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三十九條彈幕

顧休休動作笨拙, 只是将唇覆了上去,畢竟沒有過經驗,她仰頭的動作過快, 竟是不慎撞上了他的鼻梁, 鼻尖磕碰得生疼,卻又不敢挪開自己的臉。

她實在太過緊張——元容是北魏太子, 而顧月則是北魏皇帝的妃子,津渡一個苗疆王子, 卻立在床榻旁, 俯身親吻北魏皇帝妃子的臉頰,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

就算元容幫過她不少次,又即将與她結為夫妻, 也不可能對津渡給他皇帝爹帶綠帽子的行為無動于衷。

顧休休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太好的辦法轉移他的視線,又或許是看多了言情小說, 慌亂之中,便下意識地做出了這個舉動。

老套是老套了些,但似乎還挺好用。

元容果然沒有擡頭往前看了,他眼眸低垂,濃密的睫羽輕顫了兩下, 似是在看她。

唇瓣緊密地貼合着, 溫熱而柔軟, 她沒有阖眼, 大抵是鼻尖被撞疼了, 淺瞳中盈溢着細碎的淚光,直勾勾看着他。

她的眸很清澈,并不妩媚,也不妖嬈, 只是明燦透亮着,似乎有些緊張,便看起來怯生生的,像是受驚的小鹿。

淺眸濕漉漉地,卻又說不出的勾人。

似是有一道電流從身上飛快地掠過,本就寂靜的永樂殿內,此刻更是連兩人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砰砰,砰砰,心跳節奏錯亂,呼吸急促又紊亂。

顧休休算不得小巧玲珑,她在北魏算得上較為高挑的女郎,卻因身姿纖瘦,容貌佼佼,更受得洛陽城中的郎君們喜愛。

可依偎在身丈颀長的元容懷裏,她卻顯得嬌小又纖弱,似是被掌心籠住的鳥雀,只輕輕一握,就會折斷美麗的羽翼。

這個吻冗長而平淡,她沒有過多的技巧,看起來笨拙又青澀,可偏就是這份懵懂般的稚氣,更是叫人怦然心動。

他的喉結滾了滾,胸腔仿佛在輕微的震動着,從鼻息中噴灑出的溫熱氣息,萦繞在兩人之間,竟是比寒食散還要招人上瘾。

短暫地隐忍過後,就在元容耐不住要反客為主時,顧休休挪開了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是被憋得不輕,臉頰都泛着淡淡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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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咳了兩聲:“對不起,我喘不過氣了……”

元容:“……”

說話時,顧休休視線不住往床榻上瞄去,還好津渡雖然瘋,卻還知道要避人耳目,趁着她争取到的時間,方才還在床榻旁的津渡,此時已經無影無蹤了。

她微微舒了一口氣,卻又很快提了起來——方才一時着急,竟是也沒有過腦子,就親了上去。

雖然倒是引開了元容的目光,但問題是……現在她該怎麽辦?

地上還歪七八扭倒了一地的宮婢,她又猝不及防親了他半晌,她該怎麽跟元容解釋?

顧休休忍不住在心底罵起了津渡,都跟他說了不要随便往永樂殿跑,可她就離開這麽一會的功夫,津渡便又見縫插針,跑回了永樂殿。

“我……”感受到元容目光中投來的疑惑,她憋紅了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解釋道:“屋子太黑了,我害怕……我一緊張就容易激動……對不起,是我一時間沒忍住……”

她說話略顯颠三倒四,他看她好像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擡眸瞥了一眼顧月床榻的方向。

永樂殿還未燃上蠟燭,顯得很是漆黑,唯一的光亮處,便是那內室床榻一側的窗戶。

那窗戶是半敞着的,明明沒有什麽風,窗戶此時卻在搖搖欲顫的晃動着,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映得那一片地方微微的亮着。

再一看倒在地上的宮婢,結合顧休休反常的行為,元容很難不推測出來些什麽。

但他并沒有戳破她,将她抱到了內室一旁的圈椅上,蹲下身子,褪下了她腳上的鞋襪。

绫羅白緞下的襪中,裹着她雪白的腳,許是因為常年不見陽光,那雙足卻是比她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還要更白嫩細膩些。

圓潤小巧的腳趾微微蜷縮着,指甲修剪的整齊又幹淨,他将她的雙足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查看着她足下的傷勢。

倒不是很嚴重,但她從清晨赤足跑出去被碎石紮傷後,就一直沒有處理,現在看起來血糊糊的,有些駭人。

元容放下了她的腳,先是走到桌子旁,尋了一只蠟燭點燃,而後借着燭火的光,視線環顧四周,從顧月床榻前的櫃子上,看到了他要找的藥箱子。

顧月身上有傷,寝殿裏自然是缺不了這傷藥還有包紮換藥用的東西,他提着藥箱子走回到顧休休身邊,将蠟燭放在圈椅旁的桌子上,迎着微弱的光,取出了箱子裏瓶瓶罐罐的傷藥。

他又一次捧起了她的足,那小巧似玉的雙足,放置在他蒼白寬大的掌心中,一只手便能抓的過來,一大一小,卻是給人一種莫名地視覺沖擊。

顧休休不好意思再說話,她甚至連呼吸都要克制些,心跳的卻飛快,在寂靜無聲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元容輕輕握住她的腳踝,取出一瓶暖玉色的小罐子,聲音溫柔而低:“……清理腳下的傷口,可能會有些疼。”

他的指尖很涼,修長而蒼白的手指骨節明晰,猶如少年鋼琴家的雙手,優雅而美麗。蘸着白玉小罐子裏的傷藥,動作輕柔地塗抹在了她的腳底上。

何止是有些疼,簡直是疼死了。

顧休休早上聽到顧月重傷将死的消息,有些失去了理智,赤足在長巷子裏跑得太快,便有細碎的石子渣,在奔跑的過程中,不慎嵌入了血肉中,需要盡快取出來才可以。

她的足下一顫,下意識想要縮回,便被他的手掌握了住,動作很輕,卻又叫她動彈不得。

不知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還是想要給她一個臺階下,顧休休聽見元容輕聲道:“孤知道你怕黑。”

她怔了一下:“又是我兄長告訴殿下的?”

關于怕黑這一點,顧休休倒是沒有作假,她從小到大,哪怕是睡覺時,寝室裏也要燃兩三只蠟燭,叫屋子裏光亮些。

元容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一邊清理足下的傷口,一邊道:“既是怕黑,緊張激動些也無妨……”

他頓了頓,似是漫不經心道:“……但是,不可以對別人這樣做。”

顧休休愣了一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這樣做’是什麽意思。

待她後知後覺回味過來,才知道他說的是她情急之下,親吻他的這種行為。

難道元容以為,她一怕黑就會緊張激動,一激動就會逮着別人亂親嗎?

顧休休的臉頰一下燒紅了起來,連忙擺手,試圖解釋道:“不,我平時不這樣的……”

“不是,殿下不要誤會,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我的意思是……我從未親過別人,殿下是第一個……”

那張在外人面前進退有度,哪怕面對貞貴妃的誣陷刁蠻都能應對自然的小嘴,此刻卻顯得笨拙又遲鈍。

她似乎越描越黑,但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小巧的雙足正在清理傷口的元容,卻緩緩勾起了唇角。

他是第一個嗎?

元容低垂着首,顧休休坐在圈椅上,也看不清楚他此刻的面容,只是感覺氣氛越發凝固尴尬,她抿了抿唇,頹然閉上了嘴。

算了,他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好了。

元容清理好了傷口,又擡手從藥箱子裏取出了一瓶藥膏,有些不經意道:“……下次記得用鼻子呼吸。”

顧休休:“……?”還有下次呢?

雖然沒太理解他的意思,但她愣了一會兒,還是目光微微呆滞着,應道:“知道了。”

“婚事已是籌備的差不多了。納征、請期該是會一并進行,聘禮清單已是着人送去了永安侯府,孤這裏也備了一份,你且瞧瞧有無要增改的。”

說着,元容将一份聘禮清單放在了桌子上:“如今太後誕辰将至,各國使臣都在洛陽城中的驿站裏。你若喜歡熱鬧,便将婚期定在太後誕辰前,你若喜歡清淨,就等到誕辰後,各國使臣離開了再辦。”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婚事若趕在誕辰前,各國使臣也會來看熱鬧,并送上新婚賀禮。

顧休休看着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聘禮清單,眼睛都有些花了,雖然她并不在意聘禮多少,但看到這份聘禮清單,就知道他花了不少心思準備聘禮。

元容自然是不缺錢了,而這份聘禮上,除卻那讓人眼花缭亂的珍稀物件外,還有不少她眼熟的發飾、佩飾、朝衣、珠寶等,例如赤金累絲如意簪,白玉玲珑點翠镯,珊瑚銀邊金钿項圈等,都十分符合她的喜好。

就連衣服,也分為貂皮、元狐皮、狐肷皮、銀鼠皮、棉、緞、綢以及缂絲*等質地,算起來約莫有三百多件。

顧休休記得上次在永寧寺裏,她詢問元容還需要多少天才能成婚時,他當時說至少還需要二十天左右。

這才過去沒幾日,元容卻道婚事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

想必這次她在永寧寺裏,先是遭貞貴妃誣陷,又被四皇子暗害,險些失了清白、丢了性命,也是給他添了不少壓力。

顧休休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多謝殿下,聘禮多少都無妨,這份聘禮清單無需再增改了。”

元容道:“母後和外祖母為你準備了三十箱的妝奁,明日并着聘禮一同送去。孤知你不需要添妝,但那是兩人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北魏雖然沒有這個規矩,但歷代儲君迎娶太子妃時,為表親切,皇後都會象征性為太子妃添妝,因此顧休休對于皇後添妝的舉動倒不怎麽驚訝。

就是沒想到,元容的外祖母,那琅琊王氏的本族老夫人,竟是也為她準備了妝奁。

許是看出了她眸中的意外之色,元容解釋道:“今早上去了王府,外祖母當着王家族人的面,将你贊揚了一番,道你臨危不懼,重情重義。而後讓人擡了十幾箱子的妝奁,硬是要人送到永安侯府去。”

他還是說得輕了,王家老夫人何止是贊揚,那提起顧休休時,唾沫星子橫飛,一改往日嚴厲刻板的模樣,幾乎是把他聽過所有贊美人的詞彙都用上了。

看來王家老夫人經過虎頭山一行後,十分滿意這個外孫媳婦。

“外祖母性子一向直率,添妝只是因為喜歡你,無需有心理負擔。”

元容将紗布纏在她的雙足下,透過左右搖曳的燭光,聲音顯得有些缥缈不定:“考慮好了何時成親,便告訴孤一聲,孤叫人去龜甲占蔔,确定婚期。”

按照規矩,本該是龜甲占蔔過後,才能确定婚期,但元容向來就不是守規矩的人,他只在意顧休休想要什麽時候成親。

聞言,顧休休擡眼看向床榻上的顧月,顧月仍在昏迷中,一點想要醒來的痕跡都沒有。

她不知道是津渡用了蠱術的緣故,還是顧月确實傷的不輕——雖然對津渡的話半信半疑,但他既然說了顧月傷的不重,她便姑且相信他的話,當做是前一種原因。

津渡說,等她與元容成親後,便帶着顧月離開北宮。

或許她的阿姐,一刻也不願再待在這禁锢自由的鳥籠子裏了。她早些成婚,既能讓阿姐早些離開北宮,也能叫貞貴妃和四皇子歇一歇,免得他們再出幺蛾子。

顧休休思忖片刻:“勞煩殿下安排,便在太後誕辰前成婚好了。”

元容颔首應允,起身将藥箱子放了回去:“包紮好了,這幾日盡量不要走動,每天記得換藥……”說着,他拿出兩只藥瓶遞給她:“一天塗抹兩次,孤明日讓人将朱玉接進宮裏來。”

她道了聲謝,見他轉身向外走,還以為他要離開了。誰料元容到門外走了一趟,又很快折了回來:“近日各國使臣走動頻繁,你挑一個暗衛,孤将其安排進北宮做侍衛,調到永樂殿來,在明面上保護你。”

說着,在暗地裏保護了顧休休數日的幾個暗衛,都從永樂殿外陸續走了進來。

除了為首的秋水,其他幾人皆是露出了臉龐,沒有佩戴面巾。

元容的本意,原是希望顧休休挑選另外幾人——于元容而言,秋水遠比其他暗衛更值得信任,也更受他看重。但秋水臉上有傷,若是在暗中保護便罷了,在明面上便有些過于顯眼了。

而且,他也怕顧休休接受不了秋水臉上的疤痕。

雖然元容知道她不會因為疤痕便出言傷害秋水,但若是她成日裏眼神躲躲閃閃,也難免會傷到秋水的自尊心——秋水臉上的疤痕,是三年前平城之戰,保護他撤離時被胡人砍傷的。

所以他将選擇權交給了顧休休。

顧休休幾乎沒怎麽猶豫,在幾個暗衛身上看了一圈後,将視線最後定格在了秋水身上:“那便選秋水吧。”

秋水本是垂着頭,聽見這話,卻是倏忽擡起眸來,用略微驚詫和恍惚的眼神看向了她:“女郎,我的臉……”

顧休休道:“臉怎麽了?”

他抿了抿唇,睫羽抖動了兩下,指尖輕顫着,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扯下了臉上的黑布巾。

秋水沒有說話,面上似是蜈蚣般蜿蜒過臉龐的傷疤,赫然顯現了出來。

顧休休看着他的臉,端詳了一會兒,道:“這張臉……”

秋水又将頭垂了下去,微微咬着牙,一幅等着被宣判死刑的樣子。誰料她眨了眨眼,笑道:“煞是俊朗,比苗疆來的津渡王子還好看幾分。”

提到‘津渡王子’時,顧休休用了些力,似乎有些咬牙切齒的。

即便多少誇張了些,但秋水長得确實不錯。從第一次被二當家劫走時,她就見過了秋水的臉,是個眉清目秀的大男孩,眼神中兼并着少年人的堅韌和成年人的穩重。

至于那臉上的疤痕,她不知道是怎麽來的,倒有些像是灰太狼臉上的橫疤,在她看來算不得醜陋,反而添了幾分冷毅沉穩。

顧休休能察覺到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一直因為這道疤痕有些自卑——雖然見得次數不多,他卻仿佛有什麽心事似的,每次都低垂着首,将腦袋埋進胸口,似是怕吓着了她。

既然元容讓她選了,那她自是要選擇秋水,讓他知道,她從未害怕過他的面容,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她的嗓音又輕又柔,在永樂殿內很快就消散了,秋水怔愣着,神色微微有些呆滞。

直到元容揮手叫其他暗衛都下去了。

秋水仍像是在做夢一般,覺得不怎麽真切。耳根微微泛着一抹紅,似是對于她的誇贊,有些無所适從。

其實元容對于顧休休的選擇,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他将秋水支走後,遲疑着,問道:“……你不害怕嗎?”

顧休休問道:“害怕什麽?”

元容道:“疤痕。”

她搖了搖頭,語氣平靜:“不怕。”

雖然他好像是在說秋水臉上的傷疤似的,顧休休卻覺得他意有所指,并不單單是在說秋水。

倒有些……像是在說他自己?

顧休休等着他繼續問下去,但元容卻就此止住了話音,對于他腳踝上似是燙傷的疤痕只字不提。

他向她告辭,神色中分辨不出喜怒來,溫聲道:“孤回去了,婚期會定在十日後。”

走出兩步,又倏忽頓住腳步:“豆兒,你還記得你七歲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嗎?”

顧休休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眸中顯露出些迷茫:“……七歲?”

“記不大清楚了,我只記得那年出了點意外,而後患上了耳疾。”

他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提起她小時候了,上次在永寧寺佛殿抄經書時,他在屋脊上,也曾不經意地說過一句——少時我們見過面。

難道她七歲以前,就跟他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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