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媽媽,好冷啊,我想進屋去了。”六歲的言玚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長凳上,腦袋輕輕倚着畫板,邊晃着懸空的腳,邊撒嬌道。

言子悠捏着畫筆,慢條斯理地往畫布上塗抹着色彩,沒低頭看他,只是溫柔地笑:“暢暢不想陪媽媽了麽?”

“想……”言玚稚嫩的聲音把句尾拖得長長的,他猶豫了幾秒,然後搓了搓被凍紅了的臉,一下跳到地面上,“我跑兩圈就不冷了。”

初春的海風淩冽,氣溫也沒随節氣的更替而迅速回暖,每天仍在零上和零下之間來回打轉。

小言玚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在庭院裏小跑着,忽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指着那幾棵玉蘭樹的下方,露出驚喜的神色:“媽媽!聖誕玫瑰又開花了!”

這回言子悠倒有了興趣,終于肯放下畫筆,走到言玚身邊,和他一起蹲下來欣賞那一小片淡雅的白色。

“等再過幾天瑞香和洋瓊花應該也能開了,今年冬天冷,花期都凍得不夠準時了。”她笑盈盈地把言玚摟進懷裏,攏了攏披肩,語氣逗弄地打趣着,“暢暢身上好冰哦。”

一早上,從被媽媽從溫暖被窩裏拉出來開始,就喊了好多遍冷的言玚,不高興地扁了扁嘴。

言子悠只知道看着他笑,不想、也沒意識到要哄哄孩子,她用沾上顏料的指尖捏言玚柔軟的臉,然後又像擺弄什麽心愛的玩具似的,一下一下地把他的頭發揉得更亂。

“子悠,你怎麽又把暢暢領出來了?”男人着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言子悠擺出了一副做壞事被抓包的表情,朝言玚做了個鬼臉,眨着眼睛,小聲嘀咕道:“糟糕,掃興的人來啦。”

“他感冒剛好,我們不是說過,想帶他到室外至少要給他穿厚些麽?”男人走到了兩人身邊,單手抱起剛打了個噴嚏的言玚,一把把他裹進提前準備好的毛毯裏,用嘴唇貼了貼他的額頭,心疼道,“給我們暢暢凍壞了吧?”

類似的情況經常發生,言子悠總會冒出很多新鮮想法,而且還是個行動派。

她對于事物的感知,似乎和其他人有些出入,思維更跳脫,也更容易被感覺推動,每天都要完成些突發奇想的事情。

整個人都隐約透出點瘋瘋癫癫的輕盈。

她的世界以自己為絕對的核心,再向外部做輻射狀侵染,愛人和孩子是衍生出的、能讓她更快樂的部分,但也不是什麽割舍不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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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今天她只是想和兒子一起,看着太陽從海平線下方升起的樣子,她的思維模式并不能讓她順利考慮到——言玚感冒剛好、初春室外很冷、小孩子需要注意保暖,這些問題。

現在她完美的早晨被打破了,言子悠難免會有些不滿。

言玚應付這種情況很熟稔,看着言子悠挑起的眉梢,他立馬用手指扯了扯爸爸的領口,語氣乖巧且讨好:“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想看媽媽畫畫。”

事情是怎麽收尾的,言玚已經記不清了,類似的小争執實在太多。

但大部分情況下,母親賭氣,獨自離開散心,而父親在将自己安頓好之後,會出門尋找。

用不上半天,兩人就能挽着手回來,依然是很幸福的樣子,直到下次再因什麽事觸發矛盾,父親繼續做出妥協,如此循環往複。

随着言玚的逐漸長大,一個事實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們兩人并不适配。

母親是沒有浪漫會枯萎的嬌貴花朵,而父親是個渴望安穩家庭的普通人。

他只是通過不斷說服他自己,在努力愛着母親。

但言玚原以為,他們最糟糕的結果不過是分開……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血淋淋攤在面前,言玚對于情感關系從來就沒什麽期待。

所以哪怕從進入青春期開始,就不斷被各式各樣的人追求,這麽多年言玚也都沒什麽戀愛的興致。

他抵觸浪漫、躲避浪漫、恐懼浪漫。

直到柏鷺出現。

但柏鷺其實也很奇怪。

他在言玚意氣風發的時候從不露面,可只要言玚展露出偶爾的狼狽,不管他把自己藏在哪個角落,柏鷺都能及時出現,給予幫助和安慰。

從前言玚以為這是天意的一部分,可在看到那本日記後,他才明白,這些也許都不是巧合。

但言玚的推想只打算到此為止,他并不準備太陰謀論,把生活糟糕的部分,都歸咎到柏鷺頭上。

畢竟「蓄謀已久」還能跟「正常追求愛情」搭上點邊,「人為制造事端來拉近距離」 聽起來就是純粹的偏執狂了。

柏鷺應該不至于瘋到那種程度……

言玚在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裏,緩緩睜開了眼,意識沒完全清醒,宿醉帶來的煩躁在情緒中蔓延。

他半眯着眼睛,摸索到了枕邊的手機:“喂,您好?”

“言總啊,還沒起呢吧?我是你王哥。”王至的聲音笑嘻嘻地從聽筒處傳來。

言玚頓時精神多了,他清了清嗓子,說道:“王哥,抱歉啊,昨晚喝得有點多了,剛醒。”

前天的宴請出師不利,昨天晚上王至又撺了一撥人,雖說依然收獲甚微,但昨晚那批,一聽說言玚也是景城人,立馬熱情得不得了,吃完飯還主動安排了夜場,熱鬧到後半夜兩三點才散。

言玚雖然對這種場合沒什麽興趣,但秉持着以後說不定還要請人家幫忙的想法,到底還是陪着喝完了全程。

“沒事兒,年輕人嘛,覺本來就多,我也是才醒。”王至滿不在意地應和道,“哎,不過哈,剛我可是得到了個重要消息。”

王至:“你是不想那片兒拆對吧?”

言玚赤裸着上身坐了起來,将通話調成了免提。

他一手揉着酸脹的脖頸,一手撈過床頭不知從哪位老板那順回來的煙盒,挑了一根撚在指尖,湊到鼻下輕輕地嗅着:“也不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主要想尊重原住戶的意見,有保留的拆,相對完好的區域還是以改建為主。”

“噢對,想起來了。”王至說道,“害,之前咱們聊不就說這事難就難在,改建治标不治本而且沒油水,大部分惦記這塊地方的,包括政府,規劃的都是商業區麽。”

“嗯,我知道。”言玚語氣淡淡。

王至卻笑了:“得,你現在也不用着急了,我剛得到消息,說是今早突然下通知了,針對那塊保護區的項目全停,要求相關部門整理資料,七個工作日內上交。”

“上邊認為這中間程序有問題,現在要逐級重新審批,沒準還要事後追責呢。”

言玚聽了不由一怔:“怎麽這麽大陣仗?不應該啊。”

“誰知道抽哪門子的風。”王至看熱鬧似的嗤了一聲,然後想起了什麽一般,神神秘秘小聲道,“聽說啊,是有大人物插手進來了。”

“多的我也就不清楚了,這樣,言總你就先好好玩幾天,我再托人打聽打聽,你等我信兒。”

……

兩人又随便客套了幾句後,就挂了電話。

言玚坐在床上眉頭微蹙,消化着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

這實在有些奇怪,那塊地雖然是個寶貝,但也沒重要到這種地步。

大人物?

什麽樣的大人物會有閑心找這種茬?

疑惑歸疑惑,不管因為什麽,目前這個結果的走向言玚還是很滿意的。

連帶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剛要解鎖手機,查看一下回寧城的機票,可界面上兩條上下平行的未接來電提醒,卻進入了他的視線。

今早那條是柏鷺的,而昨晚那條則來自褚如栩。

言玚不自覺抿了抿唇。

在前天晚上那通氛圍微妙的電話過後,他就沒敢再看過褚如栩的消息。

雖說主要原因是太忙了,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由于尴尬。

他實在沒準備好跟褚如栩解釋自己的失态,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對待對方。

言玚清晰記得自己說的每個字,但他不管怎麽思索,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對褚如栩說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好像還問褚如栩要不要給他種花了?

想到這,言玚只覺得頭更痛了。

真是要瘋了……

言玚看了看屏幕,掙紮猶豫了好半天,才終于做出決定似的,将手指移到了柏鷺的名字上。

可還沒等他點下去,仿佛心有靈犀,褚如栩掐好了時機一般,锲而不舍地主動撥了過來。

沒反應及時的言玚,條件反射直接按了接聽。

“哥哥。”褚如栩清亮的聲音有些反常的啞,聽起來情緒不算太好,語氣也不似平時那樣輕快。

言玚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不想晾着對方,只好心虛「嗯」了一聲。

褚如栩卻很好哄,配合地笑了笑,像是對他的反應很滿意。

“你不理我,但我想你了。”褚如栩直白地說道。

言玚聽着對方字裏行間的委屈,頓時感覺心裏漾起了幾分奇怪的酥癢,他放柔了語調,句尾不自覺地上挑着,輕飄飄地安撫道:“呀…那可怎麽辦?”

可褚如栩卻并沒能馬上給他個準确的答案。

對方像是在走路,細微的電流聲和他淺淺的呼吸聲交纏,一起傳進了言玚的耳朵裏。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突然,言玚酒店房間的門鈴,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言玚訝異地看向門口,心髒加速擂了起來,像是什麽預兆。

而電話那頭的褚如栩,原本故意壓着的态度,也瞬間變得嚣張了起來。

“哥哥。”他低笑着:

“開門吧。”

作者有話說:

來了°3°

小褚:我也來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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