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晚餐的桌上,果不其然又有豬蹄,還有一份鴿子炖的湯,想來是陸珩囑咐過保姆阿姨,要做到”缺什麽補什麽”。

“嗨——”祁越終于決定開口,“今天——她們說你是我男朋友?”祁越問的得挺不确定的。于是在猶豫中采取了君君的那種說法。

“唔?是啊。”陸珩回答的很肯定,絲毫不吃驚,但卻沒有擡頭看他,似乎是正在和紫砂鍋裏的一只鴿子腿作鬥争。

祁越看見那兩條細細的、僅有的一點肉都已經酥爛的鴿子腿果不其然的落入自己碗中。

“那……那你怎麽不和我說。”祁越眯了眯眼,陸珩承認的這麽大方,在他意料之外。

“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麽,六月——六月六號,是我們在一起三周年的日子,你說呢?”

“哦……”祁越低頭扒了一口飯。他都思慮了一下午了,小林和君君在辦公室裏隔着隔板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掃射,所以現在他面對陸珩,戰鬥力驟減。“所以說,其實,其實我應該喜歡你——?”

“哦……忘了和你說,你是被我掰彎的。”陸珩和祁越其實都不混圈子,不過有祁越的同事君君小林那樣雞飛狗跳的存在,即使只是吃過兩三頓飯,但他想不知道些專有名詞也難,比如剛才在車裏,陸珩想想祁越今天打着石膏恢複上班的情景,就能猜到肯定有人對祁越說了什麽——好事啊,他心道。

“掰彎?”祁越不解,停了筷子。

陸珩卻不打算繼續解釋了,簡單地說了句,“就是我先追的你。”依舊沒有擡頭看祁越的臉色,這時又在對付一塊連湯帶肉的蹄髈了。

“哈,我喜歡男人啊。”祁越自嘲,又似乎僅僅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

“男的女的不是重點,準确的說,你喜歡我。”陸珩強調。

“請問……在現在這個語境下,你講的喜歡,是我理解的那樣麽?”祁越神色尴尬,但依舊嘴硬。

祁越緊張的時候就會咬文嚼字,表述冗長,這一點陸珩再清楚不過,他點了點頭道,“是的吧,你說呢?”說話間,他終于看向了祁越。

“呃……。”祁越猶豫了,“但我現在似乎接受不了我的性向已經發生慘烈變化的事實,至于以後是否能接受,那也另說。”祁越的話唠止也止不住。

“我這不也沒強迫你接受麽。”陸珩給祁越舀了一勺蹄筋,“你看,我一直憋着沒說吧,至于你會在其他什麽地方聽到,那我可管不了。”為了配合自己說的話,他還放下勺子做了個攤手的動作。

“草——”祁越小聲嘀咕了一句,“那還是我的不對了?”

“我什麽都沒說。”陸珩笑了,雖然在祁越眼裏,這樣的笑容與嘲笑和看好戲無異。

見祁越不吱聲,陸珩也跟着沉默了一陣子,假裝清了清嗓子,見祁越擡頭看他,才說道,“那個……你就當我重新追你呗。”

“哎哎,我說我喜歡男的了麽。”祁越反駁。

“那你喜歡女的麽?”

“我……我怎麽不喜歡了?”祁越嚼掉了嘴裏最後一口米飯,瞪了陸珩一眼,把飯碗一推。

“可惜,沒有給你機會去嘗試喜歡女人,真是對不住哦。”陸珩站了起來,收拾碗筷端到廚房裏去,遠遠飄來這麽一句話,把祁越噎個半死。

被告知自己性向的祁越,在準備洗澡的時候對陸珩心生警惕。

剛才還嘲笑技能全開的陸珩,此刻從樓頂陽臺上拿了毛巾下來,見祁越坐在沙發上,一副寧死不屈的表情望着自己,心裏好笑,甩了甩手裏的浴巾,問道,“怎麽,今天是要自己洗了?”

祁越努力忽視陸珩甩毛巾時那種逗小狗似的感覺,不疊的點頭,“那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我還敢麽我。”

“又不是沒看過。”陸珩說道,走進了于是,把毛巾和衣服都給祁越放好,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帶着一點悠遠的回音。

“打住,打住。”祁越感覺話題在朝某些猥瑣的方向發展,而聊天的對方還對自己懷着不一樣的心思,這就同以前在寝室裏和室友聊天打屁不同了。他支起拐杖,慢慢挪到了浴室裏,陸珩站着看了他一會,祁越也這麽看着他,陸珩不走出去他就是不動作。

陸珩無奈地笑了笑, “那你別逞能,搞不好我還得帶你去重新打石膏。”但人還是走了出去。

祁越松了口氣,正四處尋思可以坐在哪裏脫掉衣服,外面敲門聲又響了。

“真假,你就是直接進來我也不會說什麽啊。”祁越嘲笑陸珩。

門開了,陸珩果然也不避嫌,大喇喇站在門口,“你還是用保鮮膜把你的腳那裏包一下吧。”說着把一筒保鮮膜放在洗手臺上。

祁越有點尴尬,覺得自己誤會了陸珩的好意,說話都有些支支吾吾,“哦……哦,那謝謝啊。”

腿上的石膏打得挺厚的,祁越用保鮮膜把它一層層的裹上,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坐到浴缸裏開始洗澡,外面很安靜,安靜到祁越沒辦法想些別的只能一遍遍回味剛才餐桌上的對話——太TM夢幻了。

然而回憶這件事情,除了讓祁越生發出“哎呀我剛才怎麽不着說”的感慨之外,并沒有其他什麽作用,相反,因為覺得自己剛才說的不好,落了下乘,反而有一種再戰一次的願望。祁越滿懷信心的把自己弄幹,又揭掉層層疊疊的保鮮膜,套上睡衣開門出去。

陸珩就坐在外面。他的房子裏有兩個浴室,外面的只做了淋浴房,主卧裏這個才擺放了浴缸,祁越腿腳不方便,自然是要在浴缸裏翹着一條腿洗的。剛才進來的時候,卧室裏空蕩蕩的,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眼下陸珩翹着個二郎腿坐在沙發椅上看東西,存在感太強烈了。祁越一下子想起了一些奇怪的情節,如果不是電影那就是唱歌時候的MV?——不對,好像都是陸珩一起的時候看到的?

“我猜你接下去是說上樓去睡?”陸珩起身朝祁越走來。

“你怎麽不說猜我要回家去啊。”祁越不屑。但還是搭着陸珩的肩跳着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祁阿姨會因為你離家出走而擔心的……”陸珩像是想起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似的。

“……”祁越無語,這話題一開始就偏離了自己的預想,看上去想拉回來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你是說我媽知道這事兒?我媽知道怎麽可能不幫我!果然是跟了姓袁的老頭子就不管兒子了。”祁越憤憤道。

“別說的我好像怎麽你了似的,你自己要朝她出櫃,說什麽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陸珩道,“當然啦,你的決策很英明,你看,祁阿姨現在不是放心把你交給我了麽?”

“陸珩同志,要點臉成不?不要在這兒自說自話自導自演了。”祁越嘴硬,他是忽然有些氣憤了,即使是白天時候辦公室姑娘們的噓寒問暖,此刻也都被他解讀成了看西洋鏡,更別提

陸珩現在這樣的态度——而且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他不願意承認的事。

“祁祁,我可以給你時間去想去适應,但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你想否認它就不存在的。”陸珩的表情忽然有些嚴肅,“你也許覺得是我在欺負你,是你的同事在耍你,但是我就不窩火麽,你受傷了,撞到腦子了,好不容易聽說出了你搶救室我一顆心放下來,好,你又失憶了,和祁阿姨鬧別扭我不管,反正你們母子連心你會理她的,那就沒我什麽事了?”

祁越不吃陸珩溫柔攻勢這一套,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憤怒中,語氣也變沖了,“還是我的錯了?是啊,我不該往那什麽大卡車底下鑽去找死,連帶你們大家吃苦受累了,你說我怎麽沒被撞死呢!那多省事啊!”

陸珩深知祁越嘴上在說是自己的錯并且使用這樣的口氣表達時,話裏的意思是完全相反的,今天他都第二次聽到了,也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祁越為什麽之前會抑郁到服藥——祁越有時候太極端了,就如同他語氣裏表達出來的那樣——并不是所有氣話都只是生氣時候才會說的,總歸是曾經這麽想過,在思維上刻下了印跡。相反氣話往往只能表達出人所思考的內容的幾分之一,就好像一些比較理智的人,也許他在心裏恨不能讓對方去死一萬遍了,但因為某些原因,他并沒有說出來——當然,調節的好,這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不會帶來什麽壞影響;但長期處在這樣的情緒中,人的心态難免會發生一些變化,陸珩想,祁越大概是屬于後者的。祁越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子的?自己又怎麽會讓祁越變成這樣?陸珩陷入了心疼中。

陸珩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被祁越理解為受傷,想想剛才自己的語氣的确很差,祁越又軟了下來,去拉了拉陸珩的衣服,算是讨好,“我……我說的太過了,對不起。”

這也是祁越求和時候用的慣常方式,陸珩以前就很吃這一套,何況祁越現在還傷着,身體上的不适本來就很容易帶來精神上的緊張,以前的事情忘了就忘了,陸珩很舍不得眼下這個樂天派地祁越。

“沒事,那個——你在這裏睡,我去樓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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