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強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蘭溪羽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他緩緩擡頭看向齊墨, 只見對方退後幾步,将手中夜鳶擲在地上。

“當啷。”

黑金佩劍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還給你。”齊墨冷冰冰地丢下這麽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蘭溪羽自己靜坐了一會兒, 等到胃部痙攣的疼痛緩解,他伸手把夜鳶撈進懷裏。

時隔數年,他終于收回了自己的佩劍,卻并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

當感情搭建與謊言之上,起始就已經注定了無解的結局。

無論後期他壘上去多少真心,這岌岌可危的基底也還是不堪一擊,一旦倒塌就是摧枯拉朽,一敗塗地。

怎麽辦?

他獻出了身體,獻出了靈魂, 只是想留住那個人。

結果,那個人不肯再溫暖他, 甚至連喜歡都不肯承認。

怎麽辦?

蘭溪羽抱着夜鳶蜷縮起身體,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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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墨一步步踱出休息室,有一人從外面的等候椅上站起來急匆匆向他走,原來是霍恩。

“齊哥,你吓死我了, 他們說你……”霍恩的話說到一半堵在喉嚨口。

“你這是……咋了?”這句話霍恩問得很小心。

齊墨很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況——死裏逃生, 心灰意冷, 明知道要打起精神卻怎麽都做不到。

蘭溪羽激将他讓他刺下去, 仿佛竭力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

可那又怎樣,夜鳶抵在喉嚨口,他渾身的力氣居然都使不上。明明往前推一厘米就能讓那個騙人的混蛋上西天, 他就是下不了手。

這樣也好, 總算能讓那家夥老實閉嘴。他只要盡快離開蘭溪羽身邊, 從此再沒有交集,也就不會受那個要命的魂契影響了。

“齊哥,你這段日子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我總覺得……你跟變了個人一樣。”霍恩的眼中溢出擔憂,“我聽蘭溪羽說你在安息所重傷……”

那三個字刺痛了齊墨。

他蹙了蹙眉,打斷了霍恩的話,在長椅上坐下來:“我沒事了,現在是什麽時間?”

“三天後,你整整睡了三天時間。”霍恩坐在他身邊,言簡意赅,“安息所出事的當晚,在首都主街做煽動演講的‘托克’殿下被槍殺,後來經克萊茵女王确認,那并不是真正的托克,大皇子在這次混戰中沒有現身。”

“槍殺,是克萊茵動的手嗎?”齊墨問。

“女王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她做的。”霍恩托着下巴思考,“不過,她也沒有閑着就是了,趁着首都是她的主陣地,她按照原本的計劃迅速把輿論控制住,将聖樹的死亡歸于叛軍。這樣的話,以後蟲族的信仰也會被重鑄。她算是達到了目的。”

齊墨點點頭,再度陷入沉默。

“但是啊……女王對你的事閉口不談,而且我這兩天看蘭溪羽的狀态也很奇怪。”霍恩這幾句話說得艱難,“齊哥,所以到底出了啥事兒,你這幅樣子真的……讓人看着心疼。你跟我說一說,我也可以幫你出主意啊。”

“回去的船艦準備好了麽?”齊墨避開霍恩的問話,反問着。

霍恩一怔:“倒是随時可以回去,但齊哥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你的身體……”

話音未落,突然地,休息室的門再度被打開。

霍恩回頭查看的當兒,蘭溪羽已經走到座椅前方,一把拉起齊墨就往房間走。

齊墨完全沒想到蘭溪羽這樣做,下意識躲閃,被對方牢牢攥住了手腕。

霍恩驚道:“哎?!你幹什麽!”

蘭溪羽面無表情,幾乎是把初愈還未完全恢複力氣的齊墨直接拖進了休息室。

“砰!”

他踹上了門,反身扣着齊墨的手腕把人圈在了牆邊。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靜止。

蘭溪羽湊近齊墨,盯着那雙漆黑水潤的眸。

“想走?”他口中吐出兩個字。

齊墨冷冷地注視他。

“不打一聲招呼就走?要把我丢在這兒,還是直接扔回湖藍駐地去?”他低聲問。

齊墨終于對他的話有了反應,依舊冷着臉說:“不勞首領費心,以前是我不知好歹,現在我明白了緋夜不好惹,不會再去叨擾湖藍駐地了。我永遠不會再見你,你也就不用再盯着我。”

“永遠不見。”蘭溪羽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扣着齊墨手腕的手指愈發用力。他半眯起眼睛,美麗的面龐上勾起淡笑:“齊墨,你聽說過魂契者反抗契約人的先例嗎?”

心中刺痛蔓生,齊墨微微皺起眉頭。

“是啊,你說得對,你猜的都對。”蘭溪羽尾音上揚,“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早在那間黑屋子裏你不就已經知道了嗎,我對你觊觎已久。現在終于有機會把你變成我的所屬物,我怎麽可能放過。”

齊墨渾身緊繃,暗暗咬住了後槽牙。

“不但不放過,我還得好好欣賞你被迫服從的表情才行。”蘭溪羽凝視着齊墨的臉,“我親愛的……齊墨上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已經宣誓向我獻上所有忠誠,永生永世不背叛,你明白什麽是,永生永世嗎?”

齊墨頓時瞪大眼睛,憤怒再度被勾起到頂點,他擡起膝蓋撞在蘭溪羽的大腿上。

蘭溪羽沒動硬生生挨了這一下,手還是緊緊地扣着齊墨的手腕。

“看來你懂,很好……”蘭溪羽一只手下滑到齊墨臉頰旁,短暫的愛撫後,他吻上齊墨的唇邊。

簡單的嘗試沒有引起齊墨的劇烈反抗,但蘭溪羽從那張冷淡的面龐上看到了另一樣東西——眼淚。

通紅的眼尾處有淚水滑下來,齊墨面如死灰,所有的信心和笑容仿佛都被擊潰,餘留下來的只有無盡疼痛。

為什麽蘭溪羽能感知到這些?

因為他也疼。

從齊墨流淚的那一秒開始,他禁锢着對方的手就已經疼到麻木。他對契約人造成的傷害會成倍反饋到他自己的身上。齊墨有多痛苦,他就痛苦地更深。

這就是魂契的規則,永遠的臣服,永不可背叛。

蘭溪羽咬着牙,對齊墨說:“你恨我,那你就殺了我,別把理由都歸結到所謂的契約上面。我是個騙子,我騙了你很久,這種恨意還不夠讓你下刀?你在等什麽?”

齊墨只是看着他,淚水懸在眼角。

啊……真糟糕,雪絨球估計已經哭得大雨滂沱。

蘭溪羽忍耐着身體的不适,調轉方向直接把齊墨按到在身後的軟床上。

他扣住對方的手指,十指鎖緊。

心髒劇烈地跳動着,伴随一波一波的疼痛。

“你動手啊……”蘭溪羽聲音打顫,“就因為魂契,你連反抗的意願都沒了?”

“夜凰首領,我希望你明白,我們是完全對立的雙方。”齊墨努力做出一副保持冷靜的模樣來,“就算你對我用了那種卑鄙的手段,我也不可能真的屈服。殺不了你,我就離你遠遠地。”

“遠遠地?”蘭溪羽咬住唇,“不行……這不行,齊墨,你可以朝我生氣,可以跟我發火,你往我身上捅幾個窟窿都沒問題……但是你不能就這麽不要我了。魂契不是你說斷就能斷的,你當這是兒戲?”

齊墨看了他許久,最終吐出兩個字:“所以?”

下一秒,蘭溪羽低頭吻上了齊墨的唇。

絲毫不給齊墨留喘息的縫隙和機會,他毫不收斂,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用力。

靈魂契約給身體帶來的反饋更加真實具體,每一分觸碰都讓彼此愈發難舍難分。十指扣緊,呼吸交纏,淚水被炙熱的體溫蒸發幹。

蘭溪羽渾身沒有一處不在發疼,靈魂吸引着他進一步貼近自己的契約者,可對方因他而起的憤怒和傷痛也在不停地反噬回來。

一吻畢,他緩緩擡頭,看着目光逐漸黯淡下去的齊墨。

“……”蘭溪羽緊了緊手指,“我……命令你……”

這句話說得十分艱難。

他深呼吸一口氣,輕輕地咬住舌尖。

真見鬼……怎麽會發展成這樣的?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他沖動了?他選錯了?還是因為他徹徹底底地陷落了?

不,都不是。

是他害怕了。

他失去了對齊墨的主動權,把自己完整地放在了被審判的天秤上。只要齊墨起身離去,他就會被推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已經這樣糟糕了,還能糟糕到哪裏去呢?

他将手挪到衣領位置解開了對方的上衣紐扣,齊墨還是沒有反應。

正因為齊墨沒有反應,他的每一步就好像在不停地佐證齊墨的猜想是正确的一樣。

“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種契約,想試一試究竟能讓魂契者服從到什麽地步。”蘭溪羽口中說着令人心寒的話。

他低頭,對上齊墨的眼睛:“你要是現在不反抗,以後就也別反抗了。反正……你根本不承認自己還喜歡我。”

齊墨靜靜地注視他片刻,最終閉上了眼。

既不下令也不反抗,心死如灰,那是對未來的絕望。

直到眼淚砸在床榻上,蘭溪羽才意識到自己哭了。他悲傷地撫摸着齊墨的臉,将頭埋進對方脖頸裏。

“墨墨,我求你……別這樣。我難受,我好難受。去他媽的什麽魂契,我們別想了行不行?我們別想這件事了,你就當我是騙心又騙身的混蛋,打我、處置我,殺了我吧。你不要這樣,看你這幅樣子我好心疼……”

終于,齊墨開口,聲音沙啞着:“我沒力氣分辨,你要是真為我好,就離我遠一點。”

話音未落,唇再度被堵住。

呼吸紊亂,理智被洶湧而來的靈魂回響擊打地稀碎。刻入身體每一處細胞中的親近把對彼此的索求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疼痛充斥着肌肉和骨骼,對契約人指令違抗的反噬力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碾壓個遍。

肆意放縱的身體內,是兩團被死死禁锢的靈魂。

警示的預言在此刻成為詛咒。

痛楚與歡愉交疊,忠誠與背叛混雜成血水鋪天降下,沖去了遮羞布将貪欲展現地一覽無餘。它吞噬每一處肌膚,是惡魔在彼岸魅惑的低語。

外傷可治,而心病難醫。

“溪羽……”意亂情迷之際,床笫之間無意透出的呢喃成了致命的毒藥。

他飲鸠止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還索取地變本加厲。

源自內心的沖動被歸咎為魂契的制約,自欺欺人的想法給了身下人逃避的理由。

——我無法反抗。

只要貼上了這樣的标簽,就能給自己的心獻上完美的、不受傷害的借口。

壓在床單上扣緊的指節泛白。他輕輕扭過齊墨的頭,讓對方注視他的雙眼。

“齊墨,我命令你……”蘭溪羽的聲音飄在半空,“愛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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