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褚如栩沒有回複, 可能是逃去忙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了,也可能是又被撩撥上了頭,去自行處理某些反應了。

不管是哪個結果, 言玚都很滿意。

還有兩三天見不到呢。

他得讓褚如栩在忙碌學習的間隙裏, 除了自己以外想不起其他東西。

言玚自私又惡劣地希望, 自己成為褚如栩生活中唯一能動搖他的誘惑。

畢竟對方在自己這裏就是這樣的角色。

有來有往才公平。

他心滿意足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剛準備起身去廚房幫忙, 葉玦卻已經小心翼翼地端着個砂鍋出來了。

“這麽快呀?”言玚快速清理了茶幾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又熟練地拽過一張桌角壘着的隔熱墊。

語氣莫名的輕快,句尾微微揚起,是顯而易見的心情好。

“這麽快呀——”葉玦撇撇嘴, 陰陽怪氣地學言玚說話, “不是你讓我別熱太久的麽。”

“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他把手裏的東西安穩放下後,不解地瞥了言玚一樣。

這麽明顯?

言玚難免頓了頓, 嘴角不自覺流露出的反常笑意立馬收斂了幾分。

他清了清嗓子,仰頭朝葉玦擡了擡眉梢, 虛張聲勢地打趣道:“怎麽奇怪了?你不希望我心情好?”

葉玦立馬擺出投降的姿勢,眼睛笑得彎彎的,将晶藍色的漂亮瞳仁藏了起來:“我哪敢呀。”

他順勢坐到了言玚腳邊的地毯上, 用手肘撞了撞對方的小腿, 讨巧似的說:“沒人比我更希望你天天開心了。”

言玚心裏一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話足夠真誠。

他沒有家人,葉玦是這些年唯一一個, 關系親昵到能察覺到自己怪異情緒的朋友。

只不過言玚什麽都沒主動跟對方講, 葉玦也從沒打算問, 只是會敏銳地感知到他思維上劇烈的波動, 并第一時間不動聲色地送上幫助或陪伴。

也說不上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還是與生俱來的默契。

人和人之間建立關系的準則玄妙。

大部分情況下,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潛意識就已經代替本體做好了選擇。

渴望靠近的就該去靠近,想要遠離的,就該堅定遠離。

說服自己去嘗試接受,用「長時間的無感中,偶爾幾個零星高光瞬間」打動自己的人,得到的結果注定也是破碎的。

前者指的是褚如栩,後者是誰倒也不言而喻了……

“不過說真的,你最近給我的感覺不太一樣了。”葉玦一邊給兩人分着粥,一邊故作不經意地說道,“單純是因為終于和柏鷺分手了?還是……”

“認識了什麽新的、有趣的人麽?”

言玚怔了一瞬,思考片刻後,并不打算完全瞞着好友,他也坐到了地毯上,用平淡的語氣,輕笑着答道:“都有吧。”

“你別試探我,咱們兩個沒必要走這種無意義的流程。”言玚意味深長地看了葉玦一眼,撈過一旁的電視遙控器,遞到對方的手上,“柏鷺電話裏都問你什麽了?”

葉玦聳了聳肩,表情滿不在意的樣子,像是在認同對方的話,一邊挑着下飯的視頻,一邊說道:“問你是不是在我這裏,問你是不是養寵物了。”

“哦對,還問我,知不知道你最近的約會對象是誰。”

言玚皺了皺眉,顯然有些不能理解。

分手時柏鷺答應得體面又幹脆,可現在,又是不經允許擅自進他家門,又是主動聯系對方瞧不上的自己的朋友。

這實在不像是柏鷺的行事風格。

“你怎麽說的?”言玚往下問道。

葉玦卻偏過頭來,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俏皮模樣,語調輕盈地向言玚複述着他的回答:“我說,具體的約會對象不清楚,但是應該是有,人現在也不在我這裏。”

“哦對了。”葉玦搖晃着腦袋,一頭蓬松的金發随着他的動作也一跳一蹦的,他惟妙惟肖地複原着當時的語氣,用他對待柏鷺時最常見的揶揄态度:“他不在,但他新養的小狗在,玚玚昨天說要和人出去玩,特意送過來的。”

葉玦故意柔着嗓子,半點真誠都沒有地陰陽怪氣着,還不忘邀請對方:“柏總要來我家看看嘛?”

“能吃能睡,還會轉圈兒地撒嬌要貼貼,別說,跟玚玚十八九歲喝醉了的樣子還有點像呢。”葉玦停頓了半秒,拖長了語調,意味深長地總結道:

“可可愛啦——”

言玚實在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柏鷺聽到這段話時的糟糕臉色。

果然,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柏鷺這些年,只要聽到葉玦的名字就開始眉頭緊蹙,還是有些合理原因的。

“然後呢?”言玚配合着對方的表現欲,繼續往下問道。

葉玦瞬間換了副表情,嘴角一沉,臉一垮,壓着嗓子,深吸了半口氣做出努力壓抑自己情緒的樣子,語速加快且用詞簡潔:“不用,再見。”

“哈哈哈!”下一秒,葉玦放肆的笑聲就徹底憋不住了,他身體一歪,直接靠到了言玚的身上,“然後他就挂了!”

言玚彎着唇角,熟練拎着對方的領口,把他從自己肩頭摘了下去,無奈道:“分都分了,你幹嘛還故意氣他。”

“好玩啊,他的福報。”葉玦撇了撇嘴,随手選定了一個公開課的視頻,“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方便多管閑事,分開了我當然要爽一爽。”

言玚心裏倒沒什麽波動,随口說道:“他也沒那麽可恨,只是我們不合适而已。”

可他這話一出,葉玦那邊卻安靜了下來,沉默蔓延了好半天,直到電視裏英文講座的聲音傳出,對方才猶豫着又開了口:“言玚,我推薦給你的咨詢師,你連聯系都沒聯系過麽?”

言玚微微一怔,回避關鍵問題似的說道:“之前太忙,而且我覺得我心理狀态還可以……”

還沒等他說完,葉玦就打斷了他,字裏行間是罕見的嚴肅:“不對。”

“你誤以為,我介紹他們給你的目的,是想讓你正視和解決那些我不了解的過往經歷,對你的負面影響。”

“不是麽?”言玚低垂着眼眸,用勺子舀着碗中的粥,卻沒有往嘴裏送的意思,顯然有些不安。

這種話題屬于葉玦的職業範疇,出于倫理限制以及對彼此的尊重,他們很少聊相關的事情。

即使葉玦在剛和他熟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旁敲側擊地勸說過,讓他可以嘗試去和值得信任的咨詢師談一談。

但言玚對此從來逃避。

向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做有關過去的詳細剖白,對他來說都只是将被時間麻痹了的神經,再一次剜成鮮血淋漓的樣子。

他習慣保持沉默,将那些夢魇藏起來,滿不在意地擺出已經完成了自我療愈的做派。

言玚甚至清楚地知道他有哪些問題存在,可他寧願在沒有專業指導的情況下,自虐式地進行無意義的長期脫敏,也不敢去尋求幫助。

他太恐懼精神上的赤/裸了。

也恐懼別人發現他一直壓抑着的「低價值感」。

電視裏放着的好像是節心理學的基礎課,大概是葉玦最近在寧大做助教,用來複習大一知識而整理的合集。

講座的內容是巴甫洛夫條件反射和相關知識的延展,此時正好聊到了「習得性無助」的實驗細節。

在實驗的最初,他們把狗關在籠子裏,只要鈴聲一響,就對它進行電擊,而被關住了的狗當然無法反抗,逃避不了電擊,只能哀嚎着承受。

在多次實驗後,只要鈴聲一響,哪怕操作者并沒有進行電擊,狗依然會伏倒在地,并習慣性地開始呻/吟和顫抖。

而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把籠門打開,狗也不會嘗試去逃走了。

原來可以促使它主動遠離負面刺激的本能,在多次逃避無果後,仿佛暫時失去了效用。

它不再掙紮,只是絕望地等待痛苦來臨,甚至疲于在事後進行任何的自我安撫。

言玚苦澀地笑了笑。

他甚至覺得自己和那只可憐的小狗似乎沒什麽區別。

只不過,他不間斷承受陣痛的餘生,比對方要更漫長些……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葉玦突然猛地拍了言玚的後背一下,将對方從出神的落寞狀态裏扯了出來,“但凡你有打電話問過就會知道,那些老師都是專攻的方向都是情感關系咨詢。”

言玚眉頭微微一蹙,像是沒太聽明白。

葉玦見他這個反應,更是篤定了自己的猜測,他輕輕嘆了口氣,奇怪道:“我給你聯系方式的時候,應該有暗示過你啊,怎麽回事……”

這個言玚倒是知道原因。

每次對方只要一聊到心理咨詢的事情,他就防禦性極強地自動開始放空。

話都沒怎麽聽完整過,更別提捕捉字裏行間隐晦的暗示了。

“但我以為你是有感覺的。”葉玦神情專注地看着他說道,“我們判斷一個人需不需要外部幹預,主要依據于,看對方的這些特殊的情緒有沒有影響到正常生活,還有長期狀态是否穩定。”

“我覺得你以前自我調節得很好,不管那個困擾你的核心問題有沒有解決,但起碼你很少去用這件事折磨自己,所以我從沒有好奇過。”

“反刍過程在有些情況下,起不到讓人釋然的作用,也不利于遺忘。”葉玦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難過,他捏了捏言玚的膝蓋,像是在責怪自己當初沒将這個「閑事」管得更徹底點。

“我是不會因為柏鷺不喜歡我,就這麽讨厭他的。”他說道。

“只是我隐約發現,和他在一起久了之後,你逐漸形成了很多我不太明白的小習慣,而且以你的性格來說,對他的包容度高得實在有些奇怪了。”葉玦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

“嗯……這些習慣看起來不痛不癢,我雖然覺得不對勁,但又不好胡亂揣測。”

“你不願意跟我聊,我只好悄悄地給你推薦些同行。”

葉玦扁了扁嘴,像是有點委屈:“誰知道你不僅半點沒察覺,甚至連我的話都沒聽進去。”

言玚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像有什麽預感似的脫口而出問道:“你覺得柏鷺做了什麽?”

葉玦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你們分開快一個月了,這期間咱們也沒見過面,所以你身上的變化就被襯得很直觀。”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你現在更趨近于我剛認識你時那種相對穩定的感覺,所以,這也堅定了我原本以為有點離譜的猜測。”

葉玦與言玚對視着,用簡潔的方式将他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柏鷺知道你從前發生過什麽事情。”

“并且我懷疑,他在利用與之相關的暗示和刺激,讓你長期處于高敏狀态。”

“而他通過反複扮演那個幫你恢複平和的角色,來與這些記憶産生密切鏈接。”

“只要你沒有消除過去那些負面影響,他只用給你制造出新的刺激,就會讓你下意識地依賴他,并向他求解。”

葉玦語氣嚴肅地總結道:“玚玚。”

“我覺得,他可能比你預想裏要可恨得多。”

……

作者有話說:

來啦-3-

關于柏鷺這個操作的暗示在第十四章 ,感興趣的寶可以回去翻一下——

【專業性的東西純屬瞎掰,懂行的寶當是看個樂子就行,不要較真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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