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沒什麽比夏季午後的商法課更讓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蟬鳴和講臺上老教授念PPT的聲音交雜,催眠效果更是上了個臺階。
言玚漫不經心地做着筆記,大二的課程內容并不算難,他又是有預習習慣的,來上課純粹是想聽個重點,圖準備考試的時候方便。
他斜了坐在身側的柏鷺一眼。
大三不應該很忙麽?言玚心裏想。
柏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緩緩擡起頭,偏過臉來朝言玚笑了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做着欲蓋彌彰的解釋:“我基礎課學得一般,來查漏補缺。”
言玚抿了抿唇,朝他點點頭:“厲害,難怪成績好。”
可柏鷺卻好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他把筆輕輕擱到了桌面上,撐着下巴盯着言玚看,意有所指地說道:“這你也相信?”
言玚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你說了,我就相信,有什麽不對的麽?”
“當然不對。”柏鷺往他的方向挪了挪,頭微微一片,壓低了嗓子,耳語般直白道:“言玚,我都追了你小半年了,你會不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
“嗯?”
柏鷺用氣音輕輕哼了一聲,莫名把言玚的耳廓灼得有些發脹,他忙往反方向躲了躲,拒絕的意思明顯:“我沒有要你追。”
柏鷺卻滿不在意的樣子:“我想追。”
言玚皺了皺眉:“我不想談戀愛。”
柏鷺:“我想談。”
言玚把筆記一合,明顯有些不耐煩:“那你找別人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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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就把桌上的東西劃進了背包裏,起身直接繞到後排出了教室。
沒想到柏鷺也追出來了。
“我就想跟你談。”柏鷺一把攥住了言玚的手腕,“上次你不都讓我親了麽?怎麽還要反悔的。”
言玚也不慣着他,幹脆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擂了一拳,痛得柏鷺「嘶」着松開了手。
“勸你別提,不然下次就往你臉上錘了。”言玚冷淡地說道。
言玚半點力道都沒收,柏鷺捂着肩膀,顯然痛得不輕,可他卻依然能保持住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
“開玩笑的。”柏鷺扯了扯言玚的衣角,恢複了平時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張票和一封信,“剛剛學生會來了個男人找你,問他是誰、要做什麽,都支支吾吾不肯答,最後把這些留下了,托我轉交。”
言玚一怔,狐疑地把東西接了過來。
男人?找他?
言玚實在沒想出會是誰,便直接當着柏鷺的面把信封拆開了。
裏面的紙張上只有非常簡短的幾行字,可才讀了半句,言玚的腦內就瞬間變得空白一片。
他仿佛能聽到自己血液凝固的聲音。
【暢暢,很抱歉錯過了你的成長,當年的事其實并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但我根本沒辦法解釋,我也有苦衷。】
【如果你願意,今晚八點和我見一面吧。】
【你知道我是誰。】
而那兩張票上的劇目正是《紅磨坊》。
言玚一把抓住柏鷺,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生怕自己罕見的失态引起別人注意似的:“他在哪?走了多久了?他長什麽樣子?”
言玚焦急的模樣讓柏鷺也一愣,反應過來後,他才安撫一般輕拍着對方的肩膀:“你先別急,怎麽了?”
見言玚沒有準備跟他解釋的意思,柏鷺才慢悠悠地說道:“走了差不多有兩三個小時了吧,我以為不是什麽要緊事,就沒直接來找你。”
“長相啊……四五十歲左右吧,很儒雅的人。”他頓了頓,邊回憶邊打量着言玚,“跟你還挺像的。”
“就是眼睛不太一樣。”
……
言玚捏着兩張票,倚在劇院門側的廣告牌邊上,指尖依然撚着根皺皺巴巴的香煙。
他焦慮又不能抽煙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做這個動作。
“先生,可以檢票了。”門口的工作人員遠遠地提醒道。
言玚勉強扯出了個笑容,朝她擺了擺手:“不用管我,我等的人還沒來。”
那根可憐的香煙,已經被他揉得表皮破裂、露出了裏面的細碎煙草,言玚随手把它扔進了垃圾箱。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柏鷺真的很懂如何惹他不高興。
先是連哄帶道德綁架地讓自己答應邀請,結果等到了該赴約的時候,他卻能娴熟地放人鴿子。
估計又是臨時有了什麽工作,忙得都忘記需要跟自己提前說一聲。
但言玚卻并不想主動聯系柏鷺詢問。
無趣,沒必要,還顯得自己有點蠢。
這麽些年,言玚對柏鷺這套其實已經習慣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低下頭,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偏偏是這場劇……
言玚看向身側亮着光的廣告牌,海報的風格基本保留了從前的設計,深層記憶的觸發機制玄妙,悄無聲息地把他的思緒牽引回了六年前。
《紅磨坊》本身沒有什麽特別的,它獨一無二在,這是言子悠和那個人帶言玚看的唯一一場音樂劇。
但由于當時才四五歲的言玚,實在欣賞不了這樣「熱鬧」的藝術,坐在前排被畫着浮誇妝容的康康舞姬吓得哭了起來,導致兩人只能領他提前離場。
自從這次壞了言子悠的興致後,他們每月一次的觀劇日,就再也沒帶過言玚。
所以言玚在看到兩張由柏鷺轉交來的票時,才會瞬間猜到對方的身份。
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
六年前的言玚也像今天這樣,提前半個小時到了現場。
可一直等到開演,都沒能成功等到邀請他見面、說有苦衷想解釋的那個人。
失魂落魄的言玚甚至無法理智思考,只覺得自己實在愚蠢,怎麽偏偏敢念着所謂的親情,去相信「殺人犯」的托詞。
他強撐着,将電話打給了景城那邊相熟的警官。
家裏只剩他一個人後,除了社工一年一度的回訪,只有這位母親案子的負責人,偶爾會來看他了。
在簡要描述了事情經過後,對方甚至來不及安慰言玚,只說讓他保持電話暢通,就匆忙挂斷了。
言玚猝不及防地接觸到了逃避多年的應激源,情緒在被重複劇烈地拉扯後,此時反而有些麻木。
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接下來該去做些什麽,只是面色蒼白的站在原地。
哪怕擋住了別人入場的通道,他也連挪動一下都難以做到。
眼前絢爛的燈光變得模糊,又在某個瞬間褪去色彩,變成了紛飛的雪花,像從前電視沒信號時閃動的那樣。
周遭的交談笑鬧聲刺耳,傳進言玚的耳朵裏,囫囵成讓人煩躁的細密嘈雜。
忽然,言玚似乎聽到遠處有個聲音,清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身體僵了僵,随後有些難以置信地緩慢擡起了頭。
“言玚。”
只見,劇院門口長階的最下方,柏鷺站在那裏朝他溫柔地笑着。
二十一歲的柏鷺意氣風發,朝言玚堅定地走近,像完全看不出他的狼狽似的,輕柔攬過言玚的肩膀,将他手中攥着的門票接過,帶着他往室內走去。
“抱歉,我來晚了。”柏鷺湊到他耳邊,帶着笑意,低聲說道,“感謝你同意和我約會。”
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日子,也是言玚接受柏鷺追求的日子。
只是言玚花了六年時間,也沒太想得明白。
自己當時,到底是真對柏鷺喜歡到了願意在一起的地步,還是在感謝對方的不拆穿,維護住了他敏感又搖搖欲墜的自尊。
……
“先生,您等的人還沒來麽?”工作人員小跑了過來,關切地詢問着言玚。
言玚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再次笑着說出了那句「不用管我」。
他翻找出了手機,才發現屏幕上俨然并排顯示着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柏鷺發來的“抱歉,他突然病危,我下次一定加倍補償你。”
另一個,則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褚如栩。
對方似乎打了幾十通電話,發了無數條消息,點開的瞬間,手機甚至都出現了滑稽的卡頓。
言玚有些猶豫,想要聽對方的解釋,可又有些不敢去查看。
正當他遲疑的時候,在遠遠的石階下方,卻再一次傳來了喊他名字的聲音。
“言玚!”少年清冽的嗓音裏滿是急切。
言玚的表情猝不及防地出現了一瞬的空白。
他怔怔地向下望去。
褚如栩靠在一輛銀白色的重機車旁,手裏抱着兩個一模一樣的頭盔,往日自信燦爛的笑容,此時竟變得有些僵硬勉強。
如同一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正在試探着乞求原諒的孩子。
“哥哥,你幹嘛把所有陌生來電設成拒接啊。”
“臨到機場我家裏出了事,手機又丢了,康助理也不理我,往你公司打,他們還只知道你的工作號。”褚如栩有些委屈地說道,“一整天都沒能聯系到你,我急得快瘋了。”
言玚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像完全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似的。
看着褚如栩可憐的表情,言玚條件反射般,往前挪動了一步。
這個細微的動作,仿佛給了褚如栩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他仰起頭,深深地注視着高高在上的言玚,認真且嚴肅地道着歉:“對不起,我遲到了。”
還沒等言玚做出反應,他便一步步沿着臺階走了上來。
他站在言玚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旁邊的海報後,眉梢輕擡,淡淡地笑着,語氣裏藏着幾分嚣張:“你前男友真蠢,求人複合還選這麽枯燥的活動。”
“你不喜歡的。”
“沒必要強迫自己去做這些無意義的重複。”
言玚的心髒像是被人用力擰了一下。
酸澀的汁液順着皮膚的每一個毛孔蒸發進空氣,刺得鼻子都有些發癢。
褚如栩是知道了什麽麽?
言玚不由自主地、忐忑地懷疑着。
他不想,也不太敢讓褚如栩知道過去的事。
為什麽呢?
言玚自己都琢磨不清楚。
下一秒,褚如栩輕輕拉起言玚垂在身側的手,在掌心暧昧地摩挲了兩下後,十指緊扣的将對方緊緊牽住:“陳詞濫調的愛情悲劇而已。”
“哥哥。”
他不容拒絕似的,笑着邀請道:
“願意和我私奔麽?”
……
作者有話說:
到底還是鎖了orz;
删減掉的那段,我會改一小部分重要的放到25章,盡量不影響主線劇情的銜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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