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唐國興這個人（一）

◎（1953年）一百多個心眼子的場面人唐國興同學◎

1953年9月9日。

今天是唐妹妹的生日。

一大早，奶奶把人從被窩裏撈了出來。

唐妹妹坐在小板凳上，頭發亂得跟個雞窩似的，整個人還沒有睡醒。

奶奶倒了熱水出來，爺爺正在磨彎刀。

奶奶擰幹了帕子遞給了爺爺，對迷迷糊糊的唐妹妹說道：“唐妹妹，今天是你生日，一會兒奶奶給你煮兩個雞蛋。”

唐妹妹一聽到生日，猛地醒了過來，坐直了身體。

“奶奶，我想吃蛋炒飯，你們之前說了，等我生日就可以吃蛋炒飯了。”

“你一個小孩子過什麽生日，快吃了雞蛋去山上放牛。”爺爺沒好氣地說道。

唐妹妹哦了一聲，有些不高興了，嘟囔道：“明明是你們答應了生日吃蛋炒飯。”

“說什麽？大聲點。”爺爺放下了彎刀。

奶奶道：“你跟一個孩子置什麽氣？唐妹妹，過來洗臉。”

奶奶擰幹了熱氣騰騰的帕子，往唐妹妹臉上擦。

唐妹妹一邊往後躲，一邊說道：“奶奶，我昨天一個人在後山放牛的時候就在想，我今天就8歲了，以後你們不要叫我唐妹妹了，奶奶，以後你們都叫我的大名唐國興吧。”

奶奶樂了：“年紀不大，場面倒是大，還挺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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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門外正好探出了一個小腦袋，脆生生地喊：“唐國興！”

唐國興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這是鄰居家那招人煩的女兒，叫小春，跟唐國興差不多的年紀，但兩個人特別不對付。

“唐國興，今天是你生日啊，我以前生日的時候都能吃蛋炒飯，你今天生日吃什麽啊？”

奶奶有些奇怪，那孩子平常不是都喊唐妹妹嗎，怎麽今天也喊唐國興了？

唐國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就像她爺爺奶奶和鄰居家關系不好一樣，唐國興每次和這個女孩見面都要鬥嘴，什麽都要比一比，偶爾唐國興贏，偶爾對方贏。

大人們要體面，就看小孩子相互罵出出氣。

“你管我生日吃什麽！”唐國興嗆道。

“你昨天說你今天也要吃蛋炒飯，你今天吃到蛋炒飯了嗎？小撒謊精。”

爺爺在旁邊聽着直皺眉頭，于是對奶奶說道：“給妹妹也炒一碗蛋炒飯，一碗蛋炒飯而已，免得別人看笑話。”

唐國興一下子腰板就直了，回嗆：“我才不是撒謊精，我也有蛋炒飯吃！”

小春見她真的也有蛋炒飯吃，很不高興地轉身就走。

奶奶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說道：“小春那姑娘小小年紀，越來越讨嫌了，她媽還好意思到處說我們家唐國興牙尖嘴利讨人嫌，也不看看自己女兒的樣子。”

唐國興猛地點頭：“可不是！我怎麽可能牙尖嘴利，她們胡說！”

奶奶一邊說一邊給炒了蛋炒飯，又念叨起來：“還是你們這一代人好，這麽小的年紀還講究過生日，還要吃個蛋炒飯，像我們小時候啊，哪有這麽好的日子。”

唐國興美滋滋地吃了蛋炒飯，蹦蹦跳跳地跑到鄰居家門口喊：“今天的蛋炒飯真好吃！你吃不到！”

小春氣得跳腳。

早飯過後，唐國興和以前一樣要去山上放牛。

她們家的大水牛慢慢悠悠，爬坡上坎，它總是要停下來吃路邊的草。

唐國興回過頭：“你快一點啊，山上的嫩草更多，你不要這麽笨！”

今天是個好天氣，不遠處的糧倉主任帶着糧倉的衆人開始曬糧食。

唐國興遠遠地就看到了糧倉主任正在指揮大家。

糧倉主任在鎮上是一個傳奇人物，唐國興經常聽說她的事情，說她原本只是給糧倉的人做飯，後來自己努力識字，在水災來的時候救了鎮上好多人。

每一次大人們說這些，唐國興都會認真聽，而且每次她都忍不住開心，因為她和對方一樣都姓唐。

有種莫名的驕傲。

唐國興看着看着，牛都跑到前面去了。

此時正好有一群學生過來，那頭牛擋住大家了，幾個學生沖着她喊：“放牛娃，快把你的牛牽走！”

唐國興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跑着去趕牛。

唐國興想起了前幾天聽到唐主任和她爺爺說的話。

“你家孫女今年八歲了，該送去讀書了。”

“她一個女娃，讀那麽多書做什麽？”

“這是國家規定的，不管男女都要讀書識字。”

唐國興腦海裏就一直想着這幾句話，她得想個辦法讓爺爺答應她去讀書。

她現在都有大名了，怎麽就不能去讀書了？

另一邊，奶奶也在說這個事情，上一次唐主任來過以後，她一直都在考慮這個事情。

“唐妹妹都八歲了，該上學了，她爸爸小時候我們條件那麽艱苦都要供他讀書，現在家裏條件沒那個時候苦，家裏又只剩下這麽一個了，也別管男女了，國家不是都說了嗎，男女都一樣，該送去讀書了。”

爺爺道：“你還敢說，他爸要是不去讀書，現在說不一定還活着，我看就是讀書讀傻了。”

奶奶聽到這話，嘆了一口氣，正要說什麽，外面傳來了聲音。

“唐叔，唐嬸子，你們在家吧。”

來人雖然是這樣說，但卻直接推門進來了，幾個男人出現在了院子裏。

唐國興在山上放牛，突然就聽到半山腰有個認識的孩子喊她——

“唐姐姐，你爺爺奶奶被人打了！你快回去啊！”

唐國興牛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小孩子跑得快，等到跑到家的時候，就聽到奶奶的哭喊聲。

她趕緊跑了進去，原來是鎮上的李大爺和他的三個兒子。

她爺爺被人推搡了好幾下，奶奶在旁邊急得不得了，一個勁地說：“算了，那棵梨樹，你們想要你們就拿去吧。”

“嬸子，您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分地的時候，你兒子兒媳婦都死了，不只是那棵樹，那塊地本來就應該是我們家的，是你們騙了去。”

唐國興不懂這個，她嘴裏喊道：“不許打我爺爺！”

結果被推了一個屁股蹲，她立馬爬了起來，朝外面跑去。

李大爺和三個兒子都三大五粗，看到小丫頭跑了，都沒有當一回事。

但很快，小丫頭就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帶了人回來。

唐主任走了進來，身邊還帶着幾個人，詢問了情況。

唐主任說道：“你們這個事情我正好清楚，分土地的時候，那塊地是分在唐國興頭上的。”

唐主任說着就要帶他們去政府那邊看，一邊走一邊說：“不只是唐國興有地，你們家幾個孩子都有地，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李大爺本來就是仗着兒子多欺負人，現在被這樣一說，怕自己家的地受到影響，立馬就笑道：“那可能是我們弄錯了。”

唐國興在旁邊呆呆地看着，怎麽都無法把自己的目光從唐主任身上移開。

等到糧倉主任一走，唐國興就開始和爺爺商量——

“爺爺，我也要去讀書！”

“讀書有什麽好的？你一個女娃子！”爺爺現在還在氣頭上。

“我不管！我要去讀書！”唐國興道：“你要是不讓我去讀書……我就不去放牛了！”

她跟個小泥猴在院子裏撒潑打滾——

“我就是要去學校，我就是要去學校！”

“快點起來，你爺爺已經去拿竹竿了。”奶奶趕緊說道。

“我不要！”

此時院子外探出了一個小腦袋。

“唐國興！羞羞！這麽大一個人了，還在地上打滾！”那讨厭鬼在臉上劃了幾下。

唐國興停了下來，她才不讓人看笑話呢，她狠狠地盯着小春。

小春還在趾高氣昂地炫耀：“我爺爺讓我去讀書了！以後我就是讀書人了！你都沒有機會讀書！我讀了書以後就會像唐主任那樣厲害。”

唐國興一聽，這下子哇哇大哭了起來。

奶奶氣得不行，她不罵別人家的孩子，心裏又氣老頭子不讓孫女去讀書，于是罵道：“你跟人家比什麽？人家父母雙全，你這個沒爹沒娘的，不餓死就算了，你還想去讀書，你有那個命嗎？”

爺爺聽了，自然知道這就是罵給自己聽的，也不高興，說道：“她一個女娃，讀書有什麽用？”

奶奶：“糧倉主任也是女人，她說話比你都有用。”

爺爺嘆了一口氣：“我不跟你吵了，她要讀書就讀書吧。”

唐國興滿意了，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說道：“我以後說不一定也能成為糧倉主任呢！”

奶奶一瞅，這孩子剛才真是幹打雷不下雨，光幹嚎，壓根沒有眼淚。

“你啊你！”奶奶嘆了一口氣，把人拉進屋裏：“你已經八歲了，還是這麽沒腦子，有事情還是撒潑打滾耍賴那一套，讓鄰居家的人看了笑話。”

唐國興一下子抱住了奶奶，說道：“等我到了學校，我成績一定非常好，到時候給你們臉上長光，不會讓他們看笑話。”

奶奶給她擦臉，說道：“剛才奶奶說你，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奶奶，我知道，你是故意說給爺爺聽的。”

奶奶眯起眼睛看小孫女，有些疑惑，這孩子會不會太聰明了一點？

可再一想她那撒潑打滾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晚上，爺爺奶奶都睡了，唐國興一下子爬了起來，跟個小貓似的從家裏溜了出來。

她貓着腰，躲在鄰居家的牆下，開始學貓叫。

“喵~”

“喵~”

“喵喵~”

鄰居家的屋子裏出來了一個女孩，正是小春！

唐國興把雞蛋給她：“晚上奶奶給我煮了一個雞蛋，我專門給你留着！謝謝你幫我把牛趕回來了！”

“你經常幫我，我幫你也是應該的，你爺爺沒事吧？”

“我爺爺沒事，唐主任來了以後他們就什麽都不敢了，走的時候還給我爺爺道歉了。”

“唐主任真厲害。”小春忍不住說道。

唐國興點了點頭：“等我們讀了書，我們也能像她那樣厲害。”

“我肯定沒有那麽厲害。”小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爸媽說我是豬腦殼。”

“別聽她們胡說。大人們那麽聰明怎麽都沒有發現我們兩關系好呢。”唐國興說道。

小春想到她們兩個人把大人都騙過去了，一下子來了信心，猛地點頭。

“明天你爺爺在家的時候，你就學三聲貓叫，到時候就我過來說我爺爺讓我去讀書了。”

唐國興練習了一下，說道：“小春啊，你今天還要去放牛啊，我以後就不跟你去放牛了，我爺爺要送我去讀書了。他說他要做個先進分子，響應國家的號召。”

“你好厲害啊，我爺爺聽了肯定生氣。”

小春又猶豫了一下，說道：“可是我能去讀書嗎？我都還沒有大名。”

“肯定可以，唐主任說了，我們這個年紀都要去學校讀書才行。我明天還加一句，我都有大名了，你居然還沒有大名！我大名是我爺爺找算命的給我取的，你有嗎？到時候你爺爺準找算命的給你取個好聽的大名！”

唐國興認真地說道：“我們要去讀書，你都沒有看到，當時唐主任都沒有發火，也沒動手，就說了幾句話，他們就夾着尾巴跑了，以後我們倆也要像那麽厲害。”

唐國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握緊了拳頭。

她想，總有一天，她也要像糧倉主任那樣厲害。

小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有些不安地問道：“唐國興，你怕不怕，我有點怕學校的人，她們會不會不願意跟我們玩。”

唐國興特別仗義地攀在小春肩膀上，保證道：“放心吧，等到了學校，我會像現在這樣幫你。”

“好。”

小春點了點頭，兩個小姑娘跟小動物似的，在黑夜中靠在一起，竊竊私語。

起初兩個孩子關系确實不好，哪怕她們每天都要去山上放牛，但從來不一起走，遠遠地看到了對方都要躲開。

要是牛接近了一點她們都要大聲吼開，仿佛自家的牛跟鄰居家的牛稍微接近了一點都是背叛。

直到去年，唐國興發現了一個事情，小春笑話她鞋子破了，她爺爺聽到了，她爺爺立馬讓她奶奶給她做了新鞋子。

唐國興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找到了小春，跟她說了這個事情，想要做朋友。

小春起初不幹，直到有一天她打破了一個碗，被她爺爺追着打。

誰勸都不好使。

小春害怕得瑟瑟發抖。

此時，唐國興慢慢悠悠地從她們家門口過，用那種賊讨人厭的聲音得意洋洋地說道：“小春，你要挨打了呀，羞羞，你還好意思在背後說你爺爺最好了，還是給我爺爺當孫女好！”

那一個讨人嫌招人煩。

小春都驚呆了，她什麽時候說過那些話？

她看到自己的爺爺都氣得臉都綠了，心裏想，完了，今天要被打死了。

結果她爺爺說道：“小春，過來。”

小春的爺爺就輕輕地打了一下，說道：“下一次洗碗要小心。”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上山時隔得遠遠的，一到山上立馬就湊在一起了。

小孩子熟得快，以前都是一個人放牛，恨不得跟牛說話了，現在有一個同齡人了，兩個小姑娘叽叽喳喳能說一整天。

她們經常玩累了，兩個人就趴在大石頭上，看着下面的學校，對于那個其他孩子都去的地方，好奇又向往。

“你說，她們在學校裏都做什麽呢？”

現在，她們也可以去學校了，終于可以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不需要兩個人想象了。

作者有話說：

開文有紅包，今天還有更新，這本小說對我來說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寫作模式。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