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9
狐旬希望郎臣能來救她。
她雖然一直說“區區鞭刑,根本不算什麽”,但是當那厚重的鋼鞭呼嘯風聲,落下來的時候,她心中還是有一絲害怕。
她不是鐵人,血肉之身,如何與堅硬的金剛相抗衡?
啪!
随着鋼鞭落在她的身體上,狐旬的眼皮狠狠地顫動了一下。
她身上單薄的白色布料上緩緩地滲透出些許嫣紅,如大雨中即将怒放的花朵。
有一瞬間,狐旬覺得那尖銳的疼痛讓她頭暈目眩。
但也讓她更加清醒,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掙脫出來:
郎臣不是天使,她已經被帝國盯上了,即将落入帝國的圈套而自顧不暇,又怎麽可能來救狐旬呢?
咻!
又是兩段鋼鞭落下,疼得狐旬倒抽一口涼氣。
她呲着牙,努力睜大眼睛,惡狠狠地瞪着下頭看熱鬧的人群。
這些人真夠沒勁的。這廣場上經常有人受罰,可是每次基本都是相同的一波人,看得狂熱不已。
實在忍不住了,狐旬疼得怒火中燒,張口又喊又罵:
“你們這些**,看什麽看?”
“每次有人上刑架都是你們在這看,遲早輪到你們!”
疼得猛了,她反而興奮得大叫:
“姑奶奶挨了一頓打,等會照樣神清氣爽活蹦亂跳!”
“明天後天還有,別忘了……嘶!別忘了過來捧場!”
衆人都沒見過如此潑辣的小姑娘,受到狐旬的“挑唆”,登時群情激奮。
有些不怕事已經跟狐旬對罵起來,一些已經狂熱地給狐旬喝起了彩。
一時間只有鞭聲的廣場上,各地方言髒話此起彼伏,夾雜着狂笑聲,喝彩聲……
郎臣被激動的人群推擠着,緩緩往前移動。
她直直仰着頭,看着刑架上充滿活力的女孩,久久出神。
這數百年,郎臣歷經過無數地獄般糟糕的困境,也見過無數在地獄中掙紮的人。
他們形形色色,也有在困境中樂觀微笑的,可絕對沒有像狐旬這樣的——
狐旬這并非樂觀,她這是瘋狂。
郎臣覺得,狐旬嬌小的身體就像是一簇猛烈燃燒的火焰,在風越大、越深沉的黑暗中,她就燃得越發惹眼。
盡管身上已經血跡斑斑,可她那像一面旗幟一樣飛揚的暗紅色長發,她不肯皺起的眉頭,她眼皮間顫動的朱砂小痣,她呲着的牙,都在告訴圍觀她受苦的人:
她一點兒都不服輸,一點兒都不服!
郎臣一直盯着這瘋狂的女孩,直到悠揚的鐘聲慢悠悠地自鐘樓上響起:
一連響了十三下之後,兩臺鞭刑機器終于肯收起血跡斑斑的鋼鞭,刑罰結束了。
狐旬滿腦袋都是虛汗,半是疼的半是曬的。
她那比燈塔上的風鈴還要脆的嗓音也啞了,可她還是要一邊沖底下的人群豎中指,一邊喊:
“明天正午,老地方不見不散啊!”
高大的金屬十字架急速壓縮下降,于此同時,緊緊束縛在狐旬周身的鋼索叮叮當當地松開——
狐旬身上的白衣白褲布滿一道道的血痕,被炎日曬了太久,以及內環帶刺的腳铐禁锢了她的腳踝太久,她有些腿麻,搖搖晃晃居然就要跌在地上。
人群中登時喝起一陣倒彩來。
狐旬恨得直咬牙,但腿軟由不得她控制,她不甘心地看着自己離地面越來越近。
主啊,別讓我在這時候這麽丢人。
狐旬祈禱着。
念頭一閃而過,狐旬真的感受到一股力量猛然圈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的撲跌。
狐旬猝不及防,被那力量一帶,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旋轉。
旋即她感到自己撲進一個柔軟芬芳的懷抱,就像小狐貍羅躲進樹叢一樣,這讓她産生一種久違的安全感,于是渾身上下憋着的那一股氣兒便全溜走了,她身子一軟,任由自己躲進那懷抱裏去。
郎臣還來不及問一句“還好嗎”,便被對方撲了個滿懷。
狐旬看起來嬌小,對郎臣來說卻不算輕——面對忽然脫力的狐旬,郎臣不得不扶着她半跪下來。
帝國的刑罰執行者們開始上前收拾刑具。
圍觀的人群見無熱鬧可看,又受到帝國的呵斥驅趕,小聲地罵罵咧咧着離去。
空曠的廣場上,只餘下幾個身着白色信徒長袍的執行者,漆黑的十字架,被血染花的鋼索,還有兩個半跪着相擁的女人。
執行者們将刑具收走,很快空曠的廣場上就只剩下郎臣和狐旬。
一片寂靜中,郎臣聽到狐旬吸了吸鼻子。
她微微一愣,旋即有些忍俊不禁。
這小女孩可不是一般的異能擁有者——剛剛在刑架上還扯着嗓子喊“姑奶奶挨了一頓鞭子,過一會依舊神清氣爽活蹦亂跳”呢。
按照郎臣的推測,這小女孩不過是想不肯在衆人面前示弱,才一直躲在她的懷裏。
郎臣雙手撐着狐旬單薄的肩骨,正正經經地說:
“喂,狐小姐,人都走光了。”
懷裏狐旬的身體驀然一僵,還沒說話,忽然聽見頂上響起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這位小姐,狐小姐她是我的同事,我可以送她去醫療中心——”
是梅尹的聲音。
狐旬很不願意自己以這麽狼狽的模樣出現在梅尹的面前,同時她真的擔心因為郎臣把她交給梅尹帶回去而害得自己欠了梅尹的人情。
情急之下,狐旬忍不住暗中拉扯了一下郎臣的外套紐扣。
郎臣感受到懷裏傳來的拉扯,她立刻領會了女孩子的意思。
郎臣擡起眼,搖頭說:
“小姐,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很擔心她……”
梅尹有些窘迫地轉開頭。面前這個摟着狐旬的黑衣女人,語氣雖然很和氣,但那雙眼中閃動着的光卻很堅定,由不得人拒絕。
梅尹暗罵自己的懦弱,在郎臣沒說完之前她就小聲答應道:
“嗯,那麽麻煩您照顧她……”
她跺了跺腳,覺得自己離開的樣子一定是灰溜溜的。
“我說,你幹脆和你的同事一起回去好了,還能去醫療中心治一治呢?”
郎臣說着,又戳了戳狐旬的肩:“好了,人都走沒影了,起來吧。”
狐旬呲着牙從郎臣懷裏擡起頭來,不客氣地喊道:
“喂,郎小姐,你手下輕點啊,戳到傷口很疼的!”
但緊接着,她就嘻嘻一笑,對郎臣眨眨眼:
“謝謝你剛剛接住我,要不然我直接摔個狗啃泥,想想都好丢人噢!”
其實她想的是,如果鋼鞭落下來的那一刻,你能帶我離開就好了。
郎臣笑了笑,對她攤攤手:
“你的傷太嚴重了,回去治一治吧。”
“我只是個貧民,幫不了你哦。”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瞬。
然後狐旬率先站起了身。即便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但她的腰也挺拔得像一顆小白楊。
走出幾步,她又回身問:
“明天後天,你還來看我麽?”
郎臣一怔,旋即搖搖頭說:“明天工作忙,就不來了。”
她又不是什麽惡趣味的人,不喜歡看別人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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