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餘舟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 自己偷偷去吃個飯的工夫,房子就燒沒了。

直到被人帶着去了前廳,他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好在餘舟住在餘府單辟出來的小院裏, 放火之人為了将他至于死地, 幾桶火油都澆在了他的房間周圍和屋頂上,所以大火燒得雖旺卻也只是圍着他那小院燒,再加上巡防營的人幹預及時,算是在火勢蔓延開之前, 勉強保住了大半個餘府。

餘府的門房算是第一個發現火勢的, 所以他最了解事情的經過。

餘舟在聽完了他的敘述之後,吓得面色慘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有人……有人要燒死我?”餘舟惶然問道。

“肯定是這樣, 否則那人用了好幾桶火油,總不能就是為了燒掉公子的住處吧?”門房心有餘悸地道:“潑火油的桶就在後頭扔着呢。”

餘舟怔怔坐在那裏,一手無意識地攥着旁邊那人的衣袖, 身體由于恐懼而微微有些發抖。

嚴格說起來,他其實已經是死過兩次的人了, 一次是前世被墜物砸中那次,另一次是在原主記憶中。

但那兩次的經歷帶給他的沖擊都不如這一次的大, 被墜物砸中那次, 他只以靈魂的狀态看到過, 當時他就像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旁觀者, 談不上害怕。而原主記憶中那次, 畢竟不是他親自經歷的,所以沖擊也有限。

但這一次不同, 雖然他沒死成,可他親眼看到了被燒成廢墟的住處。

他腦補了一下自己在那間房子裏被大火吞噬的畫面, 便覺那種恐懼和絕望一直往他情緒裏漫,壓迫得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沒事了。”被他抓住衣袖的那人,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開口道:“不怕。”

對方手心的溫度不斷傳來,将他冰涼的手背漸漸焐熱了幾分,連帶着将他的恐懼也驅散了幾分。

餘舟擡眼看向裴斯遠,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覺自己由于情緒起伏太大,竟有些說不出話來了。裴斯遠擡起另一只手在他額前輕輕一撫,又道:“我在這兒,你還怕什麽?

餘舟聞言,竟真的被安撫到了似的,一直緊縮着的肩膀都稍稍放松了些許。

裴斯遠就那麽一直攥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腕處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像是在給受了驚吓的小動物順毛一般。

“沒傷着人吧?”裴斯遠朝那門房問道。

“沒有,就是小寒嗆了點煙,我們家老爺……胡子和眉毛被火燎了。”門房忙道。

先前,餘承聞和餘夫人醒來的時候,小院就燒得很厲害了。

餘承聞不顧安危就想去救餘舟,可那房門被人從外頭鎖上了,火一燒起來根本打不開門。

不待衆人想法子開門,火勢就大得沒法近身了。

夥計們只顧得上将隔壁的小寒拖了出來。

餘承聞眼看兒子沒救了,當場就暈了過去,後來大夫過去看的時候,才有人注意到他方才離得太近,胡子眉毛都燎沒了,頭發也燎焦了一塊。

“過去看看你爹。”裴斯遠朝餘舟道。

餘舟反應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起身跟着門房去了臨時安置餘承聞的偏廳。

裴斯遠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後才收回目光,低頭在自己被攥皺的衣袖上看了一眼。

“副統領。”楊鳴不知什麽時候趕了過來,匆匆朝裴斯遠行了個禮。

“讓巡防營的人看好這裏,你去幫我辦一件事。”裴斯遠道。

他說話時的語氣乍一聽并無異樣,楊鳴聞言卻忍不住一凜,仿似從他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裏,咂摸出了幾分駭人的殺意。

餘夫人這會兒正守在餘承聞身邊,見餘舟過來忙關切地道:“沒事吧?老爺以為你在屋裏救不出來,一着急就暈了。不過大夫說沒什麽大礙,你不必擔心。”

這餘夫人并非是餘舟的生母,和餘舟感情不深。

不過到底是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麽多年,哪怕感情淺,基本的情分也還是有點的。

方才她聽到旁人說餘舟沒事,也松了一口氣。

若餘舟真有個三長兩短,餘承聞這下只怕要病個一場了。

“爹。”餘舟走到餘承聞身邊,開口叫了他幾句。

或許是大夫的藥起了作用,餘承聞竟真的醒了過來。

餘承聞醒來後見到餘舟,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裳,像是怕人會跑了似的,死活不撒手。

餘舟被他拽得幾乎失去了平衡,忙道:“我方才不在屋裏,沒燒着我。”

餘承聞驚魂未定地看着他,看起來依舊沒緩過情緒。

“老爺,老大沒騙你,你看他這不是好好的嗎?”餘夫人上前安慰道。

餘承聞緩了半晌,情緒這才稍稍恢複了些許。

“都怪我,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回去辦差,這不就惹出亂子了嗎?”餘承聞後怕道:“聽爹的話,今日就去告假,就說你受了驚吓病了,切勿再去摻和朝中的事情了。”

餘舟這會兒也吓得沒了主意,聞言便點了點頭。

“他今日要跟我一起走。”裴斯遠的聲音突然自門口傳來。

餘承聞聞言驟然坐起了身,道:“裴副統領,老夫無能,一把年紀了官職雖不及你高,可犬子此番遭此劫難險些丢了性命,我這個當爹的說什麽也要護他一護。”

“你護得住他嗎?”裴斯遠問道。

餘承聞像是被他這話刺激到了似的,面色頓時憋得通紅。

若他胡子和眉毛沒燒着,估計這會兒該氣得發抖了。

裴斯遠沒等他開口,又道:“你不能,但我能。”

他說這話時,語氣依舊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

但餘承聞盯着他看了半晌,竟突然洩了氣,妥協道:“裴副統領可能一言九鼎?”

“能不能,餘大人且看着便是。”裴斯遠道。

餘承聞沉默了半晌,看向餘舟。

餘舟還在狀況外,問道:“爹?”

“你跟着裴副統領走吧。”餘承聞開口道。

餘舟這會兒壓根沒有思考的能力,餘承聞讓他跟着裴斯遠走,他便起身走到了裴斯遠身邊。

臨走前,餘舟又去看了一眼小寒。

可憐小寒睡着覺就被熏暈了,醒來後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神情比餘舟還茫然。

裴斯遠将人帶回去,先讓人去泡了個熱水澡,又給他找了幹淨寝衣穿上。

“其實我家裏也有地方給我住的。”餘舟道。

“你家有那麽好的廚子嗎?”裴斯遠問道。

餘舟成功被他帶偏了關注點,道:“這确實沒有。”

“來我家,至少半夜餓了不必讓你偷偷跑去江月齋吃宵夜。”裴斯遠道。

他話到此處,驟然想起了今晚的事,又道:“不過今日幸虧你去了,不然……”

裴斯遠只略一順着這個“不然”往下想了想,便覺滿心煩躁,忙收斂了情緒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

“是誰要燒死我啊?”餘舟躲在被子裏,只露出了一顆腦袋,看上去還有些驚魂未定。

“一個死人罷了,你不必知道。”裴斯遠坐在榻邊,伸手在他眼睛上輕輕一捂,道:“什麽都別想,睡覺,明天早晨起來就什麽都忘了。”

大概是先前情緒過于緊張,餘舟這會兒躺在裴斯遠的床上,心裏竟生出了幾分難得的安全感。就好像他內心深處某個地方,篤定了這裏一定不會有危險。

他甚至來不及去細究,這份信任感究竟是來自這個地方還是來自這個人,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裴斯遠感覺到榻上之人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這才慢慢收回了手。

不過他指尖在離開對方眉眼時,稍稍停頓了一刻,像是不舍得離開似的。

“副統領,人找到了。”門外傳來了楊鳴的聲音。

裴斯遠收回目光,放輕了動作起身出了房門。

“還活着嗎?”裴斯遠問道。

“依着您的吩咐,沒動手,人還是囫囵的。”楊鳴看了裴斯遠一眼,道:“您要……親自去嗎?”

裴斯遠轉頭看了一眼房間的方向,道:“後頭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自會有人去接手。”

“是。”楊鳴說罷朝他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半晌後,裴斯遠開口道:“去吧,做得漂亮一點。”

“得令。”一個一直隐在暗處的身影在應聲之後,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榻上,餘舟似乎是做了噩夢,不安地輕哼了一聲,無意識翻了個身。

下一刻,他便撞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

對方身體先是微微一僵,似乎有些不大自在。

過了許久,才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伸手在餘舟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後半夜,餘舟睡得安穩了許多。

次日一早,他醒來的時候沒看到裴斯遠的人影,只聞到了屋子裏的粥香。

直到他洗漱完又吃過了早飯,裴斯遠也沒有出現。

不過對方想得倒是周到,特意安排了人給餘舟束了發,又幫着他穿好了官服。

今日,他原本還想着要不要告個假,但仔細一想自己也沒受傷,如今休息了一宿也恢複了不少,若是再告假不進宮,未免顯得有些矯情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裴副統領呢?”餘舟朝家仆問道。

“公子今日去早朝了,怕您沒睡醒就沒叫您。”家仆忙道。

餘舟一臉茫然,心道裴斯遠不是個挂名的副統領嗎?

還需要去早朝?

收拾妥當之後,裴斯遠的人親自将他送到了宮門口。

餘舟循例去了禦書房,立在了門口候着。

“餘舍人,你今兒怎麽來了?”來喜看到他之後,驚訝地道。

“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啊。”餘舟忙道。

“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陛下正在氣頭上呢,您跟着過來湊熱鬧,只怕要吃瓜落兒啊。”來喜忙道。

餘舟一臉茫然,問道:“出什麽事兒了?”

“裴副統領命人在街上當街……用了私刑,早朝的時候朝臣都炸了鍋了。”來喜忙道。

“私刑?”餘舟不解道:“什麽私刑?”

來喜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打了個冷顫道:“你還是別打聽了,膽子小的聽了要做噩夢的,吓死個人。”

餘舟膽子是小,但這種時候,卻也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尤其此事還是跟裴斯遠有關的,他自然想弄個清楚。

“來喜公公……”餘舟還想問。

來喜卻道:“你就聽我一句,今日告個假回去吧。”

餘舟素來聽勸,聞言便點了點頭,又問道:“裴副統領人呢?”

“事情鬧得太大,陛下命人将他拿了。”來喜道。

餘舟這一驚非同小可,裴斯遠可是皇帝的人,得犯了什麽樣的事情,才能讓皇帝對他動了這麽大的怒氣,竟直接把人抓了?

餘舟這會兒也沒了主意,一邊暗道裴斯遠不該那麽沖動,在街上動什麽私刑?一邊又忍不住有些擔心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

裴斯遠:你心裏果然有我!

一更,大概淩晨一兩點之後二更哈~早睡的明早起來再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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