁來最終說。
找到抱劍的時候,他正蹲在某個宅子的石獅子前拔草,嘴裏念念有詞;明煦去拍了他一巴掌,後者見到他瞬間彈了起來,語無倫次:“明煦你怎麽在這我我把大汗弄丢了怎麽辦少爺會不會殺了我......”
千裏心裏很過意不去,主動解釋:“是我自己沒信守諾言,不怪你的。”
看來他猜對了,千裏果然是故意弄走抱劍的。
賀雁來眼睛眯了眯。
他不在的地方,抱劍就是他的眼睛,看來千裏還真是鐵了心要瞞他些什麽。
一行人也沒心思再逛什麽了,草草收拾一下回了宮。
路過一家糖水鋪子的時候,賀雁來停了下來,讓明煦推他過去,給千裏買了根糖葫蘆。
鮮紅的山楂外面裹着冰糖,鮮豔欲滴,一看就很好吃。賀雁來拿着糖葫蘆回到千裏身邊,把它往小孩兒面前一遞:“吃過嗎?很甜的。”
千裏小心地擡起眼打量了賀雁來一番,見他臉上沒有異樣,知道這是原諒自己了,找件事兒讓自己放寬心。
賀雁來總是這樣!
但他還是瞬間接過那串糖葫蘆,舔了舔嘴唇:“沒吃過,想吃。”
明煦偷偷瞥了眼千裏手裏那串糖葫蘆,沒說話,但是眼睛裏的渴望已經将他的本心暴露了個幹淨。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也跟賀雁來撒撒嬌,買串糖葫蘆來吃時,一只手舉着個什麽東西猛地杵到他面前,差點抵到他鼻子上。明煦被突如其來的東西逼成了鬥雞眼,被吓了一跳,忙往後退了兩步。
抱劍另一手拿着兩串,嘴裏叼着一串,正舉着一串糯米山楂的糖葫蘆期待地看着明煦:“我也給你買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樣兒的,我把那裏擺着的種類都買了一遍!”
高大壯實的男人希冀地望着自己,像禁軍養的狼犬建了功想吃肉骨頭一樣,看着不忍拒絕。明煦咬了咬唇,在他手裏那三串中挑了一串走,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只眼神一瞬間更加興奮的大狗,只好獨自扭頭走開,別別扭扭地說:“我喜歡吃豆沙的。”
豆沙的?
抱劍一愣,後知後覺地把嘴裏咬的那串拿出來,定睛一看。
粘稠的豆沙被分成兩半的山楂夾在中間,裹着層冰糖,似乎還沒吃進嘴裏就已經能嘗到那甜滋滋的糖味兒。
抱劍興奮地想大叫,又怕明煦害羞打他,無聲地原地蹦跶了好幾下,直到千裏發現他沒跟上來,扭頭喊他才回過神,喜滋滋地答應一聲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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