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若她願意呢?

果不其然,原本俞靜姝在前,薛晏榮在後,可走着走着,腳步便漸漸的一至起來,再擡眼時,兩人就并排走在了一道兒上,羅媽媽跟池雨見狀,步子倏地就加快了起來,直走到了前面的影壁處,先去等着。

瞧着人都走遠了,俞靜姝這會兒的膽子才大了起來,但卻也還是很有限,手指絞着錦帕,低頭看着裙擺上的碎花——

“二哥哥這次回來還是跟以往一樣,初五就走嗎?”

薛晏榮怔了怔,似乎是有些詫異,她怎麽會連自己什麽時候走的日子都知道,倒是也不打算瞞她——

“不走了。”

俞靜姝腳下猛地停住——

“那,是初五不走,還是往後都不走了?”

“往後都不走了。”

“真的?”

薛晏榮看着俞靜姝,只見她的眼裏既是期盼又是喜悅,明亮的眸子裏閃着細碎且晶亮的光,甚是明媚——

“真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此刻的俞靜姝終于不在繃着,眼角眉梢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片刻後方才又羞赧起來,但嘴角的笑容卻依舊蕩漾着,柔聲細語道——

“那我先回家了,二哥哥你也快回去罷,等下回我、我再來瞧伯母。”

薛晏榮瞧着她這般喜于面上的模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想拒絕但又不能直說,只好輕點了點頭,待俞靜姝轉身離去後,才又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的蹙起了眉頭來,心裏想着,等下回她再來,自己便提前先躲出去。

“二爺,您不冷啊?”徐聿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站在一旁直眨眼。

薛晏榮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衫袍,大氅落在了順安堂裏,原本不覺得冷,這會兒一說倒是有點冷了——

“你怎麽在這兒?”

“我喂馬去了。”徐聿對着手哈了哈熱氣捂在了耳朵上“爺兒,剛走的是俞二小姐吧?她這消息可是真靈通啊,昨兒您剛才回來,今兒她就過來了。”

說着又縮了縮脖子——

“不過,爺兒,您還真別說,這俞二小姐跟她那個大姐比起來,真是強了不知多少,樣貌标致不說,心地還善良,我昨兒聽常旺講,天還熱的時候北小街上有個乞丐婆子摔傷了腿,擺攤的野郎中嫌她髒臭不體面,放出狠話來說就是有銀子也不治,俞二小姐知曉此事二話不說,不僅取了頭上的釵子當銀子,還專門将人送去了南山堂醫治,事後那乞丐婆子領着小孫子每日都跑到俞府門前磕頭兒,說是遇着女菩薩了,連着一個多月,這事兒在京裏都傳開了,就連陛下在上朝的時候都拎出來特地誇獎了一番,說是京城世家女子中的典範楷模呢。”

“竟還有這樣的事。”薛晏榮沉了沉眉頭“俞二小姐知書達理,自然見不得難過的事,想來也是她的風格。”

“可不是嘛,真是個好姑娘呢!”

徐聿抻着頭還一個勁兒的往府門外面瞧。

薛晏榮見着他這般,擡手便提起了這人身後的領子,又因着天寒地凍冷風吹的,稍微一使點力氣,領子上的硬褶就扯得人生疼——

徐聿的脖子往回縮着——

“爺!爺!疼呢!”

“你還知道疼呢,我這手可比十初的輕多了——”薛晏榮皺了皺眉頭“光記着喂馬,其餘的事兒就都忘了?”

“其餘的事?”徐聿摸了摸後腦勺“還有什麽事兒啊?”

薛晏榮瞥了他一眼——

“你的那些髒衣服臭襪子,都收拾起來了嗎?早上的時候,我可聽十初說了,要裏外裏的清掃呢——”

“哎呦!!”不等薛晏榮把話說完,徐聿就猛地跳了起來“我全堆在床底下呢!”

“那你可完了——等着十初揪你的皮罷。”

“爺兒!您可別吓我——我、我我得快回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徐聿就跑的沒影了。

薛晏榮瞧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撣了撣袖子——

“出息!”

擡腳剛要回栖子堂,忽的臉色卻沉了下來,似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又依照原路返回了順安堂。

鄭珺清就猜到了她要來,提前已經将屋裏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出去——

這會兒關了門,就剩母子二人了。

鄭珺清放下手裏印着青花纏枝紋的茶杯,捏着錦帕在嘴角拭了拭,随即便開腔道——

“你也不必與我這般臊眉耷眼的沉着臉,人家姑娘來了,明擺着就是沖你,我這個老婆子擋得了一次,擋不了次次,與其讓她天天都惦着,倒不如瞧一眼,遂了心,往後也就不想了。”

“晏榮沒有不高興。”薛晏榮抿了抿嘴,上前走近兩步“只是覺得母親此番做法實在不妥,讓她遂了一次心,便次次都想着來,方才她還說下回再來瞧、瞧您,這、這——難不成下回您還要讓羅媽媽再尋我來?”

“她竟是這樣說的?”鄭珺清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片愁雲,嘆了口氣“唉——這孩子居然這般執着。”

“母親,因着她姐姐的關系,咱們兩家本就該疏離些,如今她又對我存着別樣的心思,不論是為我還是為她,冷些遠些,都是好的。”

“你話說的輕巧,這道理我能不知道嗎?可畢竟這麽多年的關系,哪是說遠就能遠的,靜姝是我瞧着長大的,其中乖巧伶俐聰慧,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女兒,你就說前陣子我病的事情,她比整個薛府的人都緊張,各等偏方各色丹藥,都不知送來了多少,又怕着我悶,不時就弄些新奇的玩意兒給我瞧,成天的陪着我聊天說話,這樣的好心好意,我就是不領情,也不能傷了人家姑娘的心罷——”

頓了頓,擡頭瞧了一眼薛晏榮,見她依舊眉眼沉沉,便又繼續說道:“我知道,因着她姐姐的事情,讓你的面子下不來臺,可她姐姐的事是她姐姐,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你萬不可因為這個心存過多偏見,若是你們要真的能成,我心裏還是很喜歡靜姝的。”

“母親,您!您在說什麽呀?!”薛晏榮忽的擡起眼眸,一臉難以置信的荒唐模樣“我當然知道她是個好姑娘,也知道她姐姐是她姐姐,她是她,定然不會将她們姊妹二人相提并論,可眼下的問題,根本就不在這個上面,不論她是誰,好與不好,我都不可能娶她,既然不能給予承諾,又何故讓她生出希望來?若俞二小姐真像母親說的那般好,那我就更不不能耽誤她。”

鄭珺清眸光閃爍,似是欲言又止——

“倘若她不介意呢?”

薛晏榮被這話吓得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母親,您、您該不是跟她說了什麽吧?!”

“哎——”鄭珺清連忙揮了揮錦帕,擰起眉頭來“我還不至于老糊塗到胡言亂語的份兒上。”

“那您說這話——”

“我猜的。”

“您可把我吓得夠嗆。”

鄭珺清眨了眨,目光落在薛晏榮這神明爽俊的面容上,雖說是女子裝扮,但這般品貌卻又是獨一無二,別的不知道,但放眼京城的世家公子裏,占個榜眼的位置倒也不心虛,想來那俞家二小姐,怕也不會漏掉這一點,倏地方才的心思又動了起來——

“我說的是真的,就沖她喜歡你的這個勁兒,母親是過來人,不會肯走眼的,說不定她會願意呢?”

薛晏榮被自家母親這般煞有介事的模樣,弄得哭笑不得,笑着搖了搖頭——

“母親,莫要再亂想了,試問這天底下就不會有女子願意的,倘若就是眼前願意了,可往後呢?

無子嗣贍養終老,無兒孫承歡膝下,要是等到那個時候再後悔起來,只怕曾經的溫柔鄉也會變成毒蛇窩了——”

薛晏榮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裏露出一絲決絕來——

“母親,我這可是會掉腦袋誅九族的大事啊。”

鄭珺清的心随着薛晏榮的話重重的顫了顫,這些年因為薛音瑤入宮為妃,他們這一房,沒少蒙受隆恩,若是這身份真的被捅了出去,欺君之罪怎可擔待的起。

薛晏榮瞧着自家母親這眉頭深鎖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方才的吓唬起了作用,随即便又接着說道——

“這些事,往後母親就莫要再提了,明日我會從庫房挑選出幾個拿得出手的玩意兒,以您的名義送到俞府去,如此一來咱們也不欠她的。”

鄭珺清像是耗費了全身的精力,這會兒連半句話都不願再多說,疲憊的點了點頭——

“你做主罷。”

————

“小姐,這回您高興了吧。”

“你又渾說什麽。”

池雨咧嘴笑道——

“奴婢才沒有渾說呢,方才奴婢都瞧見了,您跟榮二爺可說了話呢,想來那套杯也沒白送。”

“套杯套杯的,就讓你這麽惦記了,二哥哥在外經商多年,什麽樣的好物件兒沒見過,一副套杯而已,能算的上什麽,我只怕送的太輕,不能入他的眼。”

“怎麽會呢,這可是小姐您的心意,若是榮二爺知道這是你的及笄之禮,只怕心裏不定如何動容呢,說不定啊,明天就會親自來府裏拜會呢,到時候您們又能見着面說着話了,就像今日這樣,您再送他出來。”

俞靜姝被池雨說的滿面通紅,就像鍋裏煮熟的蝦子一般,可池雨卻偏偏不放過她,猛地跳到自家小姐的身前,歪頭眯眼的瞧去,使壞道——

“小姐,您怎麽臉紅了呀?”

“你這死丫頭!沒完沒了了是不?成天的盡打趣我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哎呀!小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啦~~~”

主仆二人一路鬧着往回跑去,直到了府門前才停罷。

俞靜姝剛走到前廳,一只腳才邁進去,就瞧見了自家爹爹一臉憤憤的模樣,頓時心中一緊,難不成是知道自己去了薛府?

頓時垂下了頭去,蹑手蹑腳的不敢言語,一副等着挨罵的模樣——

“母親——”

“靜姝回來了。”

唐蓓弗點了點頭,随後又碰了碰俞正群的胳膊,只見俞正群倏地就瞪起了眼睛來——

“你推我作甚!”

俞靜姝以為是自己說了謊話,才使得父母起了争執,腦袋頓時壓得更低了,嘴唇微微抖動,想着該如何賠罪,才能讓爹爹消氣。

可還沒等她說話,俞正群一把便将桌案上的東西拂到了地上,厲聲戾氣的喝道——

“她還有臉回來?!我只當沒有她這個女兒!”

一旁的俞靜姝見狀,連忙将掉落在地上的書信撿了起來,不過寥寥幾眼,臉色霎時就難看了起來——

“姐姐要回來?她回來做什麽?!”

唐蓓弗見父女二人都是這般兇神惡煞,心裏的火便也蹭的冒了起來——

“她回來作什麽?這裏是她的娘家!她不回這兒回哪裏?!”

俞靜姝被氣的不輕,胸口不停地來回起伏——

“做了那等沒臉的醜事,辱沒家門,讓爹爹跟娘親臉上無光,讓女兒淪為京城世家女子中的笑柄,難道母親還要為她說話不成?!還是說母親全都忘了!”

“你怎麽能這麽說?!那是你的姐姐!”

“姐姐?她若當我是她的妹妹,做那事之前就該好好想想!”

“你!”

“難道靜姝說的不對嗎?!”俞正群捋了捋胡須,面容嚴厲的駭人“她若真是個有心的,又怎麽會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來!妹妹?只怕她做那醜事的時候,連爹娘老子都不記得了!還會記得她有個妹妹?!”

唐蓓弗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卻又沒法張口反駁,到最後只能以血緣至親作為緩和的理由——

“不論你們怎麽說,她終歸是流着俞家的血罷。”

俞正群發出哼的一聲——

“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只當沒有她這個女兒!”

“那向家呢,總也是你曾經的同僚——”

“向家?!他教子無方!引誘良家女子!算哪門子的同僚,貶到湖州去算是便宜他!若要還在京裏,我非狠狠的參他一本不可!”

“你——”

“你莫要再說了,反正我是不會理她的,若是她執意回來,就到客棧去酒樓去!莫要髒了我俞家的府門!”

話罷俞正群便怒氣沖沖的離開了前廳。

唐蓓弗無奈,她深知自家夫君的脾氣,面子比天大,這個時候自己再勸只怕會火上澆油,遂只得又将希望寄托在乖巧的小女兒身上——

“你爹爹向來疼你,你去勸勸——”

“母親——”一向善解人意的俞靜姝,此刻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臉上的怒色并不比她爹的少“女兒覺得爹爹說的沒錯。”

“你這是一點姐妹之情都不念了?”唐蓓弗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小女兒。

“不是女兒不念,是姐姐先不念的。”

唐蓓弗似是氣極,不住地點頭——

“好好好,你們父女都是剛直不阿,都是情操高尚,一個比一個的好,一個比一個的厲害,罷了罷了——

就當我的命不好,生了個不知廉恥的,要怪全來怪我,到時候我也去客棧去酒樓,別讓我也辱沒了俞家的府門!”

說着唐蓓弗便捂住了胸口,重重的咳嗽起來。

俞靜姝見狀,趕忙上前去扶,卻被唐蓓弗一把推開——

“別來管我這個罪人!”

“娘,女兒去勸父親還不行嘛,您、您快別這樣了,女兒受不起——”

唐蓓弗這才沒有再将俞靜姝推開,任她輕撫着後背,抿了抿嘴唇,有些苦澀的說道——

“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爹娘百年之後,你在這世上就只有一個姐姐了,她再有諸多不對,對你卻也是好的。”

俞靜姝眉眼低垂,淡淡的說道——

“女兒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一直瘋狂在碼字,每天想情節,寫大綱,不知道死多少腦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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