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三條彈幕

月梢挂在枝頭, 婆娑的樹影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流瀉下淡淡的輝光, 映着永寧寺外女郎們的歡聲笑語, 将山野裏漆黑的夜也襯得喧嚣熱鬧起來。

顧休休正在跟顧月一起紮孔明燈。

孔明燈的制作方法很簡單,只需要用些竹篾,白紙和蠟燭, 将竹篾編繞幾下, 糊上白紙,就能做成一盞孔明燈。

她小時候沒少紮孔明燈, 動作又快又麻利,無需僧人協助,自己一個人就紮出了好幾盞孔明燈。

顧月瞧她身旁堆放着五盞孔明燈,不由笑了起來:“豆兒,你做這麽多孔明燈,是準備拿去賣嗎?”

顧休休一邊跟竹條較勁,一邊回應道:“爹娘沒有來, 兄長也不在,我替他們紮幾只孔明燈。”

顧月繼續問道:“那這才三只, 另外兩只孔明燈呢?”

“還有二叔父和大哥……”顧休休将最後一只孔明燈做好, 捧起來看了看, 笑了一下:“往年也有給他們紮孔明燈,不知他們在天上有沒有收到。”

顧月怔了怔,抿住了唇,微微有些用力,唇下泛起了淡淡的白。

轉眼間,他們父子已是離世三年整了。

不論身份尊卑,到了沙場之上, 便是刀槍無眼。就如同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的老侯爺,又如二房父子。

不同的是,老侯爺的屍骨被将士帶回了洛陽,完整入了土。而二房父子的屍骨卻被胡人擄去,至今下落不明,死後亦不能魂歸故裏,入土為安。

生時不見人,死後不見屍——這大抵才是老夫人怨恨永安侯和太子的真正原因。

讓顧月有些心酸的是,已經過去這樣久了,連顧佳茴都淡忘了喪父喪兄之痛,父親和老夫人也很少提及他們了。

顧休休卻還惦念着他們,如同他們在世時那樣,年年月月,不曾遺忘,一如既往為他們紮燈祈願。

“會收到的……”顧月捧起地上的孔明燈,對着顧休休笑道:“走,我們往孔明燈上面寫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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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休休點頭,兩人抱着七八盞孔明燈,朝着僧人發放筆墨處走去。

那處已是有不少女郎們,正坐在絲綢緞子上,執筆往孔明燈上書寫畫畫了。

朱玉取來了筆墨,姐妹兩人則尋了處僻靜地方坐了下去——永寧寺外便是山林,此時林子中燃着篝火,地上四處鋪着絲綢軟緞,供士族女郎們就地紮孔明燈或書寫塗畫。

林間被篝火點綴得明亮如晝,顧休休分別在二房父子的孔明燈上畫了兩只蝴蝶,二叔父在世時說過,人死化蝶。

她期盼着,他們會變作蝴蝶,越過千山萬水,總有一日回到故鄉。

接着是永安侯夫婦的孔明燈,她在兩只孔明燈上寫下‘執子之手’和‘與子偕老’,希望他們能像現在這樣,一直恩愛到白首。

再就是兄長的孔明燈,顧休休思忖良久,只寫了‘平安歸來’四個字。

等寫完了旁人的,最後就到了她自己的孔明燈。這次,她幾乎沒有思考,便提筆,蘸着墨在孔明燈上寫了一行小字。

顧月悄悄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豆兒,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說着,她往顧休休身旁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那日夜宴阿姐沒有去,沒想到卻錯過了豆兒當衆表白。跟阿姐說一說,你喜歡太子殿下什麽?”

“……”顧休休沒有想到自家阿姐這樣八卦,她憋了半晌,猶豫着,從齒間擠出來幾個字來:“感覺他長得……”

顧月微微颔首,認可道:“長得很好看?确實,太子的容貌佼佼,如明月曜曜,洛陽城中無郎君能及。”

“不是,長得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顧月疑惑道:“……舒服?”

顧休休點頭,一本正經道:“你看那雙眼睛,不多不少,剛好兩顆。”

顧月:“……”上次覺得這麽有道理還是在上次。

“噗——”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破音的笑聲。

顧休休扭過頭去,卻見幾米之外的地方,站着三個人。為首者非常眼熟,便是顧月八卦的對象太子殿下,身後跟着劉廷尉與虞歌兩人,夫妻倆一人手裏拎着個孔明燈。

發笑的人是劉廷尉,他似乎已是在努力憋笑了,臉都憋得紅通通的。

畢竟是習武之人,雖然姐妹兩人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元容和劉廷尉也一字不差都聽了進去。

元容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沒聽到她方才說的話,見她看過來,便朝她微微颔首,似乎是在打招呼。

三人向她們走來,虞歌看見顧休休身邊堆放的孔明燈,不禁走快了兩步:“阿休,這些都是你紮的孔明燈?”

顧休休一邊點頭,一邊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那只屬于自己的孔明燈:“順手多紮了幾只。”

她說話時,視線總是不住往元容身上落,劉廷尉看到了,悶笑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元容:“你的小嬌妻又在看你哦……”

元容沒理他,聽見顧休休偏軟的嗓音:“殿下怎麽沒有紮孔明燈?”

她思考了一下:“……你不會紮嗎?”

劉廷尉接話道:“女郎們玩的東西,太幼稚了,長卿可看不上……”

話還沒說完,就被元容打斷了:“嗯,孤不會紮。”

劉廷尉:“……”若是他沒記錯的話,元容三歲就開始紮孔明燈玩了。

他讪讪摸了一下鼻子,在心底冷哼一聲。

明明方才他叫元容一起紮孔明燈,元容還輕笑一聲:“幼稚。”而後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的邀約。

真是重色輕友!

見元容走近了,顧休休小心翼翼地護着身後的孔明燈,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用身子遮住。

知妹莫若姐,顧月看顧休休藏着那盞孔明燈十分辛苦的樣子,笑了笑,站起身。

她拾起軟綢上的孔明燈,并着顧休休藏在身後的那盞,一起抱了起來:“豆兒,你教教太子殿下,我先去将這幾盞孔明燈放了去。”

顧休休怕自己孔明燈上的字被元容看到,連忙點頭:“阿姐先去。”

直到顧月抱着她的孔明燈走得遠了,她才舒了口氣,轉過頭向元容揮了揮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殿下,我教你怎麽紮孔明燈,很簡單的……”

劉廷尉識趣地帶着虞歌,在顧休休一旁尋了處老樹樁,給虞歌鋪上軟綢墊子,借了顧休休的筆墨給孔明燈上寫字去了。

只留下兩人坐在那方絲綢軟緞上。

元容與她保持着些距離,兩人之間大概還可以再塞下一個劉廷尉。

顧休休拿起竹條,皙白的手指将竹篾輕松地掰彎,折成想要的弧度形狀,細聲耐心地教他:“底部是空的,将白紙罩在竹條外糊上,留出一部分放蠟燭的空隙……”

他坐在她身側,似是神情專注地看着她,月光傾洩流淌,如銀綢,如白霜,細碎的光盛在她的淺瞳中,恍若星河,燦燦生輝。

她的嗓音清軟偏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點塗着绛色口脂的唇瓣微朱,輕輕翕動着,時而露出貝齒瑩白。

“殿下……你看懂了嗎?”顧休休講得口幹舌燥,卻遲遲不見回應,放下手中的竹篾,向他看去,便見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洛陽城中,癡迷她容貌的男人并不少,但他們看她的眼神中,大多都帶着亵渎之意。

唯有元容,他目不轉睛看着她,卻又不染絲毫亵渎,眼神明澈又清透。

看便只是單純的看。

顧休休還以為自己臉上沾染了什麽,小手在臉頰上胡亂摸了兩下:“……殿下?”

這次元容回過神了。

他從她手中接過沒有編完的竹條,低聲道:“看懂了。”說着,他用了極短的時間,也就是顧休休眨了幾下眼之間,便将未完成的孔明燈紮好了。

“……是這樣嗎?”

顧休休看着紮好的孔明燈,毫不吝啬地誇贊道:“就是這樣,殿下真厲害!”

分明就是個小玩意兒,就算是不會的人,學起來也沒什麽難度。她的語氣卻像是他拯救了天下蒼生似的,充滿了贊賞與敬佩。

元容提起孔明燈,看了兩眼:“這有什麽厲害的。”說話時語氣平靜無瀾,似是沒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嘴角卻輕輕揚了起來。

“殿下,按照習俗,要在孔明燈上寫下心願,放到天上去。只要誠心實意,老天爺收到心願祈福,就會幫你實現!”

雖然這只是北魏民間的一種說法,但顧休休卻說得認真,仿佛孔明燈放到天上去,心願就真的會被實現似的。

元容讓人取來了筆墨,提筆蘸墨,卻頓住了筆:“你的心願是什麽?”

“……”顧休休神色不自然地轉過頭,輕咳了一聲:“沒什麽,想到什麽就寫什麽了。”

元容微微颔首,見她不想多說,也沒有強迫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提起筆,在孔明燈的正反面,分別寫了一行字。

顧休休只看到其中一面——寫得是滅胡人,葬故人——另一面被他遮住了,就像是她方才那般小心翼翼地模樣。

雖然心裏有些好奇,但總不能伸長了腦袋去看,倒顯得自己很八卦的樣子。

這時候,彈幕實時飄過——

【我看到啦!太子另一面寫得是‘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是什麽意思,來個文化人翻譯一下】

【百度了,意思是如果我有幸能活着,就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如果我不幸死了,也會永遠想念你*】

【嗚嗚這是糖裏藏刀嗎,對不起想到太子命不久矣,我已經要哭出聲了】

顧休休看着那條彈幕愣了一會,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殿下,我們去放孔明燈吧。”

顧月拿走了她的孔明燈,她便将剩下的幾盞孔明燈都拿了去,走到一片荒野空地,吹燃火折子,将蠟燭點燃,捧着孔明燈向上托去。

元容看了顧休休一眼,學着她的模樣,将掌心中的孔明燈托起。

幼時,他紮過不少孔明燈,那時天真的以為,只要将想說的話,寫在孔明燈上,放飛了孔明燈,母親在天上就能收到。

于是他不分晝夜紮着孔明燈,放飛了一盞又一盞。可母親大抵是沒有收到,又或是厭惡他,吝啬的連他的夢都不曾入過。

此時山林上方,已是飄起了零散的孔明燈。漆黑的夜空蒼穹之上,遠遠映着星星點點的紅,一盞又一盞,似是繁星燦燦,将夜色點綴,漫無目的的随風飄蕩着。

顧休休仰頭看着那盞緩緩升起的孔明燈,天上綴着萬家燈火,璀璨的光在她臉上躍動着,明亮熠熠,溫柔動人。

“殿下……你說,孔明燈飄落的盡頭,該是何處?”

元容看着她,輕聲道:“大抵是人們思念的歸處。”

顧休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我們的心願都會實現。”

話音落下,便見劉廷尉帶着虞歌走了過來,他們也已經放飛了孔明燈。

劉廷尉嬉笑着,将元容往一邊扯了扯。

見元容神色不愉,他壓低了聲音,笑眯眯道:“長卿,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小嬌妻寫的心願是什麽?”

元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知不知道又何妨。”

“哦,那就是不想知道了……”

劉廷尉一臉遺憾,松開了手,正要往回走,卻被元容拽住:“……想知道。”

平日劉廷尉沒少這樣做,總是試圖用一些驚天八卦吊元容的胃口。但沒有一次如他意,因為元容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又喜怒無色,十分刻板無趣。

第一次瞧見元容上鈎,劉廷尉自是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剛就感覺你的小嬌妻神色躲閃,似是有什麽事情想要隐瞞,但在宸妃離開後,明顯神色放松了下來。于是我就跟着宸妃過去,結果你猜我看見了什麽……”

元容打斷了他:“說重點。”

“她的心願是,”劉廷尉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希望太子殿下長命百歲……”

元容微微怔住。

她的心願——

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嗎?

原來顧休休一早就清楚他命不久矣。

還沒來得及多作感動,就聽見劉廷尉繼續道:“……比王八活得更久。”

元容:“……”總算知道為什麽不讓他看了。

北宮嫔妃與士族女郎們,在永寧寺裏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轉眼就到了翌日。

顧休休一大早就被喊了起來,朱玉忙着收拾寮房裏的東西,伺候她梳洗過後,便将來時帶的物件,一一收拾整齊,打包好放在一旁。

今日是在永寧寺停留的最後一天。

待她們清晨起榻盥洗過後,便要餓着肚子,在巳時準時抵達永寧寺山後的泉眼行宮。

據說那泉眼乃是先帝游歷此處時,發現的天然泉眼,以此泉水淨身過後,可以擺脫世俗之欲,洗滌心靈,修身養性。

雖然顧休休覺得這可能只是先帝的心理作用——那貞貴妃可是年年來此處泡泉眼,也沒見貞貴妃的心靈得到淨化。

總之先帝在此處建了一個湯泉池浴,以泉眼之水為引,讓每年來永寧寺禮佛的嫔妃和士族女郎們都泡一泡泉眼,免得整日想着勾心鬥角,令人厭煩。

後來這個習俗漸漸流傳下來,成了去晦迎吉的泉眼,年年太後都要率着女眷們泡一泡,再回永寧寺上一柱香,算是給這一趟禮佛畫上個圓滿的句號。

泉眼被分作兩處,後宮嫔妃與士族女郎們身份不同,自然是要分開沐浴。

顧月啓程前,特意來顧休休房間內交代了一句:“你手上有傷,不要在泉眼裏泡太久。”

顧休休何止是手上有傷,上次在采葛坊從三樓跳下去,被二樓露臺上的花盆瓷片紮傷了後腰,如今腰上也上着藥,紮着紗布。

她準備進去意思一下,沾沾水,待上片刻,便從泉眼裏出來。

顧月要随着太後和皇後一起去山後的泉眼,就先行離開了。而皇帝不知是不是被貞貴妃氣過了頭,昨晚上晚膳都沒吃,便連夜離開了永寧寺,趕回了洛陽城裏。

元容還沒走,似乎是準備等着顧休休一起離開。但是泉眼只有女眷能進,他跟着過去不方便,便在永寧寺裏候着了。

那泉眼在後山上,雖離得永寧寺不遠,途中卻是山路陡峭,不便乘坐馬車。像虞歌就是被劉廷尉抱過去的,而顧休休則是跟其他女郎似的,徒步行了過去。

老夫人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本來依着顧休休的意思,讓她在永寧寺歇着便是了。

但老夫人認為,既然來了永寧寺,卻不去泉眼,很容易落人話柄——太後年歲大,不是照樣也去了。

好在太後思慮周到,一早就讓人備了幾擡步攆,老夫人一路坐着步攆被擡到了後山泉眼,除了颠簸了些,沒怎麽費力。

顧休休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帶着朱玉到了泉眼處。幸而她平時也有習練武功健體,這些山路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麽,倒是那一路上沉默不言的顧佳茴,似乎累得不輕。

那泉眼外讓先帝建成了行宮的模樣,周圍荒涼偏僻,此處卻平地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佳茴在行宮外怔愣了好一會,插着腰不住喘息着,擡手擦了一下額間的汗水。雖然不想跟顧休休搭話,卻擔心自己第一次來,會走錯地方鬧出笑話。

她咬着唇,湊到了顧休休身邊,聲若細蚊:“姐姐,我跟着你走……”

顧休休看了她一眼,突然發覺顧佳茴身上,卻是有不少眼熟的古早言情女主設定。

譬如身世可憐,成長不順,據彈幕所說小時候的顧佳茴善良又單純,受偏執母親的影響,以至于逐步黑化成了鈕祜祿·顧佳茴。

譬如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哪怕遭遇再多的挫折,下一次再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仍是如初堅強的模樣。

譬如受虐點滿級,戀愛腦滿級,哪怕四皇子虐她千百遍,她依舊能待四皇子如初戀,并死心塌地,堅持一條路走到黑。

相比起有點東西的顧佳茴,顧休休更為不能理解的是,四皇子為什麽能當上男主。

在原文中,四皇子只是因為認錯人,就要勾結敵軍殺她兄長,僞造謀逆證據滅她族人。

若他是個心狠手辣,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人,胸有城府而深藏不露,姑且可以算是個瘋批男主,讀者喜歡他還有緣由。

但在顧休休看來,原文中四皇子所做的那些舉止,大抵都是按照貞貴妃的意思來辦的——他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貞貴妃要山匪劫走她,該是安排了山匪對她先淫後殺,但他偏要來橫插一腳,親自上陣。

也就是說,四皇子其實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傀儡。

只不過在主角光環的影響下,他陰差陽錯娶到了顧休休,又剛好太子殿下死的早,再加上貞貴妃給他計劃謀策。天時地利人和,都叫四皇子占全了,這才讓讀者覺得他很厲害,又有智謀又有手段。

而自從那日夜宴上,顧休休通過彈幕得知了真相,改變了她嫁給四皇子的命運後,劇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脫缰而去。

不但四皇子讓讀者塌了房,那貞貴妃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沒讨到半分好處。

想必貞貴妃在短時間內,該是沒心思再作妖了——畢竟當務之急是養好傷勢,挽回皇帝的心。

貞貴妃本就已經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若是此時再作出什麽亂子來,只會将皇帝越推越遠。

更何況,聽聞貞貴妃還沒醒過來,大抵是要修養一段時間,等傷勢好些了,才有力氣繼續謀劃怎麽報複她。

顧休休收回思緒,帶着顧佳茴進了行宮的大殿內。大殿左邊的入口,是士族女郎們的泉眼湯池,右邊則是皇室嫔妃女眷們沐浴淨身的湯池。

行宮外部署了上千侍衛看守着,将行宮四面八方都圍守的很嚴實。永寧寺四面臨山,地處偏僻,附近山頭上的山匪實在不算少。

不過山匪們也不是傻子,清楚什麽人能碰,什麽人不能碰。

每年暮秋時候,太後一來永寧寺,山匪們便都顯得格外老實,甚至這幾日為了避開官兵,連山頭都不出了。

待她們進了那行宮大殿的門口後,則看不到侍衛或郎君了——連劉廷尉都得乖乖在行宮門口候着,不敢僭越半分,顧休休身邊的暗衛便也都留在了行宮外。

進了湯池需要更換浴衣,免不得有赤身的時候,士族女郎們相互看一看就罷了,而婢女們身份低微,自是進不去湯池內,只能侯在大殿裏等着。

更何況那浴池內環境封閉,婢女若是進去了,連帶着女郎們一起,人數太多就顯得亂糟糟的,空氣都要擁擠幾分。

巳時一到,在大殿裏等候已久的女郎們都有秩的走進了湯池內。朱玉将換洗的幹淨衣物交給顧休休,不禁再次叮囑道:“女郎腰後有傷,不宜在湯泉中浸泡過久。”

顧休休點頭:“知道了,我差不多待上片刻便出來。”

說罷,她領着顧佳茴進了左邊的湯泉入口。行宮內別有洞天,與大殿的奢華輝煌不同,湯泉周圍保留了大自然的原始環境,一山一水皆是天然孕育形成。

進門便是一扇十二面的貝母屏風,繞過去屏風就到了更換浴衣之處。顧休休為了圖方便,來之前就已經将浴衣換上了,脫掉外邊的衣裙,便露出了浴衣。

說是浴衣,其實跟穿在裏面的亵衣褲差不多,只是浴衣乃是用白色素羅所剪裁,遇水後不會像是亵衣那般緊貼在身上。

行宮內共有三十多處湯池,四周的景色宜人,但畢竟是封閉的環境,空氣不甚暢通,湯泉旁又燃着檀香——據說是千年沉檀,甚是名貴。

顧休休尋了一處離門口最近的,左右就是意思一下,泡不了多久就要離開。

她坐在湯池外,剛把腿伸進去,背後就傳來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透過清澈的湯池泉面,顧休休看到了神色陰沉,張牙舞爪的溫陽公主。

昨日在佛苑沒有瞧見溫陽公主,傍晚放孔明燈時也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顧休休還以為溫陽公主那日被她打了兩巴掌,就被氣得離開永寧寺,回洛陽城了。

溫陽公主在靠近顧休休身後時,放緩了腳步,蹑手蹑腳像是個偷東西的賊人。

該死的顧休休,前日打她巴掌,昨日又傷了她的母妃!

平日有太子殿下在身邊護着便罷了,如今到了行宮裏,太子總沒辦法跟着顧休休了吧?!

她轉過頭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她,便勾起一抹冷笑,雙手猛地向前推去。

顧休休擡起眉梢,向右偏了偏身子,只聽見一道尖叫,随即傳來‘撲通’一聲響。

湯池中蕩起巨大的水花,溫陽公主用力過猛,沒碰到顧休休,反倒讓自己摔了進去,雙手使勁在湯池中撲騰着,看起來狼狽極了。

這邊動靜不小,引得周圍的人紛紛看了過來。

顧休休托着下巴,思忖許久,也想不通貞貴妃這樣精明的人,怎麽會養出四皇子和溫陽公主這兩個蠢蛋來。

這湯池又不深,就算溫陽公主把她推進去了又怎麽樣,還能淹死她不成?

還是說,看見她落水出醜的樣子,溫陽公主會忍不住開懷興奮?

瞧溫陽公主這動作熟稔的樣子,大抵平日在北宮裏,也沒少惡作劇戲弄旁的嫔妃宮婢。

果然是驕縱壞了,真是幼稚。

直到溫陽公主從湯池裏爬出來,士族女郎們才知道落水的人是她,再一看旁邊的顧休休,不禁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她們準備好了吃瓜看戲,卻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那行宮不起眼的山石岩角背後,悄無聲息地爬出了一個又一個手持利器,腰別砍刀的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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