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擒王
休息室的門“刷拉”一下打開,任川平和一名穿着簡單白大褂的短發男子一同走進房間,身後還跟着兩個醫療機器人,機器人圓圓的肚子上支出一個平臺架,放着各種工具和藥品。
“葉秋實,曾在一艘五萬體量級的戰列艦上服役八年,目前是三星級醫師。”任川平耐心地做介紹。
“辛苦葉醫生了。”齊墨點點頭,随即指了指自己右臂,“人魚神經毒素,注射時間持續了兩三秒左右,我在十秒內打了抑制劑,麻痹沒有影響到肩膀。”
葉秋實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掃了一眼旁邊軟沙發上昏睡着的小人魚。一個小機器人驅動圓滾滾的下半身挪到小人魚身邊,冰冷的機械手指撚起一根纖長的導管提取小人魚的靜脈血。
一管藍血被平緩地導出。小機器人将血轉入自己的存儲皿裏,兩個大大的眼睛閃爍暖光,像是手搖抽獎機一般“咣當”換了個眼瞳标識物——“血清提取中”。
葉秋實走到齊墨身邊俯下身子,蘭溪羽自覺地給他讓出位置。葉秋實從口袋裏掏出一雙白手套戴好,喚來另一名機器人,用一根精巧的小鋼錘圍着齊墨的肩頸和手臂上下左右地敲了一圈,最後得出個結論。
“沒什麽問題,用稀釋血清加上研究所最新開發的解毒劑一起注射,一天內就能完全恢複。”葉秋實退後兩步,正巧“提取血清”的小機器人額頭上亮起綠燈。只聽得“嘩”一聲響,小機器人從嘴巴裏吐出一個還冒着冷氣的試管。
葉秋實将試管裏面的液體取出來和藥劑混合後,注射進齊墨的右臂裏。随後他站起身說:“上将這邊問題不太大,反倒是另一位有些不好處理。”
齊墨聞言目光一頓:“另一位?”
葉秋實點點頭走到小人魚身邊,蹲下身子查看對方腹部白色的傷口。“從傷口來看,這個傷應該已經反反複複治療再撕裂好多次,長達數年之久。按照人魚族的自愈能力和醫療水平,這傷不應該這麽久還持續滲血。我猜測這是弄傷他的武器導致的。”
站在一邊一直沒吭聲的任川平忍不住開口:“是化學武器嗎?”
“不是,如果是化學武器造成的傷口,它活不了多久。”葉秋實戴上機械眼鏡,拿起細管鉗仔細查看傷口情況,“這倒像是黑金石的傷。”
黑金石?
齊墨下意識撫摸自己的佩劍,突然想起他和小人魚在那間白屋子纏鬥的時候,小人魚看見他拔出黑金劍突然就瘋了一般地加大進攻強度。他可以很确定自己從沒有在人魚族傷過誰,如果小人魚的傷長達數年的話……
“是夜凰。”齊墨低聲說。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瞬間集中在齊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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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川平當然知道齊墨口中的“夜凰”是誰,驚異地問道:“您為什麽會提到他?”
齊墨瞟了小人魚一眼:“這個小人魚自從我亮出黑金劍就跟瘋了一樣,又是打又是咬,幾乎拼了命。我的佩劍是從夜凰手裏搶來的,這麽一想,也許是那人曾經用這把劍傷過人魚。”
任川平“哦”了一聲:“那确實,夜凰做事手下不留情。這人魚從他那兒撿回一條命算是不容易。”
就在這時,齊墨的手腕通訊器響了兩聲,他調出顯示屏,發現是霍恩發來的消息。
齊墨接通:“霍恩。”
屏幕上霍恩穿着軍裝,表情嚴肅:“齊哥,川平剛剛跟我彙報過,說你已經平安上了護衛艦,你的傷嚴重麽?”
“放心,沒有大礙。護衛艦的速度比小型艦慢一些,我估計需要七八個星紀時才能到軍團駐地。”齊墨說。
“齊哥,還有件事需要跟你确認一下。”霍恩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有些古怪,語氣也放緩下來,“你是不是……被小人魚咬了,還把那人魚給帶回來了?”
齊墨側頭看了一眼躺在軟墊沙發上的人魚,葉秋實正在給人魚處理傷口撕裂流出的血。
“對,我當時打破「空間旋渦」被甩到了人魚駐地,這個小人魚追着我不放,甚至在我啓動飛船後還跳了上來咬我一口。沒辦法,只能帶他走了。”齊墨聽出霍恩話外之音,問道,“他怎麽了?”
霍恩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十分鐘前我收到人魚族的警告信,說是疑似聯邦的船艦闖入了他們的領地,綁架了他們舊傷複發在療養所休息的王……”
全場所有人皆是一怔。
齊墨扭頭看向那個明顯處于幼年期尚未發育完全的小人魚,說:“你确定嗎?這人魚還在幼年期,我記得現任人魚王至少統領種族上千年了。”
葉秋實冷不丁地插了句話:“人魚王族的基因中帶有上古燈塔水母的序列,所以在遭遇重大變故需要減少身體消耗療養的時候,他會退化成幼年期重新生長。”
整個屋子陷入寂靜。
最終還是齊墨嘆了口氣,伸手扶住額頭,說:“總之……先回駐地,然後寫一封解釋信給人魚族發過去吧,看看他們能不能接受。”
葉秋實說:“我也可以先給這位人魚王治療,讓他清醒過來。”
“別,等到了駐地多派點人手看着他再說。”齊墨皺皺眉,“我擔心他醒過來會不聽我們解釋就大動幹戈,到時候如果再傷了他反而麻煩。”
幾人讨論了一番,這期間蘭溪羽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地仿佛不存在。他肩上的金絲雀抖抖纖長的尾羽,把小腦袋埋進翅膀裏舔絨毛。
又過了大約十幾分鐘,葉秋實給小人魚包紮好傷口,跟任川平一起離開了休息室。屋子裏再度剩下蘭溪羽和齊墨兩個人。
蘭溪羽垂下眼簾,伸出食指和中指挪到齊墨右手邊,輕輕敲了敲齊墨的手背。
齊墨扭過頭來,只見金絲雀“撲棱棱”扇着翅膀歡快地落在他懷裏,小爪子勾着他的制服紐扣,軟乎乎的腦袋一下下地蹭他的衣領。
“有知覺了?”蘭溪羽問。
“嗯,雖然還不是很靈敏,但至少能握拳。”齊墨邊說邊擡起胳膊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腕。随後他伸了一根手指出來逗弄金絲雀。
“如果不是要來圍堵緋夜,您不用受這場罪。”蘭溪羽的聲音中含了絲低落的情緒,“您出事的消息傳回主星,我真的吓死了。既然那個組織這麽狡猾,還請您以後不要和他們兜圈子,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我出事了你不是更高興?有了錢,也有了自由,未來一片光明。”齊墨似是無意地說着。
蘭溪羽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透出些許傷感:“您怎麽能這麽說呢?”
齊墨看着他。
蘭溪羽抿了下唇:“也許您只将我當成家養寵物,而我……大膽地将您當做.愛人。您覺得我僭越也好,狂妄也好,我還是會私心這樣認為。沒有人希望自己的愛人出事,我也一樣。”
“那你估計要傷心了,作為一名軍人,我最理想的結局就是戰死沙場。”齊墨語氣平靜。
蘭溪羽攀上他的肩膀,手指按在他脖頸動脈附近,指尖微涼:“不會的,有我在身邊,就不會讓你死。”
齊墨笑出聲:“你是神嗎?”
“不,您才是戰神。”蘭溪羽輕聲說,“在神隕落之前,使徒會為他擋下致命一刀的。”
……
兩艘護衛艦進入巴諾族群星的視界區域。他們還有不到一個星紀時的時間就能抵達「亞特蘭蒂斯」。此時,那顆編號為33號的中立行星出現在路徑顯示屏上。
齊墨盯着那顆蔚藍星球,它的周邊有兩顆衛星,一枚銀色名為「光隕」,一枚金色名為「複生」。它們的身後有一片巨大的星團雲屏障,那片星團雲整體呈現着淡淡的紅棕色,形狀像是一朵綻開的玫瑰花。
他微微偏頭,看見蘭溪羽正望向舷窗外出神。
“我在想,這裏真是個不祥之地。先是巴諾族的圖爾失蹤,然後是您失蹤,現在人魚族又說他們的王失蹤了。”蘭溪羽将視線挪回到齊墨身上,“這麽多糟心事,換成誰都會覺得心煩意亂。”
“害怕?”齊墨問。
“是啊,就像面對一個無底黑洞,怕被吞噬掉。”蘭溪羽說,“長官,如果哪一天我也消失不見了,您會去找我嗎?”
齊墨看着對方,并未回答。
蘭溪羽自嘲地笑了笑:“抱歉,我不該問。長官事務繁忙,是不會關心身邊丢了哪只小貓小狗的吧。反正沒了一個還能有下一個。”
齊墨瞧了蘭溪羽一會兒,坐正了身子,用左手中指和拇指捏住右手手指上的黑曜石戒指緩慢轉動:“溪羽,你和你母親是怎麽分開的?”
“因為某些變故,都是傷心事……”提及此事,蘭溪羽情緒明顯低落下來。
“是她遺棄了你嗎?”齊墨語調未改。
蘭溪羽卻表情驟變。
“我猜對了?”齊墨松開手,轉而握住蘭溪羽的手指,“不用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和煙兒,也是被父母放棄的孩子。”
蘭溪羽明顯一怔。
“您不是大總統親自撫養的麽?”蘭溪羽微訝地問。
“那是後來的事情了。十四歲那年遇上N區保衛戰,我和煙兒差點死在那裏。”齊墨提起這些回憶,輕描淡寫,“我活了這些年,經歷過無數次瀕死,但沒有哪一次比那次更記憶深刻。我聽着煙兒在我耳邊哭,心裏反而空蕩蕩的,腦子裏反複回想起父母抛下我們轉身離去的場景。我很慶幸當時煙兒還小,她不記得那種感覺。”
蘭溪羽一直沉默着沒有出聲。
齊墨伸出手指,指腹觸及對方微涼的面頰。“溪羽,我是個很護短的人,有時甚至偏心地蠻不講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後,我就永遠護着你。除非……”
他擡起蘭溪羽的下巴,盯着那雙美麗的碧眸,放低聲音。
“除非你背叛我,那我會毫不留情地親自處決你。你敢發誓對我永遠效忠麽?”
蘭溪羽凝視他片刻,直接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真正的吻,帶着炙熱的情緒瞬間引炸埋伏在心底的火苗。蘭溪羽扶在他頸側的尾指勾出他的萬條思緒,又将那些理智紛紛打亂砸回到腦海裏。唇齒間盡是朦胧甜意,順着皮膚、血液、靈魂一路滲透。
十餘年前炙熱的下午,炮火聲中奄奄一息的他未能抓住在身邊徘徊的金絲雀。那一抹金色給他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賜予他第二次生命。他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謝謝”。
因此,當蘭溪羽出現在宴會場上,美麗的金絲雀繞着手指飛舞徘徊,他又記起了那份久違的溫暖——盡管多年後他登臨巅峰,将他從死亡線上拉扯回現世的小小身影也從沒有消失過。
心中的空缺,至此被填滿。
作者有話要說:
數數這一章多少個flag(伸出五指)
感謝奈的地雷,感謝Aleuriel的3瓶;曦夕的2瓶;小錢子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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