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僞裝
蘭溪羽垂下眼睫,蓋住了眼中流露出的情緒。
“不服氣嗎?”齊墨問。
蘭溪羽扶着床沿緩緩蹲跪下來:“溪羽今天确實做了很多逾距的事情,您生氣也是應該的。我從很久以前就聽過您的事跡,十分仰慕您。秦總說要把我送過來的時候,我開心地不得了,所以一時得意忘形,還請長官恕罪。”
說完這一段,蘭溪羽略作停頓,随即擡眸看他:“但,對您的欽慕源自我的本心。要是讓我放棄與您親近,像個木偶人一樣呆在您身邊任憑擺弄,我做不到。若是您執意如此,那就把我丢出去吧。”
最後幾個字,蘭溪羽說得很堅定。
金絲雀安靜地卧在齊墨手上,胸脯上下起伏。
齊墨看着蘭溪羽的眼睛。
他試圖從那片翡翠色中找出些許膽怯,但很可惜,那雙漂亮深邃的眸子沒有露出絲毫害怕的情緒,反而一片平靜。
平靜?
齊墨覺得有趣。聽了他這番話還能保持鎮定跟他讨價還價的人,至今也就這麽一個。
——這是朵帶刺的香槟玫瑰。
片刻後,齊墨松開了手。金絲雀扇着翅膀飛回到蘭溪羽身邊,化為輕煙歸入其體內。
“多謝長官。”蘭溪羽微微颔首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齊墨阻攔道。
蘭溪羽腳步一頓,扭頭看向他。
齊墨用手指輕敲自己床榻的另一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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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溪羽繞過床尾走到塌邊,在他身旁躺下。柔順的淺金發蕩在蘭溪羽耳邊,一條手指粗細的發尾戴着銀箍搭在肩膀上。
“你說你會唱歌,來唱首歌聽聽。”齊墨說。
蘭溪羽看向齊墨,用手墊着頭靠在床頭軟枕上:“長官想聽什麽?”
齊墨閉上眼,輕舒一口氣:“随意。”
短暫思考後,蘭溪羽開了口。
輕緩的歌聲從左側傳來,透過齊墨的皮膚,将他混成一團的心緒和煩惱梳理清楚、熨燙平整,最終把他完全地容納進柔美幻境中。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大概是一首搖籃曲。
……
炮火聲、哭聲、倉惶奔跑聲。
他仰躺在四處充斥着刺鼻硫磺氣味的硬土上,周身似是被車輪碾壓過一般疼痛。他的視線模糊,喉嚨中充斥着鐵鏽味兒,就連呼吸都像是條擱淺的魚。
記憶混亂間,他恍惚看見一艘巨大的船艦掠過猩紅天空,它橫切過昏黃的日,遮蔽了僅有的光芒和溫暖。他冷得打顫,牙齒碰在一起“咯咯”作響,皲裂的嘴唇中滲出血液。
他聽見身邊有人在哭。
“嗚……哥哥,哥哥……”是小女孩兒抽噎的聲音。
他想安慰妹妹不要再哭,但他連移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正在死去。
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可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具備思考恐怖的能力。他會像萬千個隕落在戰亂中的人們一樣,化成天空上的星星。
星星……一顆漂亮的星星。
他在一片漆黑中,看見死神燃燒着幽藍火焰的空洞瞳孔。
驀地,有什麽東西輕輕落在他的臉上,有些癢。他艱難地把眼睛睜大,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那大概是一只金絲雀。它的口中銜着一小顆水球,緊接着水球被捅破,裏面的液體順着微張的口流入他的嘴巴裏。
沁涼,微甜。
他感覺自己的眼角有淚水滑落。
而死神閉上了眼。
……
清晨微光透入室內,齊墨醒來。
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他正被誰抱在懷裏。
淡金的發,不易覺察的暖香,還有因熟睡而随呼吸上下起伏的鎖骨。
齊墨條件反射似地用力推開身邊人,睜大眼看着蘭溪羽在床側發出一聲悶哼。
“疼……”蘭溪羽的聲音帶着濃重起床音。
齊墨盯着他。
蘭溪羽像是剛看清楚他的身影,揉揉眼坐正了身子:“長官。”
“我只允許你睡在我旁邊,沒有允許你……做多餘的動作。”齊墨面無表情,“下次睡覺再這麽不老實,你就還是給我住回到一樓去。”
蘭溪羽放下手,擡眸凝視着他:“因為您在哭。”
齊墨臉上頓如浮冰破裂,顯出些許錯愕。
“夜裏您整個人都在哆嗦,不停地流淚。”蘭溪羽說,“我撫摸您的後背,哄您睡覺,這樣才慢慢安靜下來。您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看上去很讓人心疼。”
齊墨緊繃的身體突然卸了力。他偏過頭不再看蘭溪羽,情緒驟然低落。
“我有亂說什麽話嗎?”他輕聲問。
“您喊了一聲‘媽媽’。”蘭溪羽關切地問着,“是想到自己的父母了麽?”
齊墨沒有回答。他沉默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最後站起身穿好上衣離開房間。臨走時他對蘭溪羽撂下一句話。“我去早練,你自己随便吃點東西。”
蘭溪羽目送着齊墨走出房門,低頭伸手摸了摸枕巾——齊墨枕過的位置依舊潮濕。
……
清晨的星空塔就像是一根高聳入雲的銀針。陽光從落地窗外傾瀉而入,将整個房間都沐浴在溫暖中。
蘭溪羽整理好妝發,從齊墨手下新買來的一堆衣服裏挑了一身複古騎馬裝。現在交通基本都用飛行器,但古早時期的裝束卻依舊讨人喜歡。尤其是騎馬裝,既顯得人英俊挺拔,還舒适方便。
他打量着鏡中的自己,象牙白束腰配着墨綠衣衫,加上白犀牛皮的高幫靴,一掃昨日的慵懶氣質,多了些貴族精英的範。
蘭溪羽目光掃過鏡子的一角,随即轉身——他看到了牆上挂着的黑金佩劍。看來早上齊墨出門确實匆忙,連平日裏最喜歡的佩劍都忘記攜帶。
蘭溪羽走到牆邊,取下佩劍再度回到鏡前。面對着等身落地鏡,他舉劍至鼻梁高,然後緩緩将劍抽出。劍身邊角鋒利,在陽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金色光芒。
他注視着鏡子,一寸寸地探尋,劍刃之上躍動着光點的碧眸,幾乎是鋒芒畢露。
“嚓——”
蘭溪羽利落地收劍入鞘,輕輕摸了摸劍柄,最終嘆口氣。
「夜鳶」。
這是他曾經給佩劍取的名字。當年他率隊攻下蟲族邊界上最富有的一座黑金礦,花了好幾個月鍛造這麽一把黑金劍,他愛不釋手,給劍取名的時候特意加了一個組織的“夜”字。哪知道好事多磨,還沒等他捂熱乎,劍就換了主人。
齊墨。
蘭溪羽默念着這個名字。
不溺美色?
潔身自好?
他再度擡眸看向鏡中,解開上衣靠近脖子那裏的紐扣,然後将衣服收腰的位置扯松。這樣,他給人帶來的攻擊性就少了很多,反而像是個不怎麽外出的病美人。
蘭溪羽眯起眼睛。
他倒要看看齊墨能撐到什麽時候。
“咚咚咚!”
有人敲門。
蘭溪羽提着劍走過去打開了門,對上一頭紅發的軍裝青年。
“霍恩中校。”他率先打招呼,看到霍恩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然。
“額,先恭喜你啊,成了我們齊哥有史以來第一個留下過夜的人。”霍恩咳嗽一聲,似是在搜羅詞彙,“你這麽一穿确實……挺別致,以前不知道我們齊哥好這一口,看來不是他那方面冷淡,是我們沒摸對思路。”
蘭溪羽沒接霍恩的話,而是換了個方向:“您是來找上将的麽?”
霍恩趕緊說:“對對對,瞧瞧我差點把正事忘了。齊哥還在樓上沒起來嗎?”
蘭溪羽說:“他一早就去操練了。”說完他還擡起手,朝霍恩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黑金佩劍:“我正打算去給他送這個。”
霍恩“咦”了一聲:“真稀奇,這把劍齊哥向來出門不離身,怎麽今天會忘帶?”
“星空塔操練的地方在哪裏?”蘭溪羽問。
“那地兒不太好找,正好我要跟齊哥商量點事,我帶你過去吧。”霍恩說。
他們沿着星空塔狹長的透明玻璃棧道往前走,在一道弧形彎拐角處停下。這裏是星空塔核心建築層之一,中心是從上到下大約二十米高的镂空空間。從中心圓筒兩周自下而上覆蓋着旋轉樓梯,一直到他們所站立的玻璃棧道停止。
“喏,那不是我們的長官麽?”霍恩雙手抱胸站在走廊邊,朝下方努努嘴。
蘭溪羽低頭看去,下方是一塊兒大約一百平米的純白平臺,平臺四周連接着各種輔助人體機能訓練的儀器。齊墨就站在平臺的正中央,穿着特制的衣服在機器的幫助下做着各種訓練。
“稍等,我去通訊臺那邊給齊哥發個訊息,看看他方不方便上樓。”霍恩說。
“好。”蘭溪羽應聲。
霍恩離開,而蘭溪羽依舊站在原地垂着眼眸看齊墨。
突然地,從電梯間的方向傳來一陣笑聲。他聽到皮鞋踩在玻璃棧道上發出沉重悶響。
蘭溪羽用餘光瞟了一眼,只見四五名星空塔的服務生簇擁着一只青蛙走了過來——說是青蛙屬實誇張了些,那其實是很明顯的巴諾族長相,凸眼睛扁嘴巴,大肚皮滾得溜圓,臃腫的皮肉差點垂到地面。
這家夥戴着巴諾王族的肩徽。要是算算這兩天來聯邦主星首都的巴諾王族,也就是那位桀骜纨绔,巴諾王子圖爾了。
蘭溪羽注意到這波人在他身旁停下。
“喂,那、那邊的美、美人!”圖爾仰着下巴,粗大肥碩的手指用力指了指蘭溪羽,“你轉過身來!”
作者有話要說:
蘭溪羽是全書戰力天花板,有最頂級的以太和天賦,而且有仇必報,還賊護短(這點齊墨也一樣)。
所以,有只青蛙在作死。
感謝葉葉梧桐墜的20瓶;微生渙.的10瓶;道兒茶的10瓶;50565115的1瓶;曦夕的1瓶;清漪.的1瓶;李景珑媽咪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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