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二片瓜

第52章 第五十二片瓜

情況不妙, 時間緊迫,繪筆見皇後娘娘同意她的想法,立刻起身往外去。這事她要親自去和負責傳喚的公公說, 讓他腳程快一些。

若不是她還要照顧皇後娘娘,她恨不得自己親自去!

她從小就和皇後娘娘一起生活, 眼見着她因為一個騙錢禿頭的箴言失去爹媽的寵愛,從此孤零零在院內學習琴棋書畫, 禮儀規則。

她曾問她自己的娘親, 為什麽有人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她的娘親說, 因為他們把利益看得比情誼更重要,如果這份情誼不會給他帶來好處,那這份情誼就會被他們輕易摒棄。身為家生子, 他們不能這麽做,要真心實意侍候小姐, 報答李家收留他們、不讓他們在災年流離失所的恩情。

繪筆深以為然,暗下決心,小姐的父母沒能待小姐好,那她就要加倍補回去,絕對要永遠陪在小姐身邊。

後來小姐成了太子妃,又成了皇後。皇後問過她要不要出宮嫁人, 她說她想永遠陪着皇後,皇後就笑她傻, 誰又能永遠陪着誰呢?

但至少奴婢現在還陪着您啊。繪筆當時是如此回答的。

于是,繪筆陪皇後娘娘到了現在, 入東宮的其他侍奉奴婢都已經出宮, 後入宮的宮人也都換了幾茬。大家都尊她為姑姑。不過繪筆不在意, 她還是只當自己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奴婢。

她侍候着皇後坐了兩個時辰, 又喂了一碗藥。中間有侍女遞了柳妃宮裏的消息,包括宜妃、祥妃和福妃的事。都是要了命的事,于是皇後娘娘下令加了猛藥,全數喝了下去。雖然副作用大,但至少能清醒,冷靜地和韋崇沉對話。

天邊色調漸濃,晚霞稠密有如紅瓣。門口宮人通禀韋崇沉到了,皇後點點頭,披衣起身,命其他宮人:“退下罷,窗戶開了,門也開着,本宮單獨和韋公子說兩句話。”

繪筆擔憂道:“皇後娘娘,秋風凜冽,不若奴婢或晝畫也在屋裏聽着罷?”

皇後道:“不必。”

皇後的聲音嘶啞得很,但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于是繪筆不再堅持,屈了屈膝,撥亮了屋裏的兩盞香燈,朝外去了。

她出門時有和韋公子相遇,于是她和韋公子點了點頭。韋公子也朝她禮貌颔首。沒說什麽,韋公子進殿裏去。

繪筆有聽說一點韋公子的事,原來只以為他是和李家相善的得寵娈童,此番近距離見韋公子,方見得他眉目清朗,眼尾含笑,天然引人喜悅,坦蕩不落下流,瘦削惹人生憐。這番見着,倒不怪他得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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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值夜的是晝畫,繪筆就沒多留,回自己的屋裏休息去了。

殿內,燭火搖晃。

燭燈點了十幾盞,因為宮室大,還有藥味侵擾,還是顯得窗外霞光漫天,屋內光彩黯淡。

皇後看着韋崇沉,心情十分複雜。

韋家和李家交好百年,都是武将出身的勳貴。只是三代傳承,又續了一代後,後續傳承終是要減等。李家憑借着和現今皇上的婚事又續了三代,韋家沒這運氣,就此有些落寞了。

獨木難支,李家本也需要和歷來姻親夥伴守望相助,于是太子需伴讀時,李家就推薦了韋崇沉,皇後也同意了。

可誰能料到,四年前,韋崇沉勾引了去東宮的皇上,直接越過太子和皇上搭上關系。

皇上睡男子其實不算什麽,男風傳了那麽多年,千年前平定北疆的武帝也有男風,誰在乎?然而韋崇沉終究是太子伴讀,這身份就……比較微妙。

于是李家和韋家的關系也變得微妙起來,磕磕絆絆的。介于想交好但是又一根魚刺卡喉嚨的感覺。皇後後來都對這種關系煩躁了,索性挑揀了個看起來溫柔可親不會鬧的姑娘,指為韋崇沉的夫人。

——不管如何韋崇沉是男子,要入官場,要結婚,要生子。他和皇上的關系,到他成婚為止!

皇後的暗喻如此這般,但韋崇沉的回應是,收拾了韋家別院,采買了十幾個姿态好的男子,用來侍奉皇上。

皇上去過一次就沒去了,甚至發聖喻說私娼過多以致風氣敗壞,要求整頓。但皇後聽說後還是禁不住當場摔了韋家送的珍品琉璃珠,把韋夫人叫進宮來罵了一頓。韋家的心未免太野了!

兩年後,倒是輪到她求韋家人了。

皇後觑着韋崇沉,韋崇沉面色平靜,臉頰是常年少食而有的消瘦,在燭火晃動下,眼底有些許黯影。

“本宮就開門見山了,”皇後暗咳了聲,道,“本宮之事洩,陛下可能會貶斥本宮,甚至打入冷宮。這件事的開頭是蘇二姑娘挑出柳妃的事,她之前在晏清密和他表弟的事上你也知道,她不喜歡男子之事。新後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聽蘇二姑娘的意見,把你也燒一燒,更別說新皇後,勢必可能會有新太子,到時候,怕是你我努力都要落空。”

韋崇沉聽了笑道:“微臣聽說了點,是那些嫔妃的事?後宮鬧得怎麽樣,和微臣都無甚關系,微臣只是随波逐流,聽憑皇上心意做罷了。”

皇後嘆口氣,姿态擺低:“在這件事上,我只能請求你了。除了你,還有誰能改變皇上的心意呢?請看在我當年同意你為太子伴讀的情分上,盡你的力量。”

韋崇沉沉默了片刻,問道:“皇後娘娘,所以您都做了什麽?”

皇後略想了想,忽然有些恍惚,她的手上有多少條命?她努力壓制這股藥物都無法抑制的恍惚感,道:“殺了人……很多人,嫔妃,小孩,宮女,公公,數不清。”

韋崇沉神色不改,又問道:“皇後娘娘,您打算要微臣做什麽呢?”

皇後道:“只要你去勸他一句,皇後位子留着,最低最低空下來,不要給別人。我知道你能做到,你有了未婚妻,也沒影響你和他之間的關系。”

韋崇沉低低地笑了一聲,沒說話。

皇後有些緊張,她知道自己一緊張就落下風了,但她還是止不住地緊張,手抓住了椅子扶手,問道:“如何?其實事情也不至于此,只要沒有諸神佛下凡審判,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太久,已經只剩她們空口無憑的話,又有誰能翻案呢?”

韋崇沉笑着搖了搖頭,說:“好。”

皇後松了一口氣,又想咳嗽了。她努力壓制住,道:“多謝。請務必,保住太子。”

韋崇沉又搖了搖頭,笑道:“微臣也要多謝皇後娘娘……只是,如果一開始選成伴讀的是我堂弟,那就更好了。”

皇後終于壓制不住,開始猛烈咳嗽,可能是藥效過去了。

韋崇沉沒再說什麽,起身離開,叫侍女進屋侍奉。

只是,他剛出殿門,迎面遇上了皇上身邊的劉公公。

劉公公見是他,原本倨傲的面龐頓時換了腆笑,躬身道:“韋公子。”

韋崇沉還是只是點點頭:“這是來做什麽?”

劉公公哭笑不得道:“別提啦,玉瑩宮那都鬧翻天了!一茬一茬的娘娘去訴苦呢,遭不住了,必須得請皇後娘娘身邊侍候的人去問點事兒。”

韋崇沉聽了忍不住笑:“去哪裏問,宮正司問?”

劉公公也笑:“哎呀,這……韋公子可不會攔着奴才吧?”

韋崇沉想了想,道:“皇後娘娘病重,好歹留一個她慣用的姑姑照看。”

劉公公連忙應了:“好,皇後娘娘畢竟還有恙,也不能沒人照顧,那老奴就先帶兩個走。”說着,見韋崇沉沒攔,點了潤墨和另一個婢女走。

天色越發紅豔,快要開始暗下了。韋崇沉望了片刻,和劉公公說:“和陛下說,我今晚在韋家別院。”說完,徑直出去了。

玉瑩宮很嘈雜。

因為不少宮女一進宮正所就認了,以至于人越請越多,甚至多了不少嫔妃不請自來。玉瑩宮越發熱鬧了起來。

太過熱鬧,柳妃已經忙成陀螺,蘇寶珠都和安平公主都躲角落喝茶去了。

安平公主嘆氣:“之前只隐隐感覺皇後娘娘有些許不對,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以至于現在,我看她們告狀訴苦告得歡,心下都忍不住不安。皇後娘娘不可能毫無準備。”

蘇寶珠笑道:“不安很正常啊,畢竟皇後娘娘不可能一點後手都沒有。”

安平公主托腮想着:“就算沒有後手,其實也很難說。一半的事,皇後都只是挑唆甚至派人去挑唆,剩下的,又有泰半已經沒有活口,什麽都沒剩下。過了這麽久,根本沒有實證留下了。剩下的一些,再掰扯起來,就……似乎只有宜妃的事還留有實證了。”

蘇寶珠正要開口,又來了三個嫔妃,兩個人簇擁着一個,中間的那個瞧着有些懵。

柳妃也不明所以:“娉婕妤這是怎麽了?”

中間的娉婕妤不明所以,但還是為帶她來的人說話:“兩位妹妹說,這裏在查皇後娘娘的事,嫔妾很可能與祥妃類似,暗地裏也被動過手腳,只是嫔妾不知道,讓嫔妾也來問問。”

柳妃嘆氣:“那妹妹坐着罷。”

系統:【……啊?為什麽說可能也被動過手腳啊,啊說來皇上的人也太多了,這個人根本記不住。】

蘇寶珠:【這個我記得,四公主的生母。】

蘇寶珠:【基本上所有懷孕過的皇後都有下過手,但我抽了150抽了,也還沒找到和她有關聯的,于是我又抽了50抽。還是沒有她。】

系統:【怎麽會這樣?是卡池bug了嗎?】

蘇寶珠:【不……在我看來,她可能真的是被忘記了。】

蘇寶珠:【她五個月才發現自己懷孕,剛巧燕朝蝗災,一衆人都焦頭爛額,太子又已經開始相看未來太子妃,皇後估計把她忘了。】

系統:【……啊?】

蘇寶珠:【等皇後再想起她的時候,她公主都生下來了,皇後估計也懶得管公主,索性就放下了。】

系統:【這家夥倒是幸運值滿點……】

蘇寶珠:【是啊,說不好等過兩年,太子成婚,皇後重心轉移,後面的嫔妃幸運值都會滿點,孩子一多,前面的事就更能遮掩過去了。】

系統:【說來,都說權力中心沒有秘密,為什麽皇上在上頭,好像剛知道的樣子?】

蘇寶珠:【之前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吧。抱着水至清則無魚的想法糊弄着,糊弄久了就成這樣了。】

安平公主似乎也想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诶,你說,如果太子被廢,接下來該怎麽辦?”

蘇寶珠愣了片刻,才坦誠:“我不知道,不過可能還是會先把那舉人的事搞完吧,太子換成誰,我的日子都差不多。”

安平公主托着腮道:“我好像也差不多,過兩年成親,然後有孕,生個孩子,父皇叫我做事我就做點,不叫我做事就去玩,或者帶帶孩子——毫無波瀾的生活。”

蘇寶珠:“我娘親也在催婚,哎。”

安平公主哭笑不得:“不過到你這種倒黴程度的,也難得了。”

閑聊了一陣,劉公公回來了,在皇上旁邊附耳說了什麽,皇上就站起身。

柳妃不免問道:“皇上可是要離開?”

皇上奇異沉默了一瞬,視線朝一旁瞥,又恰好撞見蘇寶珠含笑清亮的眼眸。

他貴為天子,本不該心虛,卻不免看向一旁已然昏黑的天,說道:“朕……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忙不怠地走了,留下一片兒的“恭送陛下”。

安平公主有些詫異:“今年還算風調雨順,父皇何事那麽急切?”

蘇寶珠想了想:“皇後娘娘的後手?”

安平公主一瞬間詭異的沉默,半晌,發出輕輕的一聲:“哦……”

系統:【安平公主感覺在憋大招。】

蘇寶珠:【誰都有後手。】

系統:【那宿主有自己的後手嗎?】

蘇寶珠:【原先沒有,只能考慮汲汲營營度過此生,不過現在有你了。】

系統:【诶嘿嘿。說來宿主一線吃瓜嗎?兩百抽福利放送噢!】

蘇寶珠:【不用,我閉着眼睛都能猜出來皇上是被韋崇沉叫走了,這時候如果是權利相關的人說這種事,都可能出問題,必須得先枕頭風。】

系統:【哎呀,沒勁。】

韋家別院內燈火通明,韋崇沉為皇上倒一杯溫酒,輕聲說道:“皇後病重,就算是要廢後,也得先緩一陣子。”

皇上也嘆氣:“朕,畢竟與皇後少年相伴,共度患難,伉俪情深。她憂心頗多,因此身子疲弱,只得太子一個。因為怕舊事重演,因此做此行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鬧得實在太過了,朕也不能置之不理。”

韋崇沉眼睑微垂,低聲道:“皇後無德被廢,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皇上頓了片刻,道:“太子仁孝,并無過錯……也罷,看看朝野上的動靜。若真的是劍指太子,那,朕也定不輕饒!”

韋崇沉應了聲,給自己也倒了杯酒。

皇上多疑,只要有了“他們讓皇後退位是為了讓太子退位”的想法,定然會懷疑貴妃等人的動機,從而死保太子。

皇後退位不退位,新後是否會上位,這些都不重要,太子還在就夠了。

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真假對錯,歸根到底都只是立場之争,利益之争。在利益中随波逐流,尋求些歡愉罷了。

二皇子、三皇子、甚至安平公主,他們身後的人,看見有機會能把太子咬下去,難道不會行動嗎?

鬧得越大,越引得皇上警惕,他們才越有生機。

甚至可以把皇後的事都翻案了,就說人被收買了,供詞被篡改了,都是為了把太子拉下來做的。可能是康王遺留的影響,甚至可能溝通外族。這都不難。

他的父親在北疆任百夫長,經此一事,應該是能通過太子,讓父親更進一步。

酒液傾倒,酒香醉人。

醉昏前,韋崇沉也不免在想,今夜,太子是不是還在不遠處的北定王府別院,和他的未婚妻厮混在一處。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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