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四十八條彈幕

元容站定了, 他眼眸低垂,似是憐憫衆生的仙人,高高在上,不染一絲纖塵。

可眉眼間卻透着疏離冷淡, 連說出口的話都沾着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意:“你和孤有什麽情分?”

“是你四處宣揚孤之身世低賤的情分, 還是你倚仗公主身份颠倒黑白, 當衆欺孤未婚妻的情分?”

溫陽公主愣住了, 她張了張唇瓣, 試圖分辨, 卻什麽都說不出口——就如元容所言,她于他的情分, 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 自以為是罷了。

她因為想要趕走其他愛慕元容的士族女郎,因為想要證明自己更愛元容, 逢人便說他母親是個身份低微的宮婢,将他不願揭開的身世和過往公之于衆。

不斷撕開他的傷疤, 往上撒鹽,供人取樂,便是她表達愛意的方式。

她因為不甘心元容迎娶顧休休為太子妃, 便想要從中作梗, 将他的身世告訴顧休休還不夠, 更是幾次三番颠倒是非,在衆人面前找顧休休的麻煩。

她得不到的人,別人也休想得到,寧可毀之,損之,這便是她口口聲聲說的情分。

溫陽公主不甘心地仰起頭, 任由淚水肆意落下,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到底喜歡顧休休什麽?我比她差在哪裏?”

聞言,元容輕笑一聲,道:“雲泥之別,以何較之?”

那意思便是,顧休休是天上的白雲,而溫陽公主則是地上的污泥,天壤之別,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較。

如此直白的話語,成了擊垮了溫陽公主最後一根神經線,她雙眸瞪得似是銅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子緩緩軟了下去,像是一灘爛泥癱倒在地。

溫陽公主捂着臉痛哭起來,齒間含糊不斷喃呢着:“姑母,幫幫我,我不想回謝家……”

她近乎瘋癫的模樣,更是讓皇帝厭煩,他冷聲道:“便依着貞貴妃的意思,褫奪溫陽公主的封號,即刻逐出北宮,遣回謝府!”

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當即便有侍衛上前,将溫陽公主架了起來,任由她歇斯底裏的喊叫,也不過是無畏的掙紮。

而貞貴妃則眼皮都沒擡一下,直到溫陽公主被侍衛們拖得遠了,才假惺惺地掉了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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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垂着頭,似是悲恸的模樣——到底是放在身邊養了數年的義女,她能如此大義滅親,只因溫陽公主将七皇子的紙鳶扔進蓮花湖中,便狠下心褫奪了溫陽公主的封號,這懲罰已是十分嚴厲了。

只要她不吵也不鬧,就安安靜靜表現出一副下了很大決心才走出這一步的傷心樣子,皇帝必然會因此而愧疚。

愧疚,就代表着他對她心軟了。堅硬的心髒也會随之出現一道裂痕,她只需要見縫插針,利用好他的愧疚,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就好了。

果不其然,方才還對着貞貴妃一臉漠視的皇帝,此刻看到貞貴妃垂眸不語的樣子,卻是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剛剛說話的态度是不是過于冷漠嚴厲。

到底是解決了一大禍害,除掉些心患,而貞貴妃沒有袒護包庇溫陽公主,反而配合着嚴加處理的舉動,也像是說明了溫陽公主跋扈的性格是在謝家就養成的,而非是貞貴妃教養出來的。

一開始,貞貴妃也是出于好意,憐惜溫陽公主父母雙亡早逝,才将其接入北宮親自撫養。若非要說她做錯了什麽,大抵是她平時約束不嚴,沒有及時發現溫陽公主暗地裏欺負七皇子。

這樣想着,皇帝對貞貴妃不由放軟了些語氣:“你不要太傷心難過,雖褫奪了封號,她仍是你的侄女。若是想她了,你時而召她入宮見一見就是了,往後好好将七皇子教養成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聽到這裏,顧休休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貞貴妃真是好心機,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讓貞貴妃玩明白了。

貞貴妃往日榮寵不斷,在皇帝面前又立了個純真善良的人設,有些腌臜陰暗的事情,自然不便由她自己親自動手。

因此貞貴妃才從謝家挑了個性格蠻橫無理,又看起來不大聰明,相對來說,更好利用的女郎,借着父母雙亡的緣由,将其接入宮中,讓皇帝封為溫陽公主。

平日裏,在貞貴妃刻意的放縱下,令本就嚣張驕橫的溫陽公主變本加厲,借着溫陽公主的手,鏟除了不少的異己。

顧休休估摸着,大抵那元容的身世過往,也是貞貴妃無意間透露給了溫陽公主,便是借溫陽公主之嘴,向外宣揚他的生母并非是皇後,而是個不知名的宮婢。

而貞貴妃前段時間在永寧寺偷雞不成蝕把米,将自己的偏寵作沒了,那溫陽公主行事若還是一如既往的莽莽撞撞,任意妄為,只會成了拖累貞貴妃複寵的累贅。

畢竟不管溫陽公主做什麽,到最後都會被皇帝算在貞貴妃頭上。

索性貞貴妃就趁着此次,褫奪了溫陽公主的封號,将其逐回謝家,省得在北宮裏再給貞貴妃添亂添堵。

不但如此,貞貴妃還要借着此次的事情,讓皇帝覺得她是大義滅親,為了七皇子才忍痛褫奪溫陽公主的封號。

這樣一來,又能解決掉溫陽公主這個麻煩精,又能利用溫陽公主叫皇帝心生愧疚,豈不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果然不愧是冠寵北宮二十餘載的貞貴妃,她必然是手段狠辣,心硬如石,才能站穩腳步,身處高位而寵愛經久不衰。

顧休休此刻覺得,比起那只會通過扮演柔弱無依的小白花,從中獲取些憐愛的顧佳茴,貞貴妃似乎更像是古早爽文裏的大女主。

沒有戀愛腦,沒有優柔寡斷,當斷則斷,當棄則棄,連李嬷嬷這樣的親信心腹都可以割舍,大抵就算是皇帝,都不過是貞貴妃手下的一顆棋子。

只是顧休休不解,貞貴妃争其一生,壞事做盡,到底是為了什麽?

貞貴妃早已經在北宮站穩了腳步,那些因意外而慘死的皇子們,不論出身,又或者背後的家世,沒有能比得過四皇子的。

就算貞貴妃不害死他們,皇帝也不會将皇位傳給他們,若貞貴妃不作妖,好好生養四皇子,以元容病弱的身體,堅持不過數載,屆時那皇位仍是會落在四皇子身上。

幾次三番暗害她更是沒有必要,還是那句老話,元容如今的身子便是強弩之末,便是她嫁進了東宮,便是顧家全力支持他,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貞貴妃這樣聰明的人,怎麽會想不到這一點?

那貞貴妃在擔心什麽?又在争些什麽?

顧休休一時理不清頭緒,但不論如何,她自然都不會叫貞貴妃這樣順心如意。

她接過皇帝的話茬:“貞貴妃大義滅親之舉,實在叫小女欽佩。只不過小女心頭仍是有一疑惑,溫陽……”

“哦不,是謝瑤。謝瑤在宮中居住并非一日兩日,七皇子也在您的永賢殿中住了小半年了,這期間謝瑤多次欺辱七皇子,可有嬷嬷和宮婢向您禀告此事?”

貞貴妃聞言,怔了一下,随而恢複平靜:“自然是不曾禀告過,不然本宮怎會眼睜睜看着謝瑤欺負七皇子而置之不管。”

“既然如此,那便說明七皇子身邊的嬷嬷和宮婢不盡職,不盡責。該打,該罰,應當全部換掉。貞貴妃以為小女說得對否?”

貞貴妃還以為顧休休想做什麽,聽聞這話,卻是微微松了口氣。

原來是想換掉七皇子身邊照顧的宮婢——換掉又能如何,只不過是将暗地裏的眼線,更換為了明面上她的人罷了。

只要七皇子還在她的永賢殿,那他就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貞貴妃颔首道:“顧家女郎說得是,今日這些失職失責的宮婢與嬷嬷,本宮都會一一問罪責罰。待回到永賢殿後,本宮再細細挑選一批宮婢,定不會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顧休休溫聲道:“小女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倘若嬷嬷和宮婢不将此事禀告與您,或是因為失職失責,那七皇子呢?七皇子也從未告訴過您,他多次受到謝瑤的欺辱嗎?”

貞貴妃瞳孔微縮,唇瓣張了張,總算知道顧休休繞了那麽大圈子在幹什麽了。

顧休休提出來的第一個問題,不過是混淆視聽,叫她放松警惕罷了。

真正等着她回答的,根本是這個致命的問題——若她回答,七皇子告訴過她,謝瑤曾經欺負他的事情,那她方才還說過自己不會眼睜睜看着謝瑤欺負七皇子,這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若她回答,七皇子從未告訴過她受欺負的事情。

這便相當于告訴皇帝,她平日對七皇子根本就不上心,不在意,所以七皇子遇到事情也不會告訴她,之前将七皇子要到自己殿中教養都不過是個幌子。

不管怎麽回答,皇帝大概都會将七皇子從永賢殿要走,交給皇後或其他嫔妃教養了。

說不準皇帝剛剛生出來的愧疚之心,也會因此而消散了,只覺得今日之事都是她不關懷七皇子,放任謝瑤作惡才釀下的苦果。

好一個顧休休,小小年紀便有一顆七竅玲珑心,上次在永寧寺反将她一軍不說,這次又敢從她手裏搶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貞貴妃壓下眸中的寒意,當即朝着皇帝垂首道:“有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罪過。臣妾忽略了七皇子年齡甚小,剛剛失去母妃,應當多有人在身邊陪伴。更是沒有教養好謝瑤,讓皇上今日虛驚一場,臣妾願領罰閉門思過半月,将七皇子交由皇後娘娘教養。”

她知道事已至此,顧休休無非是擔心七皇子回了她的永賢殿後,會繼續遭受不公的待遇。

既然顧休休執意要将七皇子奪走,那她給了便是——這一切都不過是暫時的妥協,是她複寵路上的隐忍,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本來聽了顧休休的話,心中有些責怪貞貴妃,誰料貞貴妃卻毫不推诿,直接認了錯,倒叫他不好再惱怒發火了。

“便依你所言。”他雙手負在身後,看了一眼貞貴妃:“你身子骨還未養好,趁着閉門思過的半個月,也好好養病。若是身子好了些,還能趕上出席母後的誕辰。”

這便有些安撫的意味在了。

到底貞貴妃身後代表着謝家,他今日又是褫奪公主封號,又從她手中要走了七皇子,最後她還自請責罰,要禁足半月。

這些懲罰對于貞貴妃來說,雖然造不成什麽身體傷害,但卻讓她失了顏面——在北宮中,這樣身居高位的嫔妃們,一向是将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皇帝自然是點到為止,打完一棒子,再要給個甜棗吃,才不至于讓謝家為此事上奏書煩他。

他看着瑟瑟發抖的七皇子,勉為其難道:“看起來七皇子受了不小的驚吓,便由朕親自将七皇子送去皇後宮中罷。”

顧休休:“……?”你根本就是想找借口去看皇後吧?

皇帝說話間,已是将七皇子帶着錦被一起裹着抱了起來——這還是七皇子第一次被皇帝抱起來,他怔愣之間,眸中又滲出些怯懦和渴望。

他小心翼翼伸手摟住了皇帝的脖頸,試探着輕輕圈住,而皇帝卻沒有注意他的小動作,或者說也并不在意。

七皇子圓圓的腦袋貼在皇帝胸前,明明眼中還含着淚,卻抿着唇,向顧休休露出了一絲破涕為笑之意。

臨走之際,他還不忘指着蓮花湖:“紙鳶……”

聞言,顧懷瑾足下輕點,踏着枯敗的荷葉,幾乎是眨眼之間,便到了蓮花湖的中央。那只紙鳶飄在湖面上,他身姿輕盈,彎腰拾起了被水浸透的紙鳶,又輕飄飄飛了回來。

這些年過去,顧懷瑾的武功越來越強,反倒是顧休休,仍是個半吊子。練武純屬是強身健體,防身也剛剛夠用——若是碰上居心不軌的壞人,一打一還是勉勉強強可以死磕,若是以一敵多便只能跑為上策。

顧懷瑾将紙鳶交給了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示意他好好保管,若是沒有破損,風幹一下,勉強還能給七皇子當個念想留着。

皇帝前腳剛走,貞貴妃便也起身回了永賢殿,倒沒有像是尋常的反派似的,非要撂一句狠話才能離開。

七皇子身邊的嬷嬷和宮婢們,都被相繼帶回了永賢殿,一時間熱鬧的蓮花湖邊,倒是清冷了下來。

顧休休半蹲在地上,緩緩舒了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心緒,便聽見顧懷瑾似笑非笑道:“豆兒,你長本事了啊,沒學過泅水還敢往蓮花湖裏跳?”

她一聽到這教訓的口氣,便知道顧懷瑾要唐僧附體了,連忙道:“我沒跳!你不要随便猜測我的想法!”

顧懷瑾颔首,問道:“行,就算你沒跳。那你方才那套救人的法子,從哪裏學來的?”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顧休休眼前已是多了不少質疑的彈幕。

【卧了個大槽,哥哥說得對啊,這不是心肺複蘇術嗎?休崽怎麽會這個?】

【真相只有一個:顧休休是穿越來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原主奪舍了,我估計應該是中秋夜宴上,要不然劇情怎麽會走得這麽偏】

【難怪呢!我說顧佳茴怎麽幹不過顧休休,顧佳茴一個土著當然玩不過穿越女】

【這也太無恥了吧!顧休休相當于開了個金手指,佳茴什麽都沒有,要是沒有金手指,她憑什麽搶走佳茴的女主光環?】

【樓上幾位,你們沒事吧?沒事就吃溜溜梅!先不說早在漢朝時期,名醫張仲景就曾用較為原始的心髒複蘇術(一人以手按據胸上,數動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救過一個上吊氣絕身亡的人。就算休崽是穿越者,那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穿越者的身份,就一定是金手指嗎?假如你們穿到了古代,你又能利用這個金手指做什麽?是當衆背一首《水調歌頭》,還是唱一曲《死了都要愛》?】

【笑死,歷史課沒好好上,心眼子又不多,要是我穿過去,根本活不過一章】

【就算是穿越者,休崽沒有剽竊過任何一位詩人的詩詞歌賦,更沒有利用這個身份做什麽壞事,只不過是用心髒複蘇術救了一個孩子,這有什麽錯嗎】

【就像是顧懷瑾說的,休崽根本不會泅水,但就在七皇子落水的那一刻,如果不是朱玉攔住,休崽已經跳進去救人了。光是這份善良和勇氣,請問你們的女主顧佳茴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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