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歸來的故人

這大概是阿洛伊斯這輩子睡過的最不安穩的一覺。即便是在托蘭西宅被囚禁的拷問室裏,他也從來沒有睡得這麽疲倦過,像是在持續的被鬼壓床,當然這只鬼披着克洛德的外表。

昨天夜裏克洛德在放下狠話之後,一如往常那樣為阿洛伊斯點起了床邊的燭臺代替夜燈,然後搬來了一把椅子像尊雕塑一樣坐在了阿洛伊斯的床邊,鋒利的視線越過透明的鏡片準确的鎖定在了阿洛伊斯臉上。後者象征性的掙紮了一會之後終于認識到自己沒可能抵擋得住這麽銳利的目光,只好低聲下氣的要求克洛德離開,對方卻用鼻子發出一聲嗤笑,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繼停電之後又用這種無聊手段整他,這只惡魔簡直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一氣之下用被子死死的蒙住了頭,最後反倒把自己憋了個半死。阿洛伊斯背對着克洛德的視線,回憶着他的反應,可怎麽也不能摸透這個鬼畜混蛋究竟在想些什麽,最後只得作罷,好在克洛德似乎并沒有因為他的冒犯而動了殺心。

或者說雖然他确實動了殺心,但是出于什麽阿洛伊斯不能理解的理由,他選擇了繼續扮演他的托蘭西執事。

所以說惡魔的思考回路果然異于常人。

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情,于是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天就已經亮了。

阿洛伊斯頂着兩個凄慘的黑眼圈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轉身就對上了克洛德毫無變化的撲克臉。

“……可惡,你給我記住。”他忍不住低聲咒罵,卻發現克洛德竟然心情很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扯過了床邊的衣服就開始胡亂的往頭上套,看都不看克洛德一眼。

漆黑的執事悠閑的靠着椅背,半眯着眼打量着獨自怄氣的自家老爺。阿洛伊斯無意間對上了他審視一般的視線,更是自亂陣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沒幾秒鐘就忍不住朝一旁樂于看熱鬧的克洛德抓了過去。

今天的克洛德完全沒有讓着他的意思,輕而易舉的就抓住了他的兩只手腕,“老爺,你比兩年前我撿到你的時候脾氣大了許多。”

“滾!我什麽時候被你撿到了?別把我說的像是你從外面撿回來的野狗!”

克洛德似乎笑了笑,阿洛伊斯沒有看清。

“怎麽會是野狗,”克洛德放開了阿洛伊斯的手腕,終于不再隔岸觀火,像往常那樣幫自家老爺打理好了行裝。看着在自己手下逐漸梳理整齊了的阿洛伊斯,克洛德戲谑的接道,“出乎意料的是一只不好馴養的流浪貓。”

“什、”阿洛伊斯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糟。

今天是打道回府的日子,在克洛德離開房間去準備馬車之後阿洛伊斯粗暴了扯住了克洛德剛剛給他梳好的頭發,接着一頭栽進了被子裏,一下接一下的用拳頭砸着床鋪發出悶響。

什麽繼續扮演托蘭西的執事,那個混蛋,看他的态度,事情根本就沒有這麽簡單。

回家的過程不做贅述,在外人面前克洛德依舊是那個畢恭畢敬的完美執事,只有阿洛伊斯自己能察覺到克洛德微妙的異樣。

比起往常鏡片下掩飾起的目中無人,今天的克洛德簡直就是不把阿洛伊斯放在眼裏。獨斷專行,只有兩個人在時毫不客氣的用視線打量着坐立不安的阿洛伊斯,每當阿洛伊斯和他對視時,他都會挑起一邊的嘴角發出一聲不屑輕哼,讓阿洛伊斯立刻就黑了臉。

受夠了執事無言的折磨,一回到托蘭西宅阿洛伊斯就逃一般的蹿出了馬車,筆直的朝漢娜的房間跑了過去。

克洛德到底有什麽打算先放到一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漢娜!我交代你的事情怎麽樣了?”

“老爺?您已經回來了,克洛德呢?”漢娜見阿洛伊斯匆匆跑進屋,趕緊起身替他掩上房門,确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才繼續說了下去,“昨天我按照老爺的吩咐在倉庫守了一夜,但是并沒有人造訪。”

“……你說什麽?”

出乎意料的結果讓阿洛伊斯的腦袋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漢娜見他的臉上霎時間沒了血色立刻緊張起來,“老爺?!您的臉色很差,難道昨天克洛德對您做了什麽?”

“不關克洛德的事!”阿洛伊斯打斷漢娜,繼續問道,“沒有人到倉庫去嗎?一整晚都沒有?你确定不是你看漏了?”

“是的,我一整晚都守在裏面。”

漢娜不會随便敷衍打發自己,所以封印着夏爾靈魂的戒指現在仍然存放在倉庫裏。也許是他和上一次不同的行為導致了一切開始脫軌,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恐慌,畢竟他唯一的優勢就只有先于所有人知道了一切的發展。

他知道他遲早需要打亂一切,所以他才試着選擇了不同的行為,否則再重複一遍悲劇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當變化來得太快時,他發現自己是恐慌的,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能力應對。

現在唯一确定的事就只有那個人絕對會來。只要夏爾的靈魂還在那裏,那個人就一定會來取走,到那時究竟還會發生什麽?

克洛德,會怎麽做……

不然幹脆直接去毀了那枚戒指吧。

雖然知道只是在逃避,但這個瘋狂的想法一旦出現就很難再壓制下去。

只要毀了那枚戒指,對,只要讓夏爾徹底消失,那兩只惡魔就不必再争下去了,克洛德也就不會為了夏爾的靈魂背叛自己。

“必須去、現在,立刻就去。”阿洛伊斯着魔了一般的嘟囔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飛快的沖了出去,直奔倉庫的方向。漢娜愣了一下沒有追上這突如其來的發展,直到門狠狠的撞到牆上時她才緩過神追了出去。

阿洛伊斯只是覺得非常害怕,害怕到難以忍耐,難以理智的思考。他來到記憶中的鐵盒面前,大口的喘着粗氣,整個身體都因為預知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而顫抖。

他将會犯下不能彌補的罪,他要打碎那枚奪目的寶藍色戒指。

阿洛伊斯顫抖着将手探向眼前的盒子,只差一點,就可以碰到它了。

會殺了我嗎?

塞巴斯蒂安,亦或者,克洛德……

“老爺!”

伴着一聲熟悉的呼喊,一股強大的沖力将阿洛伊斯整個人推了出去。他頭暈眼花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睜開眼見到自己剛剛站的位置被插上了三把銀質的餐刀,深深的埋進了地磚裏。架子上的淡藍色盒子早已不在,一個黑色的人影從眼前一閃而過飛快的追了出去。

剛剛發生了什麽?

阿洛伊斯癱坐到了地上。

塞巴斯蒂安來了,他來接夏爾回去了。

克洛德去追他們了,但是他一定不會追到的,因為塞巴斯蒂安會帶走夏爾的靈魂,然後當夏爾重新醒來之後,他的惡魔一定會再一次離他而去。

為什麽沒有在醒來之後立刻砸了那枚戒指!

阿洛伊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口腔裏充滿了血腥味還渾然不知。

應該毀掉的,一開始就應該毀掉的,為什麽放過了這個機會。

抹了把臉上的液體,阿洛伊斯站了起來,也順着走廊追了出去。他還記得塞巴斯蒂安逃走時的路線,或許現在還有機會。

一路竭盡全力的奔跑着,終于在走廊盡頭聽見了一陣玻璃碎掉的聲音,他快步沖過去擋在門邊,屋內塞巴斯蒂安正在和克洛德對峙。克洛德金色的餐刀接連甩了出去,在封閉的室內,這樣的數量即使是塞巴斯蒂安也很難全數躲過,于是他果斷的把手裏的提箱藏到背後,用身體擋住了克洛德的鋒利餐刀。

——那箱子裏裝着比他的性命還更重要的東西。

這畫面讓阿洛伊斯覺得胸口被一陣窒息感糾緊,他一瞬間找回了理智,深呼了一口氣。

“啊啊啊啊!!!!!!”

屋內緊張的氣氛毫無預警的被慘叫聲打斷,塞巴斯蒂安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拎起裝有夏爾的提箱筆直的沖向了門口似乎被吓到了的阿洛伊斯,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奪門而出。

“嘁。”這個不讓人省心的老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克洛德推了推眼鏡飛快的追了上去,但是礙于阿洛伊斯在塞巴斯蒂安肩膀上張牙舞爪的掙紮,他根本不敢扔出一把餐刀,不然保不準鋒利的刀刃就會招呼到阿洛伊斯身上。

塞巴斯蒂安一路暢通無阻的跑到了玄關,無言的看了看自己肩膀上仍在賣力尖叫着的金發少年,眼睛裏閃過了複雜的神色。他在沖出大門前将阿洛伊斯随手丢在了地上,阿洛伊斯“啊、”的一聲又一次撞到了頭。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不過謝謝你這一路賣力的表演。”在那個神出鬼沒的惡魔離去之前,阿洛伊斯迷迷糊糊的聽見他這樣說道,等他睜開眼時門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很快衆人都追了過來,漢娜和三胞胎直接追出了宅邸。阿洛伊斯拉住了經過他身邊的克洛德,大聲嚷道,“克洛德不要去!”

被扯住的執事停了下來,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右腿,拼命的搖着頭,“克洛德留在這,哪都不要去,留在我身邊!”

聞言執事挑起了嘴角,蹲下身來,直視着阿洛伊斯噙滿了淚水的眼睛,“遵命,老爺。”他抱住因為害怕的顫抖的少年,一字一頓的說道。

“在那之前,我是不是應該知道究竟是哪只妖精綁走了我的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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