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一條彈幕
春芽的話, 像是一道驚天大雷,令原本有些嘈雜的佛苑內,瞬時間變得死寂無聲。
貞貴妃瞳孔猛地一緊, 不可置信地看向春芽——春芽竟然背叛了她?!
她手裏攥着春芽父母兄妹一家四口的性命,可春芽竟敢背叛她, 難道春芽以為這樣就能扳倒她嗎?
真是愚蠢又可笑!
她受到皇帝偏寵, 怎會單單只是因為她會僞裝成小白花,看起來溫柔又和善?
那後宮中善良的女人多了, 有幾個得了寵,又有幾個能頂着招人妒恨的寵眷,毫發無傷地活到最後?
她娘家本族是名門望族的陳郡謝氏,而太後與皇後則皆是出身琅琊王氏,乃是北魏的頂級門閥士族。
皇帝是想要用她的家族牽制王家,以免王家一家獨大, 剛巧她善解人意,溫柔大方,更得聖心, 因此才甚是得寵,受得偏愛。
無憑無證, 就憑春芽一個小小宮婢的指認, 就想扳倒她貞貴妃, 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今日春芽膽敢背棄她, 她定會叫春芽付出代價!
貞貴妃惡狠狠挖了春芽一眼,但春芽卻毫無反應, 似乎根本不在意貞貴妃會不會傷害她的家人。
這不可能,春芽怎麽可能會不在意家人的死活?
若是不在意,春芽就不會在兩年前被她扔給太監對食, 受盡屈辱,都絲毫不敢反抗。
貞貴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倏忽擡起頭向顧休休看去。
是顧休休!想不到……顧休休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計,連春芽是她的人都看了出來。
以春芽的膽量自然是不敢反抗忤逆她的,那必然是顧休休已經得知了春芽被她拿捏的原因,将春芽的家人解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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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緊了牙關,收回視線,暗暗在心底記了顧休休一筆——只要顧休休扳不倒謝家,就算她今日遭人唾罵,受皇帝懷疑,也總有一日會重獲聖眷。
想通這一點,貞貴妃方才慌亂的情緒,瞬時間被平複了下去,恢複了些理智,總算是冷靜了下來。
四周看戲圍觀的嫔妃和女郎們,此時都回過了神來,雖皇帝就在不遠處,還是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
“沒想到貞貴妃看起來和善溫柔,私底下卻是如此狠辣歹毒的心腸。為了扳倒宸妃,竟是自導自演了一出戲,連顧家女郎都算計進去,環環相扣,彎彎繞繞,真是好心機!”
“讓我捋一捋,貞貴妃先在皇上面前說了自己肚兜和冰硯失竊,再将東西失竊栽贓到顧家女郎身上,又買通了宸妃的宮婢,讓宮婢當衆揭發貞貴妃私通住持……我的天!這般陰險毒辣的計謀,便是給我個腦子我也想不出來。”
“如此說來,那李嬷嬷和顧家二房的女郎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看到顧家女郎在貞貴妃的寮房外?”
“李嬷嬷是貞貴妃的人,而那二房女郎心儀四皇子……你沒聽說嘛,她可是在采葛坊裏與四皇子糾纏不清,非要嫁給四皇子做妾。若是進了四皇子府,貞貴妃就是她的婆母,她自然不會得罪貞貴妃,要順着李嬷嬷說話了!”
“顧家二房女郎到底是庶女,只想着讨好未來婆母,卻不管自家族姐的死活。依我看,也是個心腸歹毒的,啧啧,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最可怕的還是貞貴妃能在北宮二十餘載,從始至終都裝出來溫善良德的模樣,将皇上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貞貴妃在這期間,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命!”
……
顧佳茴聽到這些竊竊私語的議論,已是快要被氣哭了。
她本就是實話實話,顧休休的确出現在了貞貴妃的寮房外,可她又沒有說,顧休休偷盜了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怎麽就成了她讨好婆母,誣陷族姐了?
感受到衆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其中竟還夾雜着老夫人的複雜神情,似是失望,又似是惱怒,滿是指責之意,顧佳茴終于撐不住了。
她快步走到顧休休身旁,蹲下身子,表情有些歇斯底裏,緊抓着顧休休的手臂:“姐姐,我沒有撒謊!你告訴她們,你就是在貞貴妃寮房外站着,我沒有誣陷你……”
顧休休被她晃了兩下,瞧見顧佳茴崩潰的神情,她眸底卻生出些譏诮之色。
倘若她沒有提前預料到貞貴妃的奸計,不知道春芽是貞貴妃的人,更沒有讓暗衛拿走經文殿裏的肚兜和冰硯。
那顧佳茴在李嬷嬷引導下,說出來的那一句‘瞧見了姐姐在貞貴妃寮房外’,便已經足夠作為證據,将她變作偷盜貞貴妃之物的賊人。
這麽多人在場看着,有顧佳茴這個族妹的‘證詞’在,她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嫌疑了。
那時候顧佳茴有想過她嗎?
還是在想,便是身敗名裂也好,左右顧休休的死活與自己無關?
顧休休臉上沒什麽表情,伸手将顧佳茴推開:“妹妹在胡言亂語什麽,我何時說了你撒謊,何時說了你構陷我?”
她沒有繼續跟顧佳茴拉扯下去,擡頭看向皇帝:“皇上,不論這宮婢所言真假,又或許其中有什麽誤會,但小女從未進過貞貴妃的寮房……”
“為了證明小女的清白,小女懇求皇上命人搜查各女眷寮房,倒也說不準,貞貴妃是自己将東西放錯了地方。”
顧休休沒有揪着春芽說的話,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左右貞貴妃背後有謝家撐腰,想要借着春芽的供詞,便一次扳倒貞貴妃,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但自古帝王多疑心,不論是非對錯,春芽的話,都會像是一顆懷疑的種子,未曾注意便埋進了皇帝心底。
即便這次皇帝選擇相信貞貴妃,往後也會因此事有了心結。
兩人的感情生出嫌隙,回不到從前那樣親密不說,貞貴妃再表現出溫柔良善的模樣,皇帝也不會百分百的信任并順從她了。
就算顧休休現在什麽都不做,只要給皇帝心裏的種子澆澆水,施施肥,讓皇帝與貞貴妃感情上的裂痕再添幾道,便能叫貞貴妃得不償失,苦不堪言了。
她看向皇帝,又道了一遍:“請皇上準許小女自證清白,若不然小女背負盜賊的嫌疑,再是無顏活在世上!”
這就是有幾分威脅的意味了,若皇帝在大庭廣衆之下,明知顧休休是被人陷害,卻選擇包庇貞貴妃,不按照她說的方式,幫她清洗嫌疑,還她一個清白。
顧休休要真是往牆上一撞,屆時傳出去,皇帝至少要落下個昏庸無道的惡名。
見皇帝仍在沉默着,皇後擡眼瞥了皇帝一眼:“皇上方才不分青紅皂白便聽信宮婢的話,将失竊的罪責怪在了顧家女郎身上。如今是怎麽了,宮婢都供出了幕後指使,皇上卻又不信了?”
“便是不信也好,左右貞貴妃得皇上寵信,皇上自是不願為了個宮婢大動幹戈。但不論如何,還請皇上思,還顧家女郎一個清白!”
皇後的語氣非常平靜,但聽到皇帝耳朵裏便顯得譏诮意味十足,像是在嘲笑他識人不清,錯把狼當做羊似的。
“來人!将寮房客院各處搜查一遍!”
皇帝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一句話,他此時的臉色,已是跟廚房的鍋底有得一拼。
原本他保持沉默,一方面是因為他覺得貞貴妃不是這樣心腸歹毒的人,一方面他又認為此事太過蹊跷,太多疑點。
倘若春芽所言不假,今日之事都是貞貴妃自導自演,一手籌劃……那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如此缜密的心思與深沉的城府,而他往日卻對此毫不知情,還以為她是什麽沒有心機的良善弱女子……
皇帝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他這樣信任貞貴妃這個枕邊人,幾乎是事事順從貞貴妃,她何至于如此歹毒,連宸妃這樣從不争寵的嫔妃都要鏟除掉?
那往日北宮中又有多少無辜的嫔妃,曾悄無聲息地命喪她手?
可反之一想,除了這春芽的證詞外,又無其他憑據,能證明此事就是貞貴妃一手策劃的陰謀詭計。
若貞貴妃真是遭人冤枉,那他一開口給她定了罪,她往後還怎麽在北宮中生存?
思忖之間,皇帝眉眼中生出些煩躁。
“将這賤婢拖下去杖斃!”他一肚子的惱火無處發洩,只能洩在春芽身上。
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顧月,此刻卻緩緩開口道:“皇上何必急着打殺了這宮婢?”
顧月嗓音有些冷:“臣妾以為,一來此乃佛門聖地,不宜殺生造孽。二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未查清,便如此輕易發落了春芽,那潑在臣妾與家妹身上的髒水,就如此了了?”
貞貴妃似是緩過了神來,她凄然落淚,咬住唇瓣,不斷搖着頭:“臣妾沒有……皇上不要輕信這宮婢之言,她定是受人指使。臣妾與宸妃無冤無仇,與顧家女郎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幹系,怎會冒着風險給她們身上潑髒水?”
“這宮婢還沒有說實話,皇上……請皇上繼續嚴刑審問此婢!”
聞言,皇帝皺了皺眉,垂首打量起跪在地上,略顯失魂落魄的貞貴妃。
同樣面對被栽贓陷害,那春芽還是宸妃身邊的人,慘遭背叛,宸妃仍沒有怨恨春芽,反而以德報怨,用一句‘佛門聖地,不宜殺生造孽’阻止了他杖斃春芽。
而貞貴妃呢?
往日最是良善溫柔,連走路都要注意擡腳,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螞蟻。
此刻面對春芽的摘指,卻怨氣橫生,張嘴便是叫他繼續嚴刑審訊春芽,完全不顧春芽現在已是被鞭撻得丢了半條性命。
方才貞貴妃臉上的慌張無措,此刻似乎也已是蕩然無存了。
她臉上更多的,像是些憤怒,是些篤定……她在憤怒什麽,又在篤定什麽?
倘若她是被春芽污蔑的,以她原來的性子,此刻怕是早就驚吓過度,暈厥了過去。
可現在,她卻似乎完全沒有将春芽,和其他女郎們的竊竊私語當回事,便如同篤定他不會因為春芽的話,怎麽樣責罰她似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皇帝越想越覺得疑慮重重,原本看見貞貴妃落淚就會心疼,此時不覺憐惜,卻是覺得有些煩悶。
正在此時,那領命帶着侍衛去搜查寮房的太監,顫顫巍巍而歸,将銀盤中的肚兜和冰硯呈了上去:“回禀皇上,奴才在……”
太監看了一眼貞貴妃,遲疑道:“奴才在貞貴妃寮房內的梳妝臺中,尋到了失竊之物。”
皇帝看着銀盤裏被揉得皺皺巴巴的赤色肚兜——這與貞貴妃昨夜與他所述失竊的肚兜,一模一樣。
再看那冰硯,清透涼澤,透着淡淡的青色,正是他曾賞賜給貞貴妃的那一只冰硯。
皇帝擡手拿起冰硯,面上無喜無怒,嗓音冰冷:“貞貴妃,你可否給朕一個解釋?為何失竊之物,卻藏在你房中的梳妝臺裏?”
貞貴妃愣住了:“……”
随即,她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縮,轉過頭看向顧休休。
好歹毒的心思!
顧休休不但将本該出現在經文殿的肚兜和冰硯拿走了,還讓人藏進了她的寮房內。
如今她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定是都會以為是她将肚兜和冰硯藏了起來,而後故意向皇帝說自己失竊了此物,再借此設計,栽贓污蔑宸妃和顧休休。
“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貞貴妃哭得滿臉淚痕,皇帝此刻卻只覺得心寒、厭惡,他寵信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真是個蛇蠍心腸的婦人。
更為可憎的是,她幾十年如一日,在他面前,精心演繹、僞裝成溫順善良,毫無心機的小白花,将他當做傻子耍得團團轉!
就在方才,他還大言不慚地在衆人面前說要還她一個清白,如今卻是被當衆打臉,只覺得顏面無存。
貞貴妃從未見過皇帝這樣冰冷的眼神,她原本平複下的心情,又慌亂了起來。
她撲到皇帝的腳下,哽咽的嗓音破碎:“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要相信臣妾……”
皇帝被她喊叫的煩躁,下意識揚起手來,揮了下去。
只聽見清脆的一聲響,貞貴妃竟是被打得腦袋一偏,臉頰霎時間浮現出火辣辣的灼痛來。
她緩緩轉過頭來,含淚的雙眸不可置信地對上皇帝微怔的神情:“……皇上?”
進宮二十餘載,皇帝連跟她大聲說話都未曾有過,如今竟是因為顧休休言兩語,不相信她便罷了,還為了那所謂的證據,動手打了她?
貞貴妃怒極反笑,神色凄慘:“皇上,您不信臣妾,那臣妾便以死明志,以證清白——”
說着,她在衆人都未反應過來之前,便朝着佛苑的牆面上撞去。
那動作又快又狠,顯然是帶着必死的決心去撞牆的,但李嬷嬷在貞貴妃身邊伺候已久,怎會瞧不出她的用意,幾乎是在貞貴妃撞牆的一瞬間,李嬷嬷便撲上去攔了。
在嘈雜吵鬧的喊叫聲中,貞貴妃一頭撞在了佛苑的牆面上。只聽見李嬷嬷一聲尖叫,她額間撞得血肉模糊,鮮血直流,帶着怨色的雙眸凄然看向一臉震驚的皇帝,而後緩緩癱軟了下去。
幾乎是下一瞬,皇帝反應了過來,他慌亂着,兩步邁了過去,将倒地不起的貞貴妃扶了起來,仰頭吼道:“禦醫,宣禦醫來——”
佛苑內霎時間亂作一團,方才看好戲的女郎們紛紛散開,生怕皇帝一會将貞貴妃撞牆的罪責遷怒到她們身上。
女郎們散亂擁擠,竟是險些踩踏到跪在地上的顧休休,元容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前,擋住了人流:“先起身。”
貞貴妃看似撞得用力,卻其實存了幾分力度,自然是撞不死了,只是額頭上傷口瞧着血肉模糊有些駭人。
想必皇帝一時半會是沒心思管顧休休了。
她跪得久了,小腿已是被壓麻了,起了兩下都沒站起來,正要緩一緩再起,眼前卻伸來了一只蒼白無血色的手掌。
顧休休擡頭看去——元容倒沒有看着她,只是極其自然的将手臂伸到她面前,雙眸似是在望着遠處。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地,将手指輕放在了他的掌心中。他的手掌很涼,掌心處只有她指尖落下的那一塊,微微散發着暖意。
明明沒有看着她,卻在指尖落下的那一瞬合上了手掌,輕輕握住她的小手,沒怎麽用力,便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很快就松開了她的手,就像從未觸碰過她那樣,只是掌心處仍留存着她指尖的溫度,在一片冰寒中,顯得那樣灼熱。
顧休休看向貞貴妃,見那額間嘩啦啦的冒血,雖然知道貞貴妃不會真的一頭撞死,卻仍是顯得有些沉默。
她卻是給忘記了,後宮女人必備的件套,一哭二鬧撞牆。
手段是老套了些,但架不住對皇帝好使。
這一撞下去,怕是又将皇帝的憐惜之情撞了出來,指不定此刻在心裏如何自責內疚,想着定是他錯怪了她,她才會以死明志。
顧休休冷笑一聲,往前走去。
貞貴妃會撞牆,她也會撞。證據擺在眼前,貞貴妃卻想借着撞牆洗白自己,簡直是可笑。
誰弱誰有理嗎?
那貞貴妃背後有謝家,她背後亦是有顧家,好歹她父親是永安侯,兄長是定北将軍,若是想此事就此作罷,也要瞧瞧她父兄同不同意!
顧休休正要加快步伐,腕上卻倏忽被人攥住。她腳步頓了一下,感受到腕間傳來的微寒之意,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是誰了。
元容微微俯下身,在她右耳一側垂首,輕聲道:“傻不傻,撞牆可是要留疤的……”
他低低的嗓音,清泠又寡淡。淡淡的草藥味,并着他說話時,鼻息間噴灑出的溫熱氣息,近在咫尺,萦繞在她耳畔邊,臉頰上。
顧休休感覺像是有什麽電流從耳廓中向大腦傳去,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但即便如此,他的氣息仍是絲絲縷縷向外滲透着,仿佛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了住。
待她回過神來,元容已是松開了她,朝着皇帝和貞貴妃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悠然地像是在自家後花園散步,停在神色緊繃的皇帝身前,嗓音清潤如醴泉:“父皇,禦醫未至,兒臣随身帶着凝血的藥,不如先喂貞貴妃服用一顆?”
皇帝來不及多想,連忙招手,道:“快,快拿給她服用!”
元容俯下身子,叩着貞貴妃緊閉着的朱唇,正要将手裏的藥丸放進去,卻被李嬷嬷喝住:“皇上,此藥來路不清,豈能胡亂服用?”
他動作一頓,慢裏斯條地擡起頭,看着李嬷嬷笑道:“李嬷嬷的意思是……孤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暗害貞貴妃?”
李嬷嬷被噎了一下,見皇帝投來不悅的視線,只好噤了聲。
元容将黑漆漆的藥丸放在了貞貴妃齒間,叩在她下颌上的手掌輕輕一擡,貞貴妃便被動地将藥丸吞咽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言,服用下漆黑的藥丸後,貞貴妃血肉模糊的額間,竟是神奇地止住了血。
皇帝松了口氣,将貞貴妃從地上抱了起來,正準備離開,卻聽見元容問道:“父皇以為,今日這事是否與永寧寺住持有關?”
“……永寧寺住持?”皇帝腳步頓了一下,視線在人群中搜尋了一會,停在那目光惶恐的住持身上。
住持哪裏想得到,顧休休這樣有本事,竟能将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貞貴妃,逼到撞牆以死明志,自證清白的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是不會助纣為虐,幫着貞貴妃栽贓陷害顧休休的。
如今突然被太子點到姓名,他心裏驚恐萬分,偏偏面上還要裝作鎮靜的模樣,勉強撚着手中的蓮花佛珠,走到皇帝面前:“老衲乃是方外之人,已是斬斷七情六欲,斷了紅塵往事。此事怎會與老衲有關,老衲聽不懂殿下之意。”
“方外之人?”元容不緊不慢地笑了起來,似是漫不經心道:“既然貞貴妃以死明志,此事約莫是與貞貴妃也無關了。”
“不是貞貴妃,又不是宸妃與顧家女郎,那幕後黑手怎麽就偏偏選了住持……這位斷情絕愛的方外之人,作為誣陷貞貴妃的私通對象?”
原本誰也沒往永寧寺的住持身上想,只當他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受害者。此刻被元容這樣随意一點,卻是恍然大悟——怎麽幕後黑手就選了住持這個跟貞貴妃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成了貞貴妃的私通對象?
再往深了一想,為何貞貴妃的肚兜和冰硯會失竊,又為何失竊之物會重新出現在貞貴妃的寮房內?
倘若貞貴妃是清白的,那住持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住持掌管着永寧寺,支開旁人,進出嫔妃所居的寮房再是容易不過了。
皇帝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皺緊了眉頭,上下打量了住持一番,沉聲道:“來人!仔細搜查永寧寺住持的居所!”
太監已是第次領命去搜查,雖然是暮秋微寒,卻還是忙出了一身汗。他不敢怠慢,連忙率着十餘個侍衛,疾步前去住持的居所搜查。
此時的住持,額間和後背已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又慌又亂,撚着佛珠的手指抖如糠篩。
不用旁人動什麽手腳,那貞貴妃前些日子譴人給他送來的金銀珠寶,還沒來得及拿去錢莊兌換儲存,如今都藏在他床榻下——放在旁的地方不夠安心,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左右也沒人會進出他的住處。
更何況,他褥子底下還藏着幾條女子的肚兜,那是貞貴妃給他送的歌姬美人,他偷偷纂養在了離永寧寺不遠的茶館裏,叫那幾個女子僞裝成賣茶女。
他五日就會尋了借口去茶館裏,與她們歡好嬉戲,但平日在寺廟中憋得苦悶,便取了她們幾人的貼身衣物,壓在枕頭下,藏在褥子裏,以供夜晚寂寞時自我消遣。
誰料貞貴妃做了這個圈套,沒将顧休休套進去,現在卻要将他搭進去了!
原本住持還抱着一絲希望,盼着太監搜查得不仔細,便能将床榻下的金銀珠寶與褥子裏的肚兜忽略掉,不想太監敏銳又細心,連他壓在衣櫃裏日未洗的鞋襪都搜羅了出來。
當太監捧着數條女子豔色肚兜,并着侍衛擡得一整箱金銀珠寶出現在皇帝面前時,将佛苑裏的衆人都看呆了。
住持當即吓得雙腿發顫,再也顧不得什麽形象,小腿肚子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皇上,老衲不知這是何物,是有人想要栽贓老衲……”
皇帝也不是傻子,瞧住持哆嗦打顫的心虛模樣,便知道那箱子金銀珠寶并着數條肚兜,都與住持脫不了幹系。
他今日聽到訴冤求饒的話,已是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皇帝原本就煩悶不堪,此刻看到住持藏污納垢,竟然私下斂財愛色,比那洛陽城裏的纨绔子弟還會浪蕩,頓時火冒丈。
他兩步走過去,将裝着金銀珠寶的箱子挑開,本以為是住持私吞了香火錢,卻不成想,在箱子裏看到了一支眼熟的珠釵。
那是皇帝半年多前送給貞貴妃的珠釵,倒也不是什麽名貴值錢的玩意。只是他在江南一片微服私訪時,看到了這支荷花樣式的珠釵,覺得樣式特別,與貞貴妃甚是相配,便買了下來,回宮後贈給了貞貴妃。
再往下翻找,皇帝又瞧見了不少眼熟的物件,皆是許久之前賞賜或贈給貞貴妃的珠寶。
他一下明了,這箱子金銀珠寶,怕是貞貴妃送給住持的。
貞貴妃為何給永寧寺的住持送禮?
皇帝想起往年來永寧寺上香禮佛時,每每解簽或是向住持詢問北魏來年的氣運如何,住持都會狀似無意的帶一句貞貴妃。
道是貞貴妃乃天命之女,有此女伴在身側,能令他事事順意,北魏也會越發昌盛繁榮。
原來貞貴妃早就勾結上了住持,而那所謂的天命之女,也不過是貞貴妃拿金銀珠寶賄賂住持,得來的美言。
皇帝頸間凸起道道青筋,看着懷中血流滿面的貞貴妃,竟是生出了想要掐死她的沖動。
什麽以死明志,怕不是擔心失寵,這才劍走偏鋒,想要用撞牆來挽回他的心意。
可惡!這該死的貞貴妃,竟是一而再再而的利用他的真心,将他當做無知小兒來蒙騙欺瞞!
“殺了,将這斂財斂色的老東西拖出去殺了!”皇帝神色猙獰,将暈厥的貞貴妃扔給了太監,只留下這一句話,便匆匆離去。
看着皇帝離開時怒不可遏的身影,住持竟是驚吓過度,當場暈厥了過去,被幾個侍衛連拉帶扯拖了出去。
那邊李嬷嬷也不好受——每年送給住持的金銀珠寶都是她親自挑選,而後裝箱送到永寧寺來。
貞貴妃自是叮囑過她,不要碰禦賜之物,但她擅作主張,将貞貴妃從來不戴,可以在市面上流通換錢的珠寶,都一并充數送給了住持。
誰料這一箱珠寶,竟是将貞貴妃給害慘了!
佛苑內一片混亂。
而罪魁禍首的元容卻毫不自知,走回了顧休休身邊,牽着她的手腕,往佛苑外走去。
顧休休神色仍有些恍惚,她只知道貞貴妃與住持私下裏有勾結,卻并不清楚兩人如何勾結。
方才沒有将主持牽扯進去,就是怕事情太過複雜,又沒有确鑿的證據可以證明兩人勾結的關系,牽扯過多,反而容易讓貞貴妃鑽漏子。
沒想到,元容不過言兩語,竟是扭轉了局面,不但讓住持遭受了制裁,還讓貞貴妃再次失去聖心。
若是貞貴妃醒來後,知道自己撞牆那一下白遭了罪,到底還是被皇帝嫌棄厭惡了,大抵是要氣得原地升天。
兩人走出去老遠,直到周圍沒了旁人,元容才停住了腳步。
顧休休回過神來,眸中是掩不住的暢快,她反手握住元容的衣袖,忍不住詢問道:“殿下,你如何知道永寧寺的住持,将貞貴妃送的金銀珠寶藏在了住處……”
“還有那女子的肚兜是怎麽回事?”
她雙手都握在他的小臂上,玲珑小巧的掌心下散發着滾燙的溫度,隔着幾層厚實的布料,亦是無法阻擋,向着小臂的四周慢慢地延展開。
元容低垂着眸,看向她皙白的小手。
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顧休休又想起了什麽,好奇道:“殿下方才給貞貴妃喂得是什麽?”她看着不像是什麽止血的藥丸。
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元容輕啓薄唇,緩緩道:“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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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