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餘舟努力擺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他想着若是裴斯遠真能幫他把起居注的事情擺平,真朝他要點什麽好處,他也得盡量滿足, 畢竟他這個簍子捅得也不算小。

若是路知南不追究也就罷了, 否則他就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但他心裏雖然這麽想,卻還是不免有些忐忑,生怕裴斯遠提出什麽不大好應付的要求來。

“我不……”裴斯遠原是沒想提什麽好處不好處的,畢竟此事他也理虧。

若非他一直逗餘舟, 給了餘舟自己真與路知南有什麽的錯覺, 對方未必會誤會至此。

但餘舟這會兒滿臉寫着“任君施為”,裴斯遠拒絕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目光落在對方由于緊張而微微泛白的唇上,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你要不……”裴斯遠擡了擡手又放下, 像是內心正在經歷某種掙紮似的。

半晌後,他輕咳一聲避開了餘舟的視線,道:“你讓我想想吧。”

餘舟聞言如蒙大赦, 但想了想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問道:“你要想多久?”

“你這麽着急想給我點好處?”裴斯遠挑了挑眉, “還是說……”

他往餘舟面前稍稍一湊,問道:“你已經想好了要給我什麽?”

“沒有……”餘舟紅着臉避開他, 垂着腦袋不吱聲了。

就在這時,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裴斯遠擡眼看去, 見是自己的親随楊鳴。

“鬧市縱馬, 又想讓人參我禦下不嚴?”裴斯遠冷聲道。

“屬下知錯。”楊鳴忙跳下馬朝他行了個禮,道:“陳少卿那邊有了進展, 方才派人來知會,說讓您過去一趟。”楊鳴不知裴斯遠在哪兒, 怕自己一時半會兒找不着他,這才騎了馬。

裴斯遠聞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餘舟。

餘舟忙道:“你去吧,我……我回家了。”

裴斯遠猶豫了一瞬,道:“閑着也是閑着,跟我去大理寺長長見識吧,讓你知道知道人心險惡。”他說着示意楊鳴先回去,而後帶着餘舟去了大理寺。

陳喧此前在尋歡樓那個案子時便見過餘舟,今日見裴斯遠帶着他一起,也沒多問什麽。

“這是口供,基本上和咱們推測的差不多。”陳喧拿了一份口供給裴斯遠道:“嚴興,也就是咱們在歸玉苑抓到的人,承認了是自己在歸玉苑買了這個小倌養在家中。”

裴斯遠聞言看了一眼餘舟,餘舟覺察到他的視線,一臉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很是無辜。

“陳少卿,你朝餘舍人說說,這個嚴興還有那日在歸玉苑的那幫子人,都是幹什麽的。”裴斯遠道。

陳喧一怔,看向餘舟,道:“京中有一些子弟,好男風。不過這好男風也分為很多種,有的人只是圖個新鮮,有的人則喜歡玩兒花樣,還有的人就是像嚴興他們這樣的,專門喜歡那種雌雄莫辯的小倌。就像他買回家的這個小倌,依着旁人的說法,長得也并不如何出色,但因為身體與旁的小倌不大相同,所以頗得嚴興喜愛。”

至于這個不大相同是怎麽個不相同法,餘舟聯想到“雌雄莫辯”,多少也能猜到個大概。

畢竟,昨日柳即安要帶他看的那個人,在柳即安口中似乎也是“不男不女”的。

“啧!”裴斯遠搖了搖頭,朝餘舟道:“看看這都是什麽人?往後還敢跟他們混嗎?”

餘舟心說自己本也不認識他們,就算沒有這樣的事發生,他自己也不會往那種地方跑的。

裴斯遠“震懾”完了餘舟,便朝陳喧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

“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他覺得在歸玉苑束縛太多,不夠盡興,這才買了人回去。”陳喧道:“前些日子他喝了酒,失了分寸,鬧出了人命。事後他很害怕,找人将屍體埋到了亂葬崗,沒想到辦事的家仆偷懶,屍體埋得不深,被野狗刨了出來,讓人發現後報到了大理寺。”

歸玉苑的小倌身上都有特殊的刺青,仵作已查驗線索立刻就指向了歸玉苑。

裴斯遠看着那份口供,問道:“家裏都查問過了?”

“因為人是突然抓的,所以我派人去詢問時,他家裏的人應該來不及串供。”陳喧道:“基本可以确定,事實與他自己的供述相吻合。”

“嚴興什麽身份?”裴斯遠問道。

“他爹數年前在治水一事上立過功,封了個爵位,這幾年倒是很規矩。”陳喧道。

裴斯遠将手裏的供詞還給他,道:“既然不是什麽難纏的,是不是我就不用跟着摻和了?”

“別啊。”陳喧忙道:“事情目前看來是這樣,但是……我問詢過在歸玉樓帶回來的那些人之後,總覺得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裴斯遠問。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他們的說法太天衣無縫,而且驟然被咱們抓了回來,按理說是來不及串供的,可他們說的都一模一樣,就像是……提前商量過似的。”陳喧道。

陳喧在大理寺當值多年,參與過很多案子。

在他看來,供詞不怕有漏洞,因為只要是人的供述,難免會因為回憶而産生偏差。而這種偏差,只要有經驗的人,稍加推測便能予以糾正補足。

反倒是毫無偏差的證詞更值得人懷疑。

尤其在涉及到多人的訊問時,證詞出奇地一致,這就更奇怪了,因為依着常理來說,哪怕是共同經歷了某件事情的人,在各自敘述這件事的時候,也會因為思維方式的不同,而選擇不同的角度和細節。

可歸玉苑抓回來的這幾個人,供詞太過相似,單獨看沒什麽漏洞,但一起看便顯得有些詭異。

裴斯遠眸光一黯,問道:“他們這裏頭,有多少人像嚴興一樣買過小倌?”

“買個人回家并不是簡單的事情,不止是銀子的問題,主要是很多纨绔雖然自己好這口,但家裏人未必能接受。所以真正像嚴興這樣将人買回去的,倒也不多,這幾年陸陸續續加起來約莫有十來個吧。”陳喧道。

“這麽多?”餘舟小聲道。

陳喧和裴斯遠同時看向他,餘舟一怔忙垂着腦袋不吱聲了。

“他說的沒錯,十幾個不少了。”裴斯遠道。

“這倒也是,我估摸着歸玉樓但凡像模像樣的小倌,差不多都讓他們贖走了,所以這些年生意才一直被尋歡樓壓着。”陳喧道:“但他們靠着賣人,估計也掙了不少銀子。”

裴斯遠看向餘舟,道:“想問什麽便問。”

餘舟看了他一眼,半晌後才朝陳喧問道:“那別的小倌都還活着嗎?”

陳喧聞言一怔,忙道:“這……尚未來得及查證。”

“去查,把歸玉苑這幾年賣出去的小倌都查一遍,确認是不是都活着。”裴斯遠道。

“好。”陳喧忙道。

“屍體是在哪兒發現的?”裴斯遠問道。

“郊外的亂葬崗。”陳喧道。

“你去找于小侯爺,帶着他們家的狗去轉轉。”裴斯遠道。

“你是懷疑……還有?”陳喧問道。

“不好說。”裴斯遠道:“沒有當然最好。”

陳喧聞言便依着他的吩咐交代手下人去辦了,還交代将別的亂葬崗也一并看看,免得遺漏了線索。

裴斯遠嫌大理寺陰氣重,不想帶着餘舟在此地多逗留,正想走的時候,卻想起了什麽。

“那個柳即安,如何了?”裴斯遠突然問道。

“他沒摻和,這些人也沒帶着他玩兒。”陳喧道:“不過那日你讓人在他們府門口那麽吆喝……柳老爺子氣得夠嗆,說他丢了柳家的人,聽說動了家法,這會兒估計還爬不起呢。”

京城子弟逛花樓原不是忌諱,但裴斯遠讓人給他編排了個聚.衆.宣.淫的罪名,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裴斯遠聞言忍不住笑了笑,道:“該!”

“你看看這個柳即安,這回知道這種人要躲遠點了吧?”從大理寺出來之後,裴斯遠朝餘舟道:“多危險,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你就要被他帶壞了。”

餘舟已經因為這件事被他教訓了好幾回,聞言也不吱聲,只老老實實聽着。

“俗話說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後你還是得跟我這種人多交往。”裴斯遠道。

餘舟看了他一眼,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目光有些複雜。

“你這是什麽眼神?”裴斯遠道。

“你想好了嗎?”餘舟問。

“什麽?”裴斯遠不解。

“就是……好處。”餘舟小聲提醒道。

裴斯遠正“借題發揮”想好好教育教育餘舟,免得他将來又交友不慎,沒想到對方竟惦記着這茬呢!

“你說你傻不傻?”裴斯遠失笑道:“哪有人主動送上門來讓人……”

餘舟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問道:“什麽送上門?”

“我還沒想好呢。”裴斯遠笑道:“你要是再催,我可胡來了!”

餘舟張了張嘴,難得聰明了一回,沒追問他要怎麽胡來。

“明天我不去當值,你早晨吃過飯,來我府上一趟。”裴斯遠道。

“你是要……”餘舟有些緊張地問道。

“不是找你要好處,有正經事。”裴斯遠忍着笑道。

他看着餘舟這副樣子,不由想到了砧板上的魚,見了拿刀的廚子不說躲起來,還非要冒出個腦袋問人家是打算将自己紅燒還是清炖。

怎麽就這麽讨人喜歡呢?

次日一早,餘舟吃飽喝足之後,便去了裴府。

他去之前還挺忐忑,不知道裴斯遠叫他過去做什麽。

直到裴斯遠拿出了兩本起居注,放到了書案上。

“答應你的事情。”裴斯遠道:“一本是你寫的,一本是空白的,謄吧。”

“啊?”餘舟不解道:“再抄一份?”

裴斯遠伸手虛點了一下他的腦袋道:“好好想想再說。”

餘舟茫然思忖了片刻,終于反應了過來,裴斯遠這是讓他重新編一遍。

“不用我教你怎麽弄吧?”裴斯遠問道。

“不用。”餘舟忙道。

裴斯遠立在他身後,眼底帶着笑意,故意用一種認真地語氣道:“把你臆想的那些我和陛下恩恩愛愛的地方都改了,尤其是陛下如何寵溺于我,以及我如何伺候讨好陛下的那些……”

“我沒……我沒那麽寫。”餘舟耳朵一紅,心虛地争辯道。

“沒寫嗎?”裴斯遠忍着笑道:“那這句……我随陛下入帳內,一陣窸窣……”

“你!”餘舟伸手在起居注上一擋,道:“你能不能別看了……”

裴斯遠目光從他通紅的耳尖一路向下,最後在他微抿着的薄唇上停留了一瞬,總算是暫時放過了他。

待他走到另一邊坐下,餘舟才再方開擋着起居注的手。

他一邊看一邊尴尬,想到這些東西竟然是自己寫的,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他估計,就算他真的鑽進去了,裴斯遠也得追着進去揶揄他。

“我重新弄一份,會不會被發現?”餘舟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害怕?”裴斯遠道。

餘舟點了點頭,心道這玩意算不算是欺君啊?

搞不好是個大罪吧?

“有我在,你怕什麽?”裴斯遠道。

餘舟看了他一眼,心中的忐忑倒是稍稍褪去了些許。

“放心吧,這東西原本也不像你想的那麽重要。”裴斯遠道。

古代社會,能被修進史書裏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水分,路知南哪怕是個明君,也很難不為自己的身後名打算。

“不過……”裴斯遠故意拖長了聲音道。

“不過什麽?”餘舟忙問。

“不過我看你這文筆寫起居注不大像樣,但寫話本子倒是挺像那麽回事。”裴斯遠笑了笑,“你若是做個話本先生,說不定掙得銀子比俸祿還多呢。”

餘舟也沒聽出他這話裏究竟是揶揄更多,還是逗弄更多,便問道:“你在笑話我?”

“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去寫龍陽話本,我一定第一個買。”裴斯遠道。

龍陽話本?

餘舟聽到這幾個字,第一反應想的不是故事話本,而是想成了別的話本。

他思緒飛轉,竟不受控制地腦補了一下畫面。

不過在他意識到自己腦海中出現的是裴斯遠和路知南之後,忙強行将路知南換了個人。

這麽一着急,就将人換成了他自己。

尤其他自己和裴斯遠還實踐過……

裴斯遠看着餘舟,便見他不知在想什麽,原本白皙漂亮的臉蛋,這會兒迅速漫上了紅意,尤其是那對耳尖更是紅得讓人很想捏一捏。

“你這是想什麽呢?”裴斯遠好奇問道。

“我沒想你!”餘舟忙否認。

裴斯遠:……

不管你自己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晚點二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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