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一百片瓜

第100章 第一百片瓜

“孩子, 你要想的事,你想要的是什麽,你希望得到什麽。”

司宸娴永遠記得她的母妃和她說過的話, 她不喜歡被定終身的感覺,尤其是去北狄和親。和親……這是很讓人絕望的結。

之前去和親的人, 都不說生活過得如何,只說,活了幾個。

司宸娴那時候沒得選,她選擇活着, 就算活得像獸類,沒有道德、倫理、禮法的獸類。

幸虧,北狄的大家都是獸, 誰又有區別呢?草原之上, 勝者為王。

她成功成為了北狄的王, 又領着北狄的人過了十來年的好日子。貿易,來往,互相掩蓋, 龍城軍的遲家人說真的是個還不錯的搭檔,有腦子但不多, 惹出的麻煩比較有限。

現在, 龍城軍叛,燕朝的一些人想拿她做刀。她不想做刀, 她想握刀的人,她想掌握更大的權利, 她相信自己為此而活。

她以為她可以, 她知道燕朝的人都是什麽德行, 沒亡國都是燕朝好人多, 推倒這堵爛牆的速度還不夠快——

司宸娴帶着三萬兵馬在一片坦途上行進,她有刻意挑有些崎岖的路,不讓探子容易發現。但北邊主要是平原,崎岖也崎岖不到哪裏去。

一路十分安詳,聽說北狄入侵的平民和商人紛紛找地方躲了。躲到哪裏她并不關心。

但是,腳底的觸感似乎有些奇怪……

司宸娴心頭猛得一跳,下意識要勒馬喊停,但下一刻,四周轟然炸響!

凍泥土被炸得飛濺,戰馬被爆炸聲吓得嘶吼,狄人不少被掀翻在地上,耳朵流血。狄人有的甚至自己都被吓到,直接翻馬跪下,聲稱是狄族偉大的神來用天雷懲罰他們了。

陣型一下子混亂了,哭喊聲随着風聲和馬蹄聲,更加裹得人心煩意亂。

司宸娴狠下心,親手刀了一個意圖轉身逃跑的人,怒吼道:“只是一道地雷而已!”

衆将領連忙勒令自己的手下保持冷靜,但兩側起伏平緩的土坡背後,轉出數行旗幟獵獵的燕朝兵馬,那些兵馬的樣子迅速清晰,手上寒刀分明!。

司宸娴剎那意識到了——他們遇到了埋伏。

他們的路徑是怎麽被發現的?探子都殺了,鴿子也射下,他們的行蹤是如何暴露的?是有內奸?還是她忽略了什麽?!

司宸娴已經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索這個問題了,兩軍交接,北狄陣型中間又炸響一雷,毀滅性打擊。

司宸娴最後被一枚流矢擊中肩頸,痛極昏厥。

她再次醒來時,已經身處獄牢之中,傷口還會痛,但是已經沒有錐心之感。疼痛徹底消退,只是時間問題。

“醒了,想吃什麽?”鐵門外,有一個玉妍俏麗的姑娘笑着看着她。

司宸娴微皺起眉,這個姑娘看着就是個高門大戶的貴女,怎麽會在這看着她?

難道是安平公主?但服飾又沒有公主特有的花紋。

并且,開口就要吃的……

司宸娴屬實沒有吃東西的心情,她只問:“你是誰?”

姑娘笑了笑自我介紹道:“蘇寶珠,現任禦史大夫,暫領京衛所,并督京城諸事。他們都稱我蘇大人,你看着叫吧。”

司宸娴哪裏肯順着她的口吻?就算內心震撼,也要笑稱:“蘇姑娘。”

蘇寶珠還是笑,并沒有生氣的樣子。

司宸娴一下子無話可說,左右看了看獄牢的樣子,心下有些揣度。這裏看着像是刑部大牢的監獄。

司宸娴微嘆一口氣,從龍城軍背叛北狄的那一刻開始,她再也不能借碩福長公主的勢,除非賭贏,否則她很難有好下場。

她賭輸了。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話頭:“現在……怎麽樣

了?”

蘇寶珠道:“北狄兵五萬一千零二十九個人,都已經抓住了。”

司宸娴瞪大眼睛,原本還有些昏沉的神經一下子被激靈清醒。

蘇寶珠還是淺笑,似乎什麽事都不會讓她感到驚奇,包括司宸娴的震驚。她接着說:“安平公主來讓我見長公主你,問你喜歡京郊的哪一塊莊子。你雖然不能出莊子,但是也可以作為尋常長公主,度過餘生。”

司宸娴回過神,也不在乎蘇寶珠為什麽知道這些了,笑道:“這算什麽?竊國者侯?”

蘇寶珠失笑:“你這算是沒竊成功。”

司宸娴搖頭:“就是因為沒竊成功,你才能這麽安然地和我坐在這說話。”

系統:【這句話很有道理。】

蘇寶珠:【她帶領的北狄士兵讓不少北方百姓流離失所,而同時她的生或死十足影響北狄的士氣。她如果一死,北狄混亂,可能之後十數年都不能善了。更何況她一開始是和親公主,也保了十來年的和平……所以安平公主打算關着她。】

系統:【關禁閉這麽久,會不會出問題?】

蘇寶珠:【會啊。】

不知道屋外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知寒暖。蘇寶珠喝了一杯茶。喝茶确實是一個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司宸娴看着,忽然開口:“我很久沒喝燕朝的清茶了,尤其是品鑒的喝法。北狄常食肉,并茶喝下去,只是為了解去油膩,并沒有品茶的心情。”

蘇寶珠拿茶杯的手一頓:“你是想喝茶嗎?”

司宸娴沒否認:“是,聞着此茶頗為清香,如果蘇大人不介意,能允我喝一口否?”

蘇寶珠沒有立刻回應。司宸娴有水喝,僅此而已。她如果要把茶給倒也不麻煩,把茶杯放在鐵門前就行,鐵門的寬度,茶杯還是過得去的。

系統:【想她一個和親公主辛苦半生,一地狼藉,現在所想所念,只是一盞清茶,想想也有些嘆惋。】

蘇寶珠卻開口:“我暫時不能給你。”

系統:【诶?】

司宸娴笑道:“需要我先做什麽?”

蘇寶珠:“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想用茶盞的碎片自盡。”

司宸娴愣了一下,很快笑出聲,近乎前仰後合。她笑問道:“我的意圖這麽明顯?”

蘇寶珠道:“如果你想住進莊子裏,之後可不會少了你的茶,不必忽然求我。”

司宸娴聽着就颔首:“倒是我那句‘蘇大人’着相了。——好吧,你想要什麽時候給我這杯茶?”

蘇寶珠道:“等北狄之事徹底了結,等安平公主繼任寶座。等你沒有利用價值,那時候,你想怎麽自盡,都沒人在意。”

司宸娴:“……你這話說的太過分了啊。”

蘇寶珠笑了笑:“當然,如果你一定要最近就去死,那說真的,我也不會打算去攔。”

司宸娴有奇異的感覺,似乎蘇寶珠篤定她确實有辦法能攔住自己不去死一樣。

像是她輕描淡寫說出北狄所有士兵數量的感覺一樣,讓人……無法窺破。

這般神人,為什麽會成為安平公主的僚客呢?如果成了她的門人,她的結局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萬念俱灰,往後餘生只有捱日子的命。

司宸娴想着,不免就問出了聲。

她問的是緣分,而蘇寶珠聽着這個問題,苦起了臉。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困難了,她和安平公主的君臣之緣,一開始,是安平公主下懿旨褒獎了她。因為她揪渣男的行為。

她從一開始,真的只是想在古代這個不結婚千難萬難的世界裏,找個正常的夫君嫁了。

只是,有時候最簡單的願望,反

而最難實現。

如果是在北狄,她的目标可能會變化,變成……活下去。

北狄不同于燕朝,人更荒莽,禮儀更粗放,強取豪奪,實力為尊。司宸娴在這種環境待久了,這次打仗,不也對北狄人築京觀的事不置一詞嗎?

在這種環境,所謂“吃瓜”,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會讓自己徒增煩惱而已。

蘇寶珠自認自己是一個知足的人,能在燕朝,已經是種種不幸中的幸運。

蘇寶珠最後只笑着說:“可是我不擅長打仗。”

司宸娴哈哈大笑,揮手讓她走:“行了,你還想說什麽?”

蘇寶珠:“我怕你沒有生志,來問你一聲,明年安平公主即位大典,你要不要去看?”

司宸娴猛地擡頭:“這話你竟敢說?!”

蘇寶珠笑道:“敢啊,看你敢不敢信了。”

司宸娴看向蘇寶珠的目光愈發複雜,到最後,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蘇大人敢說,我就敢聽!”

北狄一戰,在除夕夜,正式收官。

在京郊外炸響的“天罰”其實就是最普通的火藥,甚至沒什麽實際威力,只能用來吓人。是從皇上的煉丹室薅來的。

蘇寶珠順帶發現了一個搞化學的好苗子,

——雖然現在主要都把力氣花費在坑蒙拐騙上。

蘇寶珠确實不會帶兵,這一仗甕中捉鼈,卻還是讓跑了幾個。害得蘇寶珠開了三天三夜的定位SP,總算是把人都抓住,不讓他們流竄。

伴城那邊就簡單了,蘇寶珠發了信,說那裏頭只有兩萬個人,證實了周石的猜測,周石就尋了個半夜,裹蹄含銜,半夜殺了探子,投了好幾桶油,然後放了一把火。

北狄營中登時大亂。勝利毫無摻水。

清點戰利品,安撫北邊地區,定好獎懲,章程初定,用了一個月。

這個年過得十分奇異,空氣中似乎都彌漫着奇異的氛圍,不少人互相用目光交流,一言不發。

安平公主大膽定下去伴城駐守的戰略,成功把北狄攔在北邊,沒有影響太多的百姓。

這也就罷了,安平公主還帶着将領全殲北狄,一個漏掉的都沒有。去伴城的那些人,沒有出大錯的,肯定都各有封賞,尤其是蘇寶珠和周将軍,大功臣,到底能封到什麽程度去?

無法想象,令人仰望,仰望到無法生出嫉妒的程度。

不是一個級別。

二月初一,宜歸。

幾萬人浩浩湯湯,一同返回京城。路邊站滿了迎接的人,前鋒将領被砸了十幾個荷包。

周石的冷峻氣質讓無數人心神淪陷,就算有周将軍是女子的傳聞,但這重要嗎?她甚至沒人敢直接砸,不少荷包和香囊都往她身邊的親衛手上塞。

站在二樓茶館的蘇寶珠看着發笑,她身旁的将領見着感慨,說他怎麽不早知道讓自己親衛拿呢?香囊砸身上還是會有些不舒服的。

蘇家的門被踏破了,無數人想求親,都說自己的兒子乖巧伶俐可愛又不失端莊,不輸宗家公子,希望蘇家和周家看他們一眼。

蘇祖父聽着高興壞了,祖母笑着說這可要好生讓寶兒挑一挑的時候甚至點頭附和,頭一次覺得他和祖母都有些相通的地方。

蘇承澤還只抱頭不說話,人多的時候他一貫是不直接忤逆父母的。

不過周雯鵲倒沒那麽客氣了,當即搖頭道:“這大好的日子,別說這種事煩人。”

蘇祖父還有些惱火:“這算什麽煩人?”

蘇祖母連忙拿起瓜子,看着蘇祖父和周雯鵲,要興致勃勃地磕。

柳家

一倒空了不少位置,又是布匹起家,周雯鵲很是占了一大塊原先柳家的份額。現在周雯鵲離首富還遠,但腰板子絕對是硬得不能再硬。周富人和武元侯吵起來,誰會贏?

周雯鵲扶額,想解釋什麽。

四妹妹打斷了:“今天公主殿下不是召姐姐入宮了嗎?”

蘇府內一時間面面相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蘇寶珠确實入宮去了。她去了乾明宮。

安平公主坐在乾明宮偏殿書房主位上。

乾明宮已經沒多少皇上的痕跡了,若城郡主代領諸事的時候并沒有使用乾明宮,所以近一個季度只有宮人定期打掃的書房,帶着無人使用的蕭瑟感。

等有新主人的時候,會好些。

未來的新主人,已經坐在了主位上。

蘇寶珠到的時候,安平公主立刻站了起來,笑道:“你長高了,也黑了些。”

蘇寶珠:“……”

蘇寶珠一下子無言以對,哪裏有用這句話做開場白的啊!

安平公主見着噗嗤一聲笑出聲:“我帶出去的那些姑娘,每個都抱怨自己黑了,說要好好養一段時間。”

蘇寶珠這才笑出來,帶着對社畜而不自知的姑娘們的憐憫嘲笑:“她們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可不是?”安平公主笑道,“開年的事情可多了,京城的事算是好了,但地方上一堆呢。單從一個伴城上看就知道,要搞的地方還多着呢。”

蘇寶珠笑了笑,安平公主想說的應該不只是這些。

果然,安平公主緊接着就笑問道:“令堂的莊子産出倍于尋常繡坊,現在只是初創,之前還問過要不要做一個名叫專利的東西。我思來想去,總覺得這個事,能帶來很大的影響。”

系統:【安平公主是什麽級別的政治怪物?】

蘇寶珠:【好問題。】

蘇寶珠不免問道:“什麽大影響?”

安平公主道:“其他繡坊的人會紛紛因為繡坊無法競争過令堂的莊子,失去活計。”

頓了頓,安平公主又說道:“但是與此相對的是,當這個技術傳開,留下來的繡坊能得到更多的産出,更好的發展,會有更多人能有布匹可用……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專利具體要怎麽定下。之後燕朝又會因此轉向何方 ”

蘇寶珠哭笑不得:“這個我确實不知道,專利的事可能要和我娘商讨比較好?”

安平公主搖了搖頭,斂容正色問道:“除此之外,潼地還在研發蒸汽機……種種變革,之後會讓燕朝走向何方?我心踟蹰。”

“我也不知道,這些問題對我來說太超前了,”蘇寶珠笑道,“我只知道,有更多布匹能供民衆購買,未來有更巨大的力量能配合民夫的力量——我确實不會打仗,也不會布局,我的想法在這個角度真的很樸素。”

系統:【你的棋下得不錯。】

蘇寶珠:【紙上談兵啦。】

安平公主聽着卻有些懷念:“去年時候,你剝開了晏清密的外皮,你那時候的想法很樸素。但我下令旨褒獎的時候,老實坦誠,我其中還懷着拉攏蘇家的心思。”

蘇寶珠回憶了一下,去年發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晏清密是那個和自己表弟在一起的家夥。

與此同時想起來的,是她當時剛拿到系統時連着扒拉自己兩個不靠譜相看對象的哭笑不得感。

不過現在想想,可能因為身份地位和心境的不同,甚至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了。

明明也才過去半年。

安平公主說着,嘆笑道:“我一開始就是和太子對立的,能有如今的結局,其實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半年前會敢坐在這嗎?”

蘇寶

珠也坐直了身體,她意識到安平公主要說重要的話。

安平公主已經正色道:“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瀾。尤其司家……先帝剛即位的時候有一些明君氣度,後來成了一盤散沙。父皇即位時也休養生息,讓大家都喘了口氣,然而現在,我已經坐在了這裏。”

系統:【這樣說,是都挺神奇的。】

安平公主一字一頓,以宣布的姿态說道:“本宮将于明天宣布即位之事,将在今年內登基稱帝。本宮……十分憂心,時局種種變化之下,本宮是否會和祖先一樣,辜負少時自己。”

系統:【宿主宿主,安平公主這句話什麽意思?】

蘇寶珠:【舉個例子吧,她現在能和我商讨專利的事怎麽搞。但她怕自己以後遇到這種好東西,會直接命令他們上交皇家使用。皇上确實有這樣的權利。】

系統:【我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麽很多皇上晚年失節了。】

蘇寶珠:【是,畢竟皇上,在禮法上,坐享天下,什麽都是皇上的。】

安平公主眸色堅定,已然繼續說:“本宮,将設立北閣,以你為北閣主,權同丞相。”

蘇寶珠這回真切愣住了。

安平公主咬着牙,又道:“之前靈帝時候,有設立北臺替皇上監視百官。本宮設立北閣,也要北閣監督文武百官,但是本宮不只是要北閣監督文武百官,北閣更要……監督皇上。”

蘇寶珠知道,按照禮法,她現在應該惶恐跪下辭謝。但是她已經呆住了,徹徹底底地傻住。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只能呆愣着,見着未來的新帝,一點一點敘說着,完善她分散皇權的構思。

令人驚異,以至于什麽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按照安平公主的構思,她,有無條件封駁皇上旨意的權利,就算這條旨意已經下發。如果皇上過分荒唐,以至于引起衆怒,她甚至有廢立皇上的權利。

為了保障北閣的安全,以及落實這些權利,京衛會分一部分出來,作為北閣衛,成為北閣的一部分。

蘇寶珠聽了半晌,目瞪口呆。

安平公主笑道:“不用驚訝,你本來就有這個能力,現在只是過個明路。以後如果沒有适合做北閣主的人,這個位置可以由你下令撤除。”

蘇寶珠已經徹底無話可說,她俯身。

“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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