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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薄紗般的的春雨溫柔地籠罩在都林府的上空,連帶着寶念齋的檐角都變得朦胧起來。就在這濕潤的春風裏還夾雜了一句矯情的感嘆:“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葉子小姑娘擡頭看了看細如蠶絲的小雨,疑惑道:“姑娘在說什麽,這雨下得也不蠻橫呀?”

幼雲懶散地半躺在黃花梨雕卷草紋的軟塌上,低頭瞥了一眼手邊敝舊的宋詞選集,暗暗嘆道:日子這麽無聊,念兩句酸詩怎麽了?

古代閨閣女孩兒不能像現代那樣出去随意逛街,即便出門,不是去閨學就是去寺廟,對幼雲來說這兩頭都是要燒香才能過關的地方。

許是宮裏的貴人們也是這般的困獸囚鳥,久居深宮總要尋點樂子,隔天一條熱乎的消息從宮裏傳了出來:皇後娘娘要辦一個馬球會!

連政治素養沒那麽高的幼雲也能猜得到,皇後娘娘肯定不是小孩兒心性單純為了玩兒,作為太子後援會的會長當然要常常與擁護者們聯絡感情,畢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嘛。

待到馬球會那天,幼雲頭一回不用催促便早早地去到嘉福居等候。林老太太近日咳疾犯了,只在家閉門休養,便由陸氏帶着兩個女孩兒前去。

陸氏和幼雲母女倆俱是一身幹練打扮,沒了老太太的轄制,打定主意好好玩樂一番;舒雲則仍舊一副意興闌珊的老樣子,規矩的穿了一套散花如意雲煙裙衫,大抵是不打算下場的。

新換了漆的馬車晃當了一個多時辰才終于抵達京郊一處顯見是被精心布置過的馬球場,四周圍欄彩旗烈烈,內裏草場整齊鮮亮,就連三面矮土牆都是新壘的。

陸氏打發了行策帶着六弟自去尋相熟的公子哥兒,又領着兩個姑娘往場邊走去。

幼雲向場邊一溜兒挂着珠簾的遮陽棚子看去,只見正中搭了個四方的木臺,上頭擺了兩尊鑲金嵌玉的寶座并幾把大椅,顯然是宮裏貴人們的專座。木臺的兩邊又設了一長溜兒矮小些的彩棚,左邊一半都系着輕透的紗簾,其下擺了好些桌椅碗盤和瓜果茶點,看樣子應該是給太太小姐們準備的;右邊另一半未設紗簾,一應擺設都同左邊類似,只多了幾壺美酒,估計是留給老爺公子們的。

還未走進彩棚,幼雲遠遠地就瞧見謝大娘子正被一群錦衣繡裙的太太們衆星捧月般圍着說笑,宋家的姑娘們也是脂粉堆裏的香饽饽,左右擁簇者甚多。

太子黨的主場,皇後的娘家果然是最熱門的權貴。

本着能躺平絕不營業的生存思路,幼雲揀了一處冷僻的角落,拉着舒雲不顯山不露水地過去坐下,打算喝會兒茶再去玩投壺捶丸。

可惜,這邊幼雲剛提起一個青花山水紋提梁壺,那邊宋霓就搖晃着一支頗顯眼的雕金桃心紅珊瑚步搖,在幼雲舒雲的“你不要過來呀”的目光中,越過重重人海奔赴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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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雲仰頭望了望,但見她後頭一群莺莺燕燕活似猛虎捕食般也跟着轉移陣地,便覺頭大如鬥。

“幼雲妹妹,你可來了,找你老半天呢。”宋霓順手端走幼雲剛沏好的一杯果蔬渴水,坐下便開始埋汰小姐妹,“都道你是個懶散性子,外面日頭稍大些便不肯出門了,一年四季也只春天約得出來。”

幼雲扁扁嘴,還不待她反駁,一同跟來的孟書月也破天荒地打趣道:“她呀,逢到詩會就說才疏學淺,逢到茶會便說技藝生疏,咱們要不是和她同一個閨學,還以為是有多見不得人呢。”

這叫人怕出名豬怕壯懂不懂?放假期間一律暫停營業!摸魚成性的幼雲很理直氣壯。

面前這張小圓桌剛好夠坐五個姑娘,姍姍來遲的宋霞不客氣地占了最後一個繡墩,其餘一衆名門貴女們便都以此為中心,紛紛在近旁的桌位上落座。舒雲觀此情形微微皺眉,又不好立時走人,只在一旁靜聽不語。

正當太太小姐們三五成群地聯絡着感情時,忽地來了一隊威風凜凜的侍衛分兩列在前頭開道,後又走上來一隊拍着手的藍灰衣裝的太監,薛嬷嬷有教過春晖館的女孩兒們,這是在提醒衆人肅靜,宮裏的貴人要來了。

幼雲雖未面見過官家娘娘,但謹遵薛嬷嬷所教至少不會出錯,別人低頭垂手她便低頭垂手,別人跪她便跪,別人起她便起,別人謝官家娘娘她就跟着動幾下嘴,好在也沒人會在意人群後頭的小小女孩兒,全程劃水也能安全過關。

待貴人們坐定,幼雲才得以遠遠兒地從珠簾的縫隙中略窺鳳顏。

今日皇後娘娘戴着一頂讓人看着就脖子痛的沉甸甸的龍鳳珠翠冠,穿一件織金龍鳳紋的正紅大袖衣,衣上加有墜着金玉的彩繡霞帔,下再配着一條紅羅裙。隔得太遠幼雲瞧不清她的容貌,只隐隐感受到皇家威嚴之氣。

至于周貴妃,很“不巧”的是她今天頭風發作,并沒有出宮。

小姐妹們剛剛重新坐下,宋霓就啧了一聲,宋霞聞聲扭頭去看,很快也翻了個白眼,見幼雲舒雲不明所以,便一颔首,帶着幾分揶揄道:“喏,孔雀來了。”

幼雲朝木臺看去,恍然大悟,好貼切的形容!原來說的是慶王妃母女。

慶王妃一看就是特意妝扮過一番的,穿着一身紫紅金銀團錦琢花褙子,滿頭珠翠配着一朵宮紗堆就的牡丹花,面容白皙圓潤,神态倨傲不已。跟在後頭的明樂郡主十四五歲的年紀,一件錦繡雙蝶銀紅花衫配一條緞繡流彩飛花灑金裙,頭上一支碩大的紅寶繞珠赤金纏絲鳳釵毫無顧忌地炫耀着主人的金尊玉貴,她人長得明媚嬌俏,卻始終高傲地昂着頭,神色中流露出幾分不耐煩。

“她們來幹什麽,周貴妃和慶王都沒來呀?”幼雲覺得這種敵衆我寡的場合大小孔雀實在沒必要特地跑過來開個屏。

宋霓不屑道:“來走個過場呗,往日他們那頭做壽娶親不都拿兄弟之情當幌子,硬逼着我們去演兄友弟恭的戲碼,一個馬球會她們來一趟又不會掉層皮。”

宋霞撥了撥盤子裏的芝麻瓦片,遞了一塊給對面興致索然的舒雲,岔開話題道:“她們坐不了一會兒就會走的,咱們聊點別的吧,舒雲姐姐坐在這兒都要打瞌睡了。你們待會兒等着看,我家四哥哥在場上打馬球呢,他呀打得不怎麽樣還總愛上場顯擺。”

那就是人菜瘾還大,和我玩投壺差不多,幼雲自覺找到了同類人。

“看,他在那兒!”宋霓小手一指,一衆姑娘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玄色騎裝的少年身姿矯健,在馬背上上下翻飛,一番左突右沖打得對面毫無招架之力,引得棚下一片喝彩。

“這般功夫還能叫不怎麽樣?雖是一家人,也太謙虛了。”穩重端方的孟書月都忍不住了。

宋霓宋霞面色一滞,略尴尬地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們指的是寶藍色衣服的那個,黑色衣服的是、是表叔。”

衆姑娘又在場上那一群高聲呼喝的少年郎裏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終于認清了,紛紛讪笑幾聲,都道場上人太多認錯也屬常情。

漠然了半天的舒雲卻仿佛看見了什麽稀奇事兒,拿胳膊捅了一下幼雲,笑道:“你看,咱們三哥哥是不是宋家哥兒的對家?”

幼雲驚奇地一擡頭,果然在場上找着了林行策的身影,對宋家姐妹笑道:“這可是不巧了,我三哥似乎和你家四哥兒做了對手呢。”

宋霞嘻笑了一下,不遺餘力地拆起了堂哥的臺:“那你大可以放心了,有我哥在你哥穩贏了。”

幼雲瞥了兩眼林行策,想起他一介文弱書生,平日也沒怎麽看他打過馬球,遂謙虛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我三哥打馬球呢,說不好還不如你家哥兒,沒的帶累了同隊的旁人。”

宋霓搖搖頭,指出黑衣少年給她看,很有把握地打包票兒道:“你放心吧,你家哥哥和九表叔一隊,有表叔在一準兒輸不了!”

最終果然如宋氏姐妹所料,宋霖慘敗而歸,作為彩頭的一對白玉雙龍耳杯被黎秉恪和林行策分走了。

“哈哈,瞧見了罷,我可太了解四哥了!”宋霞絲毫沒有為堂哥敗陣而惋惜,反而拍手奚落起來。

幼雲随意附和了幾聲,心裏卻在琢磨怎麽把那只瑩潤無暇的玉杯收入囊中,是再寫一幅大字兒去換呢,還是直接撒嬌耍賴呢?

還不等她想出個結果來,馬球場上又是一陣喧嚣。

衆人齊齊朝場上看去,只見隔壁場上一個身着桃紅騎裝的豔麗少女贏得了一根玉柄挽月鞭的彩頭,正高舉着繞場一周,還不待幼雲看清她的臉,她便又英姿勃發地縱馬向帝後的高棚飛馳而去,一人一馬恣意得仿若流星飒沓。

自認毫無運動天賦的幼雲微張着嘴巴,剛想問一句這是哪家的姑娘這麽潇灑,再看看宋氏姐妹黑如鍋底的臉蛋,哦,這是來砸場子的那只小孔雀。

一時間棚下的貴女們議論紛紛。

“瞧那明樂郡主,場上都是外男她也去打馬球。”

“也不全是外男,人家有世子哥哥帶着呢,喏,就是剛才替她牽馬的那個。”

“她也太大膽了,贏了就贏了呗,一個姑娘家還舉着彩頭繞場,便是男子也沒有這麽得瑟法子的。”

“那有什麽辦法,人家是慶王的閨女,派頭大的很,便是這般誰又敢說她半句。”

“還皇親國戚呢,行為這般不檢點。”

“你們快看,她頭上那支白玉方簪原是從書月姐姐手裏搶來的呢,人家都在瑞寶閣訂好了,偏她仗勢欺人!”

“呵,她對着永平長公主都敢甩臉子,搶東西又算什麽。”

“哼,真是得志便猖狂!”

這風評,看來像是個女魔頭呢…幼雲默默在這張人物卡上标了個“高危”。

女孩兒們看完了明樂郡主的這一場都有些躍躍欲試,有兄弟在場的便去組隊打馬球,沒兄弟在場的便三三兩兩的結伴,投壺的投壺,打捶丸的打捶丸,漸漸四散開去,只有一個舒雲懶怠動彈,仍舊獨坐桌旁自顧自地飲茶。

宋霓宋霞馬球皆打得一般,聞得明樂郡主下一場指明了要對陣九表叔,可六姐妹裏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和明樂郡主打擂臺的好手,若是自家主場卻讓對頭占了上風……

幾個姑娘都懊惱地落在衆人後頭慢慢走着。

幼雲早知宋霓乃投壺的一把好手,作為投壺愛好者有心讨教一點技法,便哄她道:“打馬球咱又不擅長,犯不着拿短處去比人家的長處,大不了下一場那粉毛孔雀得意一回。走,咱們去投壺扳回一城來!”

提起投壺宋霓立刻又活泛起來,毫不謙虛地吹噓道:“是,我們才不要閑争氣呢!論投壺我可厲害了,每回一塊兒比試都能把姐妹們殺得鬼哭狼嚎!”

“那快教教我,我愛玩這一項但卻一直不得其法。”幼雲挽着宋霓的胳膊,兩人一同向彩棚後面的投壺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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