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過去

齊墨在星際聯邦停留了兩天, 随後跟着船艦一起回了湖藍駐地。

臨走時洛蘇特意來見他,許是瞧見他模樣太憔悴,洛蘇欲言又止。

齊墨沒有多說, 只是輕輕拍了拍洛蘇的肩膀:“事情我都聽霍恩提過了。”

洛蘇趕緊開口:“齊哥,我其實——”

“替我多照顧煙兒。”齊墨說。

洛蘇一怔,他再想問齊墨,對方卻已經走遠。

齊墨沒有回基地本部,他目标極為明确地抵達了衛星「未來」,直接去了工程組。

芙月等在那裏,先朝他行了一禮,随即垂眸開口:“抱歉,首領他此前來過這裏, 他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可能是怕你擔心。”

齊墨:“不用道歉, 是我沒能及時察覺他的異常。”

“你現在要用這個機器麽?”

“嗯,可能去一天,也可能去很久。”齊墨說。

芙月點點頭:“這邊的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齊墨朝他輕笑一下,走進工程組所在的核心區。阿芬見他過來十分高興, 觸角在頭上歡快地搖擺着。

“我把機器又改進了一下, 現在機器不但可以實現雙向定時傳送, 還可以自主定時。不過, 你一定要按時往裏面補充将星石來維持運轉,否則它就會變成一攤廢鐵。”阿芬把一個小袋子塞到齊墨懷裏,“千萬不要超時了, 有問題就先回來, 找機會再處理其他的, 慢慢來。”

“謝謝。”齊墨接過袋子放到懷裏。

他設定了一個比較遠的時間——星元紀2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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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不規則形機器旋轉着啓動,他站在其中,覺得有些暈眩。

星子在眼前混成一團,最終連成線化為一片白芒,再醒來時,一切已經完全不同。

齊墨抵達了設定的地點,将時間機器收回成膠囊收好。

他轉身,表情凝重地看向前方。

——暗夜中的墓碑,黑白聖地,後來在他和蘭溪羽的手中毀于一旦。

這是安息所。

那天蘭溪羽深夜離開房間,再回來的時候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當時他沒有認出那味道來源于何。

如今,記憶全能對上了。味道正源自安息所。

蘭溪羽回到過去見了聖樹,肯定是從聖樹那裏知道了什麽。

齊墨緩緩走近那扇門,這一次門沒有收取他的以太,而是自動打開門讓他進去。

「真是有趣,你來了,他也來了,卻是為了同一件事。」

齊墨穿過一層層屏障,來到那間熟悉的純白屋室。聖樹舒展着繁茂的枝葉,輕輕搖曳。

“又見面了,人類。”聖樹低聲道。

“讓我猜猜,你為什麽沒有立刻出手殺了我。”齊墨眯起眼,“是不是在你能夠預見的未來裏,就算現在殺死我,也沒有辦法改變你将死的結果?”

“唔……猜猜看?”聖樹沒再用高深莫測的姿态僞裝自己,它顯然清楚面前這個人類對它的本性了如指掌,“我只是比較好奇,你為什麽會如此平靜。要知道,那個人剛來見我的時候,可是無法保持鎮定的呢。”

“你就是想看我們在你面前慌亂的樣子吧。”齊墨冷冷地看着它。

“那個人類,剛來的時候可比你氣勢洶洶多了。他問我,如果改變了過去,會不會對未來造成影響。”樹葉在空中勾了個弧形,“我說,當然會了。”

“就比如,該發生的事沒有發生,而該遇見的人卻沒有見到。”

齊墨眼神瞬間變得犀利。

“他似乎很糾結,尤其在聽到改變過去的後果之後。”聖樹語速緩慢,“我死後發生的事情我沒有記憶,你們兩人的魂契……讓我猜猜,該不會是他擔心未來你們會變成陌生人,才不肯做改變的吧。”

齊墨半眯起眼睛:“你還跟他說什麽了?”

“人既有命,死生天定,哪裏說改就能改?即便是我這般通天的,也沒法阻止自己死去的事。我勸他接受現實,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才是真的。”

怪不得……蘭溪羽那天晚上聲音竟落寞成那樣。

知道了自己會死,卻不知道死亡何時到來,也不知道以何種方式死去——蘭溪羽這些天是怎麽熬過來的?

“但我勸你,人類。所有應當由你來完成的戲碼,你一樣都甩不掉。”聖樹說。

“什麽意思?”齊墨蹙眉。

“所有你清楚的,應當在過去的時間線上發生的事情,如果沒有發生,未來就會被改變。你不是來糾正過去的,你是來阻止未來被改變的。”聖樹一針見血。

齊墨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緩了很久,齊墨才重新啓唇,沉聲道:“你為什麽願意幫我?”

“我說了,所有在過去重複過的事情,都是為了防止未來被改變。你一樣,我也一樣。而我說的未來,跟你已知的未來,不一定相同。緣分和機遇不是每次都有的。”

齊墨暗自思忖了一會兒。

他突然明白了什麽。

在所有“已知”事件發生的基礎上,他可以填充其他的內容,只要事件的整體發展把每一樣“已知”都踩中,他所做的那些“微小改變”就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這些忽略不計的細節,有可能就會對未來有着至關重要的幫助。

“我明白了,謝謝。”齊墨重新擡眸看向聖樹,“你說,在你‘預期’的變化裏,你還會死在我的手下嗎?”

聖樹輕飄飄地來了句:“誰知道呢?”

一切便重新歸于沉寂。

……

星元紀219年,齊墨再度踏上了星際聯邦的土地。

經過一年時間的運作籌謀,他成功在湖藍駐地建立起了自己的第一塊兒地盤,以“拓寬商業發展”的名義對A區進行交流。

此時A區的領主還是阿森圖。

他帶着一大筆禮物去拜訪了阿森圖的家主,順帶掃了一圈豪華美麗的宅邸。

沒人會拒絕一位手拿黑金的富商,尤其是一位看上去就很有氣質來歷不凡的年輕人。阿森圖的家主把他當做貴賓迎進大廳,兩個人在大廳中商議了很久,最終達成幾筆不錯的交易。

家主很開心,留齊墨在家裏休息幾日。齊墨自然應允。

他把雪絨球的窩捧出來放到桌上,看着雪絨球專心致志地趴伏在鳳凰蛋上滿臉認真的模樣,伸手摸了摸雪絨球的頭。

一年多了,鳳凰蛋一點動靜都沒有。

齊墨不知道怎麽個孵法才算對的,雪絨球暖和起來溫度也足夠高,他試過各種調溫方式,怕把鳳凰蛋弄壞了,總是不敢太過分。

以前從不覺得一年的時間很長,可這一年過得真是,快把他這輩子都過完了。

他一邊告訴自己孵蛋要有耐心,鳳凰蛋跟別的肯定都不一樣,哪裏會這麽簡單就孵出來。

另一邊他時不時又會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切都是臆想。

蘭溪羽死了,他也跟着死掉了,剩下的只是條游魂,抱着一顆石頭當成寶貝藉慰自己的心。

所以,即便還沒有準備完全,齊墨還是啓程來了A區找阿森圖。

他想,哪怕是隔着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再見不到那個人,他可能就要撐不下去,以為自己瘋了,或者産生了什麽幻覺。

第一天,下雪了。

齊墨沒有遇見他想見的人。

第二天,雪積得很厚,沒過了膝蓋。用完早餐後,齊墨打開樓上的窗戶往外看,驀地目光凝滞。

在不遠處的花園裏,有個金發的女人在哭,一邊哭一邊求着什麽。可對方并不願意聽她說話,甚至還推搡了她一下。

而女人的身後,站着一個小孩子。

那男孩兒一頭淡金色的發,只松松地挽了一下,一身輕薄白衣赤足站在雪地裏,聖潔美麗,仿若天使。

“砰咚——”

胸口有什麽東西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枯死的泉眼中有水汩汩地冒出來,救活了即将死去的麥苗。

齊墨的手緊扣着窗沿,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沖出去。

「你不是來糾正過去的。」

「你是來防止未來被改變的。」

齊墨深吸一口氣,眼瞧着那母子被阿森圖家的仆人推搡着趕出了院子。

該死!

齊墨罵了一聲,粗暴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又小心謹慎地把鳥巢放進懷裏,最後離開了阿森圖家。

這鬼地方,真是呆夠了。

……

天氣很冷,雪依一直在哭,邊哭邊責罵男孩兒。

就算不去聽,齊墨也能猜到雪依在罵什麽,無非是怪罪孩子,害得她被趕出家門,是個不争氣的家夥。

他看不到男孩兒的表情,只知道那個單薄的小身影一直挺立着,沒有反駁,也沒有吭過聲。

在既定的「過去」裏,蘭溪羽和「初代首領」的相遇,在蘭溪羽和母親分開後。

這是一個關鍵節點,所以齊墨不能更改。

他只好悄悄地做一些事。比如,在母子兩人不注意的時候灑些金幣,又比如在他們即将經過的位置安排些提供飯菜的“好心人”。

更多的時候,是在蘭溪羽晚上睡着以後,他趁着不注意,幫對方治療凍傷的腿和手臂。

這是他能夠做到的,游離于規則之外的一點私心。

齊墨已經想好了,等走完這段既定的路線,如果鳳凰蛋還是沒有動靜,他就搬去冰封海岸陪着蘭溪羽。哪天要是心生厭倦,也不愁找不到埋骨地。

齊墨自嘲地想,自己這樣不知道算不算是變态跟蹤狂,也許蘭溪羽見到個戴面具的人會吓一跳罵他兩句也說不定。

可他又能怎麽辦。

他只能躲在旁側,看着小家夥摔在雪地裏卻不能扶,看着對方吃飯吃急了臉上沾到米粒也不能幫忙擦,看着那張稚嫩的小臉時而歡笑時而哭泣,眼淚圓滾滾地墜在睫毛上,将掉未掉的模樣。

就這樣,齊墨一邊養着懷裏的蛋,一邊跟着雪依母子,又跟了一年多。

直到某日清晨,他聽見雪依一聲凄厲尖叫。

——蘭溪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雪絨球:孵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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