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可能還欠他一句道歉

-20-

這天七點半過後, 逛展的游客開始陸續離場。

葉青棠正在電腦上核對今天展品的庫存,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是應如寄的助理沈菲發來的:葉小姐,你們展覽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不能入場了嗎?

葉青棠趕緊回複:沈小姐在門口?

沈菲:在的。

葉青棠:稍等, 我馬上過來。

葉青棠趕到門口,沈菲正站在檢票口外, 笑着沖她擺手。

她請檢票的實習生放了行, 往沈菲身後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笑問:“沈小姐沒和公司同事一起來?”

“我陪應總去跟客戶吃了頓晚飯, 就直接過來了。”沈菲笑說,“我比較喜歡一個人逛展, 沒人催促更自由一點。”

沈菲進了門, 卸下提包過了一下安檢機, 不大好意思地說道:“我看票據上寫着是8點閉館, 所以……”

葉青棠解釋:“我們一般7點半以後就是只出不進了。”

“那是不是耽誤你們的工作了。”

葉青棠笑說:“沒事沒事, 我們閉館以後還要整理和打掃,基本九點過後才能下班——需要我帶你逛一下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随意逛逛就行。對了……”沈菲笑說, “我聽同事孫苗說有個集點式的挑戰……”

“有的。”葉青棠去一旁問詢臺上拿了張折頁的冊子遞給沈菲, “這上面有線索提示, 找到以後拍照拿過來給我看就行。”她笑着補充一句, “實在找不齊也沒關系,我也黑-箱一個給你。”

沈菲笑說:“我先試試。”

葉青棠将沈菲送進主館的入口處, 自己回到休息間繼續核對庫存。

到八點鐘,葉青棠派人去場館裏提醒剩餘參展者準備離場,而後又單獨給沈菲發了一條消息,叫她繼續沒關系。

大約八點十分左右,沈菲抱着三本書, 走到了一樓出口處的收銀臺。

葉青棠走過去親自幫她結賬。

沈菲點開相冊,出示給她看,笑說:“葉小姐你檢查一下,是不是這十個地方?”

葉青棠将她拍攝的照片劃過一遍,整整十張,一處不漏。

一時微怔。

她笑了笑,從後方拿了一只大號的布袋,把連同一芥書屋模型在內的全套周邊裝起來,遞給沈菲。

沈菲将那三本書付了賬,仍舊抱在懷裏,笑說:“耽誤你們收工了,很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葉小姐有事的話微信上聯系我。”

葉青棠笑說:“好的。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沈菲自出口離開,繞至後方的停車場。

她拉開了後座車門,笑着遞過布袋,“您真不打算自己去逛逛嗎?這是我今年逛過的最有意思的展了。”

“再說吧。”坐于陰影中的男人随意地應了一聲。

打開布袋,垂眸往那裏面拿透明塑料盒裝着的模型看了一眼。

書展一周後結束。

工作室所有人幾乎都累掉一層皮。

尚且不到休息的時候,還得将剩餘展品和周邊運送回工作室的倉庫,拆解現場布置,場館打掃複原,負責人檢查确認過後,才算真正結束。

這樣又花去了三五個工作日的時間。

葉青棠給所有人放了三天的假。

她自己也沒逞強馬上去做收尾的事,回了趟家,吃吃睡睡,放松休息。

她不是特別能閑下來的性格,到第三天的時候實則已經有些百無聊賴了。

下午給韓浚發了條消息,說請他吃晚飯。

展覽期間人手不夠,是韓浚找了幾個朋友過來幫忙。再加上上回過生日半路撂挑子,還欠着他一個人情。

韓浚說請客就不必了,出來玩吧。

葉青棠問他的社交圈子最近有沒有擴展,有沒有新鮮面孔可以瞧瞧。

韓浚:那必然有啊!都是“尖貨”。我約個局,出來唱歌吧。

葉青棠打扮一番,前去赴約。

她到的時候,人也剛來齊。

粗略掃一眼,有一些是一直跟着韓浚玩的朋友,還有幾個生面孔。

她剛一坐下,就有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過來搭讪了。個頭很高,目測有188,穿一身黑色,手臂上沒文身,身上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飾品,拾掇得很幹淨。

他自我介紹是南城藝術學院的,表演系,現在在拍廣告、做平面模特。

他說了本名,葉青棠沒記住,只記住了英文名叫Vic。

Vic分外游刃有餘,聊了一會兒就問她要不要一起唱個歌,她推說自己五音不全,讓Vic自己唱。

“我給你打call!”葉青棠拿起一旁的沙錘,煞有介事地晃了幾下。

Vic點了林達浪的《還是會想你》,不愧是藝體生,一把嗓子确實非常出衆。

葉青棠一番喝彩,誇他唱得好好聽不遜原唱,又順勢再替他點了兩首。

趁他唱得嗨,葉青棠趕緊躲到韓浚身邊去。

韓浚笑說:“我記得這款也算是你的菜吧?怎麽還沒聊兩句就敷衍上了。”

葉青棠沒回答他的話,“想找你咨詢一個情感問題。”

韓浚立馬坐直身體,“還能有你找我咨詢情感問題的一天?”

“聽不聽?”

“聽聽聽,你說。”

“我有個朋友,跟人來往了幾個月,突然發現,其實對方只是拿他當替身……”

“不是,誰敢拿我們堂妹當替身?”韓浚一副随時要替她出頭的架勢。

“……我沒無中生友。真是我朋友,不是我。”

“男的女的?”

“男性朋友。”

“你想問什麽?”

“就……假如這事兒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是什麽想法?”

“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吧。”韓浚說,“尤其男的……”

葉青棠看他一眼。

韓浚笑說:“聽我說完,我沒打算發表性別刻板印象的言論。我的意思是,尤其男的,在脆弱的自尊心這塊更甚一籌。

“意思就是,你不會原諒?”

“別人我不知道,換我我肯定沒法釋懷。我雖然條件不算好,但自認也不差吧,結果呢,其實條件如何壓根不重要,因為在別人眼裏就是個高仿,這誰受得了。”

葉青棠默然。

韓浚繼續說:“勸你那位男性朋友放下吧。一時忍下來了,免不了後面還是會意難平。這事兒長痛不如短痛。”

葉青棠拿起啤酒罐抿了一口,“你話好多。”

“……大小姐,是你找我咨詢,還怪我話多。”

這時唱着歌的Vic轉過頭來看,葉青棠立馬笑着舉起沙錘,敷衍地晃了幾下。

韓浚笑了,“不會這些你一個都瞧不上吧?什麽時候眼光變這麽高了。”

“哪裏高。是你眼光差。這都什麽庸脂俗粉。”

“庸脂俗粉?就現在唱歌這哥們兒,明年就要去參加選秀了,經紀公司直接買了出道位的。”

“還沒出道就塌房,惡心。”

“……”

葉青棠拿着罐裝啤酒坐到了角落裏,默默喝酒,不再搭理任何人。

因第四屆書展辦得異常成功,有好幾家媒體做了全面報道,已經有一些出版社開始咨詢下一屆是什麽時候。

第五屆将于一月份舉辦,雖還有近半年的時間,先期的工作也要開始準備了。

場館是第一個定下來的。

定的南城美術館的一號展廳,面積很大,能夠滿足書展擴容的需求。

此後,葉青棠把之前一直構想的文創産品提上了日程,聯系了工廠,訂立長期合作的協約,并先将之前展會上賣得較好的幾款産品進行量産,在網店上新。

一件一件瑣碎的事情忙下來,不知不覺間,夏天已經過去了。

林牧雍的婚禮,葉青棠沒去。

外人一般都叫他林頓,但葉青棠剛認識他那會兒,他自報家門的就是這個名字,她也就一直稱呼他的原名,一個因循的習慣。

她給林牧雍和Sienna寄了一份新婚禮物,自家茶園産出的茶葉和一套精致的茶具。她不确定漂洋過海地寄過去茶具會不會碎,好在林牧雍收到之後,發郵件告訴她毫發無損。

因《The Cuckoo Bell》在書展上直接售罄,葉青棠又請林牧雍聯系出版社,郵寄了一些過來,挂在工作室的網店售賣。

9月20號是伍清舒生日。

葉青棠陪她在南城天街逛街,意外在奶茶店裏碰見了孫苗,她跟姚晖一起,手裏提着MUJI的購物袋。

葉青棠正在手機點單,便直接幫他們兩人也點了。

四人找位子坐下排號。

葉青棠問起自家茶文化博物館的進展怎麽樣。

孫苗說:“施工圖設計文件已經提交住建局審查備案了。”

“意思就是還得等?”

孫苗笑說:“是的。這個也沒辦法,年底之前施工許可證應該能下來。但開工之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真正動工可能要到明年開年了。”

“你們都辛苦了。”

“我和姚晖還好,我們更多是做的輔助性的工作,核心都是應老師完成的。我們上個月幾乎都在加班讨論設計方案,每次我們走了之後,應老師自己還會在工作室留到淩晨。”

葉青棠先前過馬路時被人塞了一張火鍋店的店促海報,說話間心緒紛亂,不自覺地将其一角卷了起來。

她笑了笑說,“……回頭我讓我爸請你們吃飯。”

孫苗笑說:“那要等應老師回來再說了。”

葉青棠一頓,“他人不在南城?”

“去新加坡了。那邊有個項目要準備動工,之前是我們另一個老板楚老師負責的。楚老師似乎是家裏有點事,應老師就自請過去幫忙了。”

“這樣。……會去很久嗎?”

“至少兩三個月吧。”孫苗以為她是擔心自家的項目沒人管,趕緊又補充說,“你們茶園那邊的項目,後續有些統籌的工作,會由楚老師暫時代管。放心,楚老師的專業能力和應老師不分伯仲。”

葉青棠笑笑,“嗯。那我就放心了。”

一會兒,奶茶做好了,又閑聊了一會兒,孫苗和姚晖要去看電影,便跟她們分道揚镳。

葉青棠挽着伍清舒,進了商廈,往扶梯走去。

伍清舒突然腳步一停。

葉青棠也被帶得一頓,回過神來,“怎麽了?”

伍清舒盯着她,“你剛才拐彎抹角說了一堆話,就為了打聽應如寄的近況?”

葉青棠沒作聲,咬着吸管吸了一口奶茶。

“你們不是好聚好散了嗎。”

葉青棠垂眸,輕聲說:“我只是覺得可能還欠他一句道歉。”

自過了11月,一切又忙起來。

但有前面幾屆的經驗,一切都忙而不亂。

葉青棠午飯過後離開工作室,打了個車,抽空前去某出版大廈跟一位編輯會面。

有個美籍芬蘭裔攝影師的圖文集,在工作室的網店銷量很好。

該攝影師授權了葉青棠做代理人,請她幫忙問詢引進中文版權的事宜。

葉青棠在朋友圈裏發了消息,有好幾位編輯伸出橄榄枝。

今天會面的編輯來自一家資深的出版社,該社做攝影集、畫集之類的印刷物較多,渠道也相對穩定,但報價不甚理想。

這也是葉青棠今天會面的目的,希望對方能夠提高一些版稅或者首印。

出版大廈一樓有家Costa,兩人就約在這裏。

見面以後相談甚歡,一直聊到五點半。

編輯說會跟領導彙報,争取提高報價,回頭再告訴她彙報結果。

因還有事情要收尾,編輯乘電梯上樓繼續去工作了。

葉青棠離開咖啡店,走到大門口,才發現适才覺得天色昏暝不是因為天黑了,而是因為在下雨。

正逢下班高峰期,大樓的臺階上密壓壓地占滿了人。

葉青棠後悔今天出門沒自己開車。

她打開打車軟件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排了五六十號人。

一搜地圖,附近幾百米有個地鐵站。

沒有猶豫,她将包舉在頭頂上,就這麽沖進了雨裏。

路燈已經亮起來了,路面濕漉漉地發着光。

十一月末的冷雨淋下來,飛快帶走了體表的溫度,經風一吹,她只覺牙關都在打顫。

“葉小姐!”

忽聽一道女聲。

葉青棠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一個穿灰色套裝的女人,撐着一把黑傘,正快步朝她走來。

葉青棠驚訝,“沈小姐?”

沈菲停在她面前,笑着将傘遞給她,“正好路過這裏。應總看見你了,叫我給你送把傘。”

“他回南城了?“葉青棠脫口而出。

“對,上周回來的。”

葉青棠目光越過沈菲的肩膀,朝她的後方看去。

靠路邊臨停着一輛黑色的SUV,打着雙閃燈。那不是應如寄私人的車,或許是他們事務所的公車。

白蒙蒙的雨霧,能見度極低,她只能勉強看見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

應如寄在後座嗎?

沈菲又将傘柄往前一遞,葉青棠這才恍然回神,笑問:“可是我要怎麽還給他?”

“應總說,傘也不貴,就送給葉小姐,不用還了。”

葉青棠沉默片刻,笑着婉拒,“請幫我謝謝應老師,我馬上就到地鐵口了,反正已經淋濕,打不打意義不大,拿着也累贅。”

沈菲笑說:“如果葉小姐不收,我很難交差。一把傘而已,不用客氣。”

僵持片刻,葉青棠還是伸手接過了。

沈菲任務完成,也不多言,一轉身回到雨裏,快步走到車邊,拉開了副駕車門。

葉青棠撐着傘,就面朝着那車停靠的方向站着,沒有動。

那車也沒有動。

暗透的天色,雨幕沉沉。

只有雙閃燈一下一下跳動,機械、枯燥,如同表盤上滴答轉動的秒針。

終于,那車子啓動了。

眼看着越來越近,葉青棠卻倏然背過身去。

她不想和後座的人錯目擦肩。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舉着傘,埋頭,飛快地朝地鐵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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