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爸寶男（五）

對于賣房子，何志遠的內心也是抗拒的。

可事實就是這麽殘酷, 在接連打電話求助各路親戚朋友都被拒絕後, 何志遠不得不第一次聯系了房屋中介。

說來也是好笑，應該是既好笑又可悲。他家之前兩套房子, 算上如今住的新房子, 按說前後經手的房子也有三套了。可惜，因為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何父在處理的，何志遠什麽都不懂，也是頭一次跟房屋中介打交道。好在，他最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 找的是全國連鎖品牌的房屋中介，對方雖說也是圖錢，卻也不會故意坑他, 但提出來的房屋缺陷, 卻也吓到了何志遠。

其實,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房子, 假如真的有, 那絕對會擁有另外一個缺點，貴。

何志遠家的房子擱在他們市裏算是不錯的了, 但也僅僅只是不錯而已。因為是新建的樓盤，位置就離市中心遠了點兒, 好在附近有個勉強算是成熟的商圈，各項生活設施還是很便利的，因此小區裏的房子出手不算很難。

中介提出一個問題, 他們家的房子是在限購限售區域內的，雖說中間裝修，以及他們入住也有幾個月了，但距離兩年限購期還剩下兩個多月的時間。好在，就兩個月而已，問題不算特別大。可還有一點，滿二未五的稅費很高的……

再一個，也是最致命的一個問題，這房子太大了。

“房子大也是缺點？我家的房子戶型那麽好，房間也多，朝向也是好的，應該很好賣才對吧？”要不是事先查過對方的口碑不錯，何志遠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故意來坑他的。

然而，中介卻反問他：“你家這個房子是尾盤吧？你就沒想過，既然優點那麽多，為什麽還會是尾盤？一百八十平方，太大了，遠遠超過一般三口之家、四口之家的标準了。當然，大不是缺點，貴才是。”

面積大了，房價就被擡高了，倒不是說真的就沒人出得起這個價錢，而是有錢人不願意接手這種房子的。

乍一看，算是新房，實則已經過了一手了，而且當初為了省錢，何家不得不提前搬進了新房子，到現在為止都住了幾個月了。當然，他們住得還是很仔細的，新房子嘛，哪怕家裏有倆孩子，保養得還是很好的，完全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可住過人跟沒住過人差別太大了，說白了，圖便宜的人買不起這種房子，而不差錢的人幹嘛要逼自己撿人家剩下的？當然，要是價格特別低那就是例外了，可很顯然，何家是不可能虧本大甩賣的。

依着何志遠的意思，房子原價五百萬，裝修上面前後花了六七十萬，算上從買房至今房價的漲勢，他想着不管怎麽說賣個六百萬還是可以的。這樣一來的話，三百萬還給銀行，他手頭上還有三百萬，抽個兩百萬出來，就可以買個地段還行的大三居了。剩下的一百萬裝修一下，再留些在手頭上，畢竟孩子還小，往後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夢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幹。

中介的意思是先挂牌五百萬，看有沒有人願意接手，要是沒有再降價。

這種價格，何志遠是說什麽都不會同意的，等于這麽一來，直接虧損了大幾十萬呢。他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五千塊，這麽多錢他根本就虧不起。不得已，他又打電話求助了他堂弟，并且搶先說自己已經準備賣房子了，就是跟中介沒談攏。

何父那邊的親戚，有個特別顯著的特點，長輩都比較弱勢，強的是小輩。興許是因為何父一貫的強勢，僅比何父小了一歲多的何二叔那性子，就沒比何志遠好多少。只不過，何家爺奶走得早，何父結婚後也不可能老管着弟弟妹妹，因此幾十年下來後，何二叔已經好了挺多的。而他的獨子何志達則要比何志遠獨立太多了，畢竟爹媽靠不住，可不得靠自己嗎？

聽了堂哥的話，何志達只道：“二手房的價格本來就是低于同類型的一手房的，而且我要是買家，就算真的要買二手房，肯定也更喜歡清水房的，除非是用來投資的，裝修好的房子省事。可你那個房子太大了，投資房的話，五十到一百平方比較合适，這麽大的房子……唉，現在國家不讓搞群租房了，不然倒也是條出路。”

“達子啊，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降價出售呗，還能怎麽辦？你放心好了，房價還是持續在漲的，應該能以原價售出的。”

“可就算按照原價售出，那我也還是虧本啊！裝修的錢根本就撈不回來的！”

那頭沉默了半晌，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大實話：“哥，有些話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可這事兒吧……人家買二手房也是有講究的，你那房子雖然沒死過人，可大伯是在去驗收房子的路上出事的。等于說，業主還沒入住房子，就沒了。真要是講究一點的人，都不會接手你那房子。你呀，能按照原價賣出去就行了，別太貪心了。”

何志遠不覺得自己貪心，他又沒打算靠着賣房子發家致富，只是想把本錢撈回來有錯嗎？算上房價、裝修費，以及之前付出的稅費等等，賣個六百萬也僅僅是撈回個本錢而已。

“那不然這樣，你先跟中介說，挂牌個六百萬，試試看吧，不行再改。”那頭也無奈了，好在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他對何志遠還是挺了解的，索性也不勸了，橫豎到時候市場會教做人的。

于是，何志遠真就挂牌了六百萬。

中介倒是沒什麽意見，想着離限售解除還有兩個月，愛折騰就折騰去吧，畢竟就算這會兒招來了買家也沒法交易。到底是專業人士，如他所料的那般，這套房子壓根就無人問津。

半個月過去了，何志遠熬不住了，主動要求降價五十萬。

一個月後，房價終于調到了五百萬。

這回倒是有人問了，可一聽說還要買家先将銀行的貸款還了，潛在顧客就沒了興趣。也有中意房子的，結果何父這個事情早就傳開了，細細一打聽，中意的買家也跑了。

何志遠真的要瘋了，他之前是舍不得賣，卻怎麽也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這邊卡已經辦了十來張了，還找了門路托人以外出旅游的名義借了十萬塊的現金貸，這才堪堪将卡債控制住了。可就像他堂弟達子說的那樣，不把房子賣掉，他遲早要完蛋，偏偏這個房子還真就賣不掉了。

又一次跟堂弟求助後，那頭也被折騰得焦頭爛額：“大伯當初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非要買一百八十平方的房子？要是兩套相鄰的九十平方房子，早就賣掉了！”

“那現在怎麽辦啊？到底該怎麽辦啊？我快要被逼死了，難不成接下來還要繼續降價？這都已經虧得不能再虧了！”

“不降價又能怎樣？你再磨叽下去，每個月又該填進去多少利息？別硬抗了，你扛不住的。賣吧，降價賣掉，我這邊也打聽一下，有沒有人願意接手。”

……

最終，在又拖了兩個月後，房子終于賣掉了。

價格不是那麽盡如人意，可那也沒辦法了，何志遠可以說是徹底沒了選擇的餘地。等得了扣掉欠銀行的貸款後，何志遠看着大大縮水的一百來萬，心痛到不行，卻也不得不再度振作起來，尋摸下一套房子。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找一套合适的房子很難很難，既要地段合适，又不能太小，朝向戶型也很重要。房子的新舊也是個問題，畢竟家裏老的老小的小，為了方便出行，電梯房是必須的。不然，要是買了老破小，就只能買底層的了。

等他終于尋摸到合适的房子時，又發現全款買不下來，再說一家人手頭上總不能丁點兒錢都不留，尤其他家還是這麽個情況。不得已，他只能選擇付一半的首付，再跟銀行申請房貸。這一次，他終于知道了跑房貸有多麻煩，一趟趟的跑，求爺爺告奶奶的找門路，等一切都妥當後，他偶然間望向鏡子裏的自己，愕然發現兩鬓已經有了些許白發。

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曾幾何時，他就跟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一樣，在父親安排好的人生道路上，悶頭趕路。當然，讀書也好，上班也罷，辛苦肯定還是有的，卻從來不知煩惱為何。他以為這樣的人生會一直一直的持續下去，直到他從青年到中年，甚至到老年，父親都會替他将人生安排得妥妥當當。

結果，意外突然到訪，噩耗從天而降。

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不得不扛下所有的重擔，也曾逃避過，也曾放棄過，當然更多的是跟周遭所有人的求救。可最終，那些年被他所避開的生活壓力，全部回到了他身上，逼得他負重前行。

終于，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上。

某天清晨，何志遠從家裏出來，走到了離家不遠的公交車站牌底下等班車的到來，等擠上了車後，他無意間往車窗外一瞥，發現路邊的一位老人長得跟他爸有幾分相似。偏巧，車子往右邊拐去了，那個老人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面，沒一會兒就徹底沒了蹤影。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淚流滿面。

長大成人真的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疼痛，因為那個曾經替他遮風擋雨的人再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