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晚上等倆娃都睡下, 宋柚把信拿出來讀,讀完後,她對正在寫材料的韓承說:“咱媽又想讓你轉業。”

韓承對這件事有免疫力, 早就見怪不怪,他放下報紙, 把信接過去,默默看完了信,問道:“你怎麽想的, 你不想讓我轉業了?”

宋柚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 說:“不想,絕對不想。”

韓承讀軍校時, 李清芳一直要去他轉校換專業, 轉到軍事技術類院校也可以, 就是別帶兵,目标沒有達成,等韓承到部隊後又總是讓他轉業回京。

一切皆因韓承大哥韓森也是一名軍人, 且非常優秀,在執行國防任務中犧牲。

韓森是蘇國公派軍事指揮專業留學生,年僅二十八歲已經是某野戰團參謀長,立過兩次特等功。

在年輕一輩的軍人中, 論優秀程度,沒人能比得過韓森。

在韓森執行任務的時候, 李清芳做了個夢,夢見大兒子犧牲并跟她告別, 于是她去跟韓振邦說這件事, 讓他把大兒子調離邊境, 韓振邦哪信這個, 認為李清芳胡鬧,自然不肯,沒過多久,就傳來韓森犧牲的消息。

痛失愛子,李清芳就跟魔怔了一樣。

她覺得大兒子明明可以免于一死,可他們卻沒能把他救下來,失去兒子的痛苦因此放大很多倍。

那段時間,她痛苦到幾乎崩潰。

從此,夫妻關系就變得糟糕。

她不想讓二子三子參軍。

韓松如她所願,大學畢業後在航天研究院上班。

韓承卻不遂她願,執意要上軍校。

李清芳便一直慫恿他轉學轉業。

至于宋柚也想讓韓承轉業,純粹是婆媳一條心,或者受劇情控制的結果吧。

剛結婚時她也想随軍,但韓承一年多都出任務,毛豆才幾個月的時候等韓承任務結束回來,她帶孩子去部隊探親,發現部隊條件還不如她所在的農村。

毛豆被叮了滿身蚊子包,自己小手還不停抓,蚊子包化膿感染,還得了膿疱病,抹了好多藥才好。

随軍的話工作也是大問題,韓承又會長期外出,就暫時息了随軍的心思。

不過,這一趟探親收獲不小,她懷上了豆包。

站在韓承的角度想,他熱愛軍營,熱愛自己的事業,總有人跟他說“趕快轉業吧”,真是要煩死了。

會影響他的心态還有狀态。

要不是他意志堅定,說不定真會轉業,然後從事一份并不喜歡的工作。

宋柚覺得自己重生後學會了換位思考,知道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

她覺得多虧及時轉變思路。

她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要求你轉業了,不會再說這件事,我絕對支持你的工作。無論你做什麽事,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韓承神情微凝,非常意外。

他問:“為什麽,你以前可沒少說讓我轉業的話。”

宋柚笑笑說:“以前不是想咱們一家四口在京城生活嗎,現在在這兒也挺好的,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裏都行。不管你幹什麽,我都支持你。”

“我跟倆娃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她補充了一句。

聲音輕軟,臉上還帶着甜甜的微笑。

好像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韓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像又見到十五歲時傻乎乎的說要嫁給他的那個小柚子。

她說得情真意切,他心裏卻毛毛的。

做出這麽大的轉變,他想她需要一個契機,但他想不出這個契機是什麽。

韓承伸手,手指修長,很親密地用帶着薄繭的指腹撫摸着宋柚的發頂,指尖還用了點力,他真想知道媳婦腦袋裏在想什麽。

“媽聽你的話,那你給媽寫信,說我不轉業,讓她以後不要再提這事兒。”韓承說。

宋柚鄭重點頭:“我跟媽說。”

她想了好一會兒又說:“可是這信怎麽寫啊,再怎麽措辭把話說得好聽,可意思都是拒絕咱媽的提議,我都覺得我背叛咱媽了,咱媽對我那麽好。”

她第一次被韓承帶回韓家,其實內心非常忐忑。她從江遠鵬嘴裏聽說韓振邦是軍級幹部,李清芳是軍醫,在她眼裏都是大人物,應該會像江遠鵬跟張文雅這兩個大學老師一樣讓人難以接近。

沒想到,李清芳特別喜歡她。

因為李清芳自己生了仨兒子,沒有閨女,看到別人有閨女都饞的慌,另一方面,宋柚是丈夫恩人的閨女。

李清芳一直對宋柚特別好,要不是宋霜降只有這一個閨女,在宋柚十幾歲時,她都想認宋柚當幹閨女然後把她留在京城。

“你還記得那個周日嗎,一大早咱媽就把爸特供的牛奶熱了給我喝,然後帶我去商場,給我買了兩條裙子跟兩雙皮鞋。中午還買了只烤鴨帶回家,那只烤鴨花了七八塊呢。”

韓承點點頭:“我記得,媽又是給你梳頭又是買新衣服,小柚子看上去确實有幾分清秀。”

宋柚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嫌我十幾歲時長得醜。”

韓承唇角止不住上揚。

肯定是不嫌棄,只是沒想到宋柚發育晚,李清芳給宋柚投喂了很多好吃的之後,宋柚出落得越來越标致,皮膚雪白,長發烏黑順滑,反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宋柚到現在都記得那天的幸福場景,越是回想越覺得這封信難以落筆。

最後,還是兩人經過商量,用最溫柔的語言表達了最堅決的意思。

把信裝進信封,一邊用膠水粘封口跟郵票,宋柚說:“媽那麽喜歡我,收到這封信該不喜歡我了。”

韓承搖頭:“不會的,媽只會針對我,不會找你麻煩。”

宋柚很期待地說:“希望咱媽能放下心結跟執念吧。”

時間是治愈傷痕的良藥。

看她把郵票貼好,韓承伸出長臂,把她攬到自己身邊,又捧着她的臉,頭湊了過來。

宋柚感覺自己被突然襲擊,猝不及防面前就出現一張放大的俊臉,然後她秀氣的鼻尖就抵住了他的。

“謝謝你。”韓承獨有的蓬勃的草木氣息環繞着她,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口唇附近。

“你謝我幹嘛,太生分了吧。”宋柚頭往後仰,不過韓承又追了過來。

她濃密的睫毛微顫,韓承親她了,話未說完就被他封在嘴裏。

輕輕地,試探性的,随時都會放開一樣。

宋柚臉色粉中帶白,呼吸幾乎暫停,心跳得厲害,看着他俊朗板正的臉,她伸出胳膊抱住他,笑着說:“自己媳婦,不用那麽拘束,想怎麽親都行。”

韓承抱住她,又貼了上來,吻得炙熱而濃烈。

次日一大早,宋柚就把信投進了郵筒。

荷葉塘小學不僅房子低矮破舊,廁所更是讓人難以接受,宋柚見識過農村各式各樣很差的旱廁,沒想到這個廁所差到只是用土坯圍起來,沒有坑。

學校裏學生又那麽多,不僅不衛生,大家各自找地兒,一點尊嚴都沒有。

宋柚這幾天少喝水,寧可憋着,也不在這樣的廁所方便。

課間,宋柚見學生在操場上追逐打鬧,難免會跑到井邊,這口井上有個木制井架,鐵辘轳,沒有井蓋,學生們跑到邊上腳下剎不住,宋柚都覺得驚險。

全校師生飲水都靠這口井,每天由老師負責打水。不過宋柚每天都用綠皮水壺自帶水。

農民家的井很多都沒井蓋,甚至連井臺都沒有。

她剛來的時候也是見怪不怪,但這幾天看學生們總是跑來跑去,宋柚還是覺得危險。

她問葉靜:“咱學校有木板或鐵板嗎,我想做個井蓋。”

葉靜想了想說:“教室後邊棚子裏有幾張特別破的課桌,應該可以拿來用。”

宋柚先去看了幾張舊課桌,覺得可以用,就去請示了王校長,得到答允,她又把比較年輕的男老師李向東找來,讓他做井蓋。

李向東自然也知道這井口不安全,沒有多餘的話,找來鋸子、錘子、釘子開始幹活。

李向東三十多歲,跟宋柚一樣,也是上過高中的返鄉青年,待業好久才當了民辦教師。

宋柚問:“咱們學校有經費換壓水井嗎,壓水井就安全多了。”

李向東拿錘子叮叮當當敲着,很幹脆地說:“不用想了,沒錢,有錢早換了。”

井蓋做得很簡單,就兩層木板拼在一起,能夠承擔一個學生的重量,他們又在旁邊立了個“禁止靠近”的牌子,宋柚這才放心了點。

只上了一個星期課,縣裏又呼籲各小學勤工儉學。

七十年代的學生會頻繁地進行勤工儉學,掙了錢要交給學校。

宋柚問:“咱們這兒勤工儉學怎麽搞啊!”

像她之前所在的小學,會要求學生去撿麥穗,入冬前去挖玉米稭稈砍掉後留下的根須,就是玉米茬子,留着學校冬天生煤爐引火用。

跟上課相比,學生們更喜歡勤工儉學,可以在外面玩兒。

葉靜回答:“有時候組織集體勞動,摘棉花,摘茶葉,像摘茶葉,摘一斤茶園給一分錢,手快的學生摘一天能有三分錢,都交給學校。有時候會讓學生交東西,比如十斤松果,咱縣城邊上有玻璃廠,有學生也去那兒撿玻璃,撿破舊瓶子,廢銅爛鐵。”

宋柚琢磨着這些都掙不到多少錢,她想了想說:“咱們附近肯定有供銷社收藥材什麽的,我看咱們附近山上有藥材,我回去問問我家毛豆,哪個供銷社收,咱們去看看吧。”

葉靜很詫異:“你家的小不點知道哪個供銷社收?”

宋柚說:“可不是,之前他捉蠍子想去賣呢,但咱們肯定不能讓學生捉蠍子,看看供銷社收的別的東西,看看我們能不能采集。”

“那你回去問問。”葉靜說。

宋柚回到家屬院,馬上去接倆娃,騎車走在路上,她問毛豆:“你前段時間不是捉了蠍子,你想去哪個供銷社賣?”

毛豆說:“咋了,你又同意我捉蠍子了?”

宋柚真想給他一後腦勺,要不是他坐在後座,不方便出手,這個小家夥肯定要挨一下子。

宋柚說:“我就問哪個供銷社收蠍子。”

“媽你不是要去捉蠍子吧?”毛豆問,他很雀躍,要是媽媽同意他去捉蠍子就好了。

宋柚嫌他話多,就說:“學校要搞勤工儉學,我看看什麽能賣。”

毛豆哦了一聲,有點失望,說:“鵝頭井供銷社。”

“鵝頭井供銷社?”宋柚聽說過,她說:“你想去鵝頭井供銷社賣蠍子?”

宋柚想揍毛豆,鵝頭井供銷社離他們這兒有十多裏地。這要是在後世人眼裏,這個距離很近,可現在的人大部分要靠走路,十多裏地已經很遠了。

毛豆竟然想去那麽遠的地方賣蠍子。

宋柚憋着沒說話。

等吃完飯的時候,她把這事兒跟韓承說了,她說:“管管你大兒子,他想跑那麽遠。”

豆包小大人似的說:“爸,你确實得好好管管毛豆,他太淘氣了。”

毛豆嬉笑着:“門口站崗的叔叔不是不讓我出去嘛!”

韓承脾氣上來了:“你想跑十裏地是吧,那你早上跟爸爸一起跑,我不信管不了你。”

“不用吧,爸。”毛豆可不想跟爸爸一塊兒鍛煉。

宋柚笑眯眯地說:“可巧了,明天就是周日。”

韓承說:“那就明天開始跑。”

倆臭小子沒想到韓承來真格的,他們昨天睡得早,現在天亮得又早,五點多一點兒,聽到韓承弄出來的動靜,他們就醒了。

“走吧。”韓承把他們放在椅子上疊得整齊的衣服抛過去,說,“趕緊去洗漱,去跑步。”

“不是吧,爸,真要去啊。”毛豆不情願地換着衣服。

豆包說:“咱們還沒吃早飯呢。”

宋柚比他們醒得還晚一些,她看了眼手表,說:“趕緊去吧。”

韓承掀她的被子說:“你也得去。”

宋柚不樂意:“為啥我也要跑步,我不用鍛煉身體,我身體好得很。”

跟韓承一塊去跑步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他肯定讓跑很遠的路。

“你不跑孩子怎麽願意去?你得給孩子做榜樣。”韓承很有耐心地說。

“對,媽咱們都不去,我又不是士兵,我為啥晨跑?”毛豆說。

豆包很乖巧地拉着宋柚的胳膊,說:“我們跟媽一起。”

宋柚說:“你們倆臭小子就坑我是吧。”

韓承很無奈地看着面前的一大兩小,要是他手下的兵都這樣還真難搞。

他堅持道:“必須得去。”

宋柚已經穿好衣服,邊穿鞋邊說:“韓承,你真冷漠。”

“對,爸爸真冷漠。”

“爸爸你就不能對我們好一點兒嗎?”

韓承手撫額頭,這仨人話可真多。

被他敦促着走到院子裏,韓承已經提溜着倆崽子去刷牙,宋柚做最後的掙紮說:“我得做早飯。”

韓承說:“我已經把小米粥熬好了,一會兒去食堂買幾個花卷,再煎四個雞蛋,配上酸筍,夠了。”

宋柚:“……好吧。”

她看了眼手表,雖然叽歪了那麽長時間,也不過才五分鐘,他們就出了院子。

“咱們跑到操場,繞着操場跑圈。”韓承說。

媳婦孩子非常懶散,他感覺自己像是放羊的。

“就跑十圈吧。”他們兩三分鐘就跑到了操場上,韓承說。

操場不大,可跑一圈也有兩百多米,宋柚認命了。

倆小家夥已經開始加速:“沖啊!”

韓承跑在宋柚身邊,鼓勵她:“不錯,堅持。”

他跑步的樣子極具美感,身高腿長,身形挺拔,步伐矯健,渾身肌肉緊繃,很有力量感并且英姿勃勃。

再配上那張俊臉,真是賞心悅目!

宋柚上高中的時候,學校經常組織學生去附近村裏拉練,當時要是有這麽個帥氣的男同學陪她一起跑,她也不至于跑得那麽費勁。

她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她可以!

她可以每天跑步。

看媳婦一直看他,臉上帶着嬌美笑意,韓承摸了摸自己的臉,确認沒沾着髒東西。

“媽,我鞋壞了。”毛豆圾拉着鞋跑到他們身邊,“媽,我鞋壞了,跑不了了。”

臭小子的聲音還帶着點慶幸。

他們倆都穿的是宋柚給做的布鞋,穿不了倆月就壞。

宋柚說:“倆臭小子可費鞋了,等會兒去供銷社買兩雙球鞋。”

毛豆咧着嘴笑:“要白球鞋。”

“我也要。”豆包舉起小手。

“好,買。”宋柚說。

毛豆笑嘻嘻地說:“能得到白球鞋,也不錯。”

跑步中斷,他們先去食堂買了六個花卷,然後回家吃飯。

跑完步再吃飯特別香。

家屬院的供銷社就有球鞋賣,吃完早飯,宋柚帶着他們倆去供銷社,花四塊多錢給他們倆買了兩雙球鞋,還買了兩雙鞋底要給他們做新鞋。

兄弟倆立刻就把白球鞋穿上,臭美的很。

“以後每個周日都跑步。”

“好。”倆娃答應得特別痛快。

周一的時候,宋柚跟葉靜抽空去了趟鵝頭井供銷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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