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好像變了

宋雲和辦完所有手續後，打算回家。

她出了醫院大門，日光從雲層投射出柔和不算刺眼的光。

這是一個小鄉鎮，沒有她小時候生活的大都市那般繁華，但也如火如荼，煙火氣十足。但她此刻有點小麻煩，因為兼容，她甚至不知道回家的路。

只能無用功地轉悠。

有一輛亮黑色的小摩托從她身邊風馳電掣而過，宋雲和想起自己小時候家中，父親也有一輛這樣亮黑色的奔馳。

她長呼一口氣，那輛小摩托又折返了回來，停在她的身邊。下一秒她聽到一聲熟悉的：“阿和。”

“爸……”宋雲和的喉嚨像是卡住了一般，眼角有些酸。

宋爸爸摘下頭盔下車，一臉歉意：“對不起，爸爸不知道昨晚上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我不應該去參加評比的……”

五官、表情都是她熟悉的，過世兩年的她的父親。

她一直都是那個三十二歲的宋雲和，可在宋爸爸面前。

她瘋狂想做那個十四歲的宋雲和。

她撲進了宋爸爸的懷裏，雙手摟住他的腰。

這是她第一次在宋爸爸面前表現親昵，從前宋爸爸在的時候，因為沉默寡言不擅長表達，父女兩人幾乎沒有什麽溝通，甚至也從來沒有表達彼此之間的愛。好像中國式的父女、父子關系都是慣于這樣沉默的。

宋爸爸也僵了一下，自從妻子去世後，這還是女兒第一次抱他。

他有些手足無措，磕磕巴巴地說着：“院，院子裏的火撲滅了，沒事了。”

宋雲和悶悶地應了一聲，依舊抱着不撒手，生怕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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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爸爸感覺到腹部的濕濡，僵硬了一會，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我們回家吧。”

“好。”宋雲和吸了吸鼻子。

她似乎太過于抗拒人生兼容了，對于出現在這裏表現得忐忑不安，有種虛度光陰的焦躁感，讓她忘記在兼容裏還能再次見到宋爸爸。

心底某種焦躁感似乎奇跡般地被撫平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了。

宋爸爸發動了小摩托，帶着宋雲和，吹着小山村裏的晨風往家裏趕。

奔馳變成小摩托，為了人生兼容還是真是改變不少。

宋雲和不在意地笑了笑，這是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審視這個人生兼容後的地址，小山村四面環山，可以看到蜿蜒起伏的山丘。沿路的水田種滿了荷花，紅白相間，十裏不止，風偶爾一吹，搖曳生姿。

荷池的主人搭了小棚，在販賣蓮蓬。

宋爸爸透過小摩托的後視鏡觀察着宋雲和的表情，突然剎了車，放下側支撐。

“你在這等等爸爸。”

宋雲和以為他遇到什麽熟人了，輕輕點頭。

馬路上有好些孩子，站在田埂邊上，手裏拿着簡易裝置的“釣魚竿”，宋雲和覺得奇怪，田地裏也會有魚嗎？下一秒孩子手杆扯出一只田雞。

宋雲和目瞪口呆。

一雙手從身後過來，将幾枝荷葉和荷花塞進她的懷裏。

宋爸爸也不說話，發動小摩托繼續前進，宋雲和盯着幾支舉着甚至高過頭頂的荷花，後知後覺，宋爸爸在哄她。

嗯，哄小孩。

車停在家門口，昨日兵荒馬亂的大火，今日已經熄滅恢複了平靜，只是韓奶奶家燒得有些嚴重，牆壁上爬滿了火舌的痕跡。

宋雲和沒有過多的停留，抱着荷葉和荷花找了巨大的花瓶放進去養着。

宋爸爸一進門就看見自家女兒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你可以放到樓上的窗戶上，你每天都能看到它。”

“嗯，我這就去。”

“記得每天要換水。”

“知道了。”她終于帶着點歡喜勁。

宋雲和蹬蹬蹬跑上了樓，将大花瓶放在窗戶邊上，托着腮看着陽光下的風荷。晨光微熹，晨風微揚，宋雲和似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平靜。

她回過頭打量自己的房間。

和小時候的一模一樣，是成熟的宋雲和嗤之以鼻的粉色。

書桌上疊滿了九年級的暑假作業，她翻開了作業，題目下密密麻麻寫着答案，基本上……

都是錯誤的。

宋雲和才想起自己從讀書起一直都是學渣，直到初三下學期才開竅。

她閑着無聊，耐着性子拿出水性筆重新将錯誤的全部都修改過來。改到一半，她聽到樓下傳來宋爸爸的聲音：“阿東你來了啊，雲和在樓上。”

“好，我去找她玩。”

宋雲和還在思索阿東是誰，陳阿東已經推開了房門，并十分自然熟地将書包扔在了床上。伸出手惡聲惡氣地說道：“零花錢呢？”

被美化過的童年記憶褪去了濾鏡，宋雲和終于想起了眼前的這個人。

“零花錢都拿出來，老規矩，拿完就不找你了。”

“我沒有。”

“我有點急事，快給我！”陳阿東站了起來，“不給信不信我打你？”

十四歲的宋雲和會乖乖地給錢，但是三十二歲的宋雲和只想好好教訓他。

她沒有理會他，拿起桌邊的一支筆直奔了樓下。

“你去幹什麽？”

宋雲和沒管他，将身後陳阿東的聲音甩得老遠。

在廚房裏忙活的宋爸爸還有些奇怪，自家女兒怎麽突然下來了：“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宋雲和将手裏的筆遞給了宋爸爸。

宋爸爸試探性地按下了水性筆上的按鈕，剛剛那段對話冒了出來。宋爸爸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跟着下樓的陳阿東也後背一涼，他也沒想到那支筆竟然可以錄音。剛想拔腿走人就被宋爸爸一把捉住，直接将他拎到了他還在打麻将的父母面前：“老陳，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一向和氣的宋爸爸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交代什麽交代？”陳爸爸陳媽媽原本還咄咄逼人，在聽完錄音筆之後，臉色立馬就變了，陳爸爸抄起身邊的木棍狠狠打了陳阿東好幾下，一邊教訓一邊暗戳戳在等宋爸爸出面勸和。

但意料之外，宋爸爸從始至終也沒有喊停。

陳爸爸只好陰沉着臉不停地教訓，打得陳阿東嗷嗷直叫。陳媽媽在一邊一直哭，一直求情，并再三保證不會再欺負宋雲和。

“如果再犯呢？”

“那你們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宋爸爸覺得自己的氣出了，這才牽着宋雲和回去。

宋雲和走在身後，直愣愣地看着宋爸爸，覺得他有時候也挺腹黑的。

“對不起，是爸爸沒保護好你，我不應該找他過來的。”宋爸爸緊繃着臉，就連牽她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宋雲和愣住了，她突然想起那時候為什麽沒有告訴宋爸爸。

因為自己一直沒有朋友，所以宋爸爸拜托了院子裏的陳阿東過來和她做朋友。所以那時候的自己才……

宋雲和覺得少年的自己有些傻又難得可愛。

她握緊了宋爸爸的手，心底軟得一塌糊塗：“爸，不是你的錯。”

宋爸爸沒有再說話，在路過一家小賣部，給宋雲和買了一個小糖人。

又來了，哄孩子的招數。

宋雲和輕輕笑了笑，她其實已經不愛吃小糖人了，但還是接過小心地撕開，輕輕舔了口。

***

陳阿東心裏有火，覺得自己被一小姑娘整治了，沒面子。

半夜偷偷出來，搬了樓梯搭在宋雲和的窗戶上。

他輕輕用力拍打窗戶：“開窗，快點。”

不一會窗戶被拉開，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草莓睡衣，睡眼惺忪。

她頭發因為睡眠有些淩亂，皮膚很白，就像是櫃臺上的瓷娃娃，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像會說話。

就像此刻，在說：“什麽事？”

陳阿東有一瞬間覺得這姑娘挺漂亮的，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我來找你算賬！”

宋雲和心平氣和，手放在梯子上：“你說，我用力一推你會怎麽樣？”那雙清澈的眼睛陡然變得淩厲。

陳阿東下意識往下看了一下高度，愣了片刻：“你想幹什麽嗎？”

宋雲和嘴角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緩緩往後退，吓得陳阿東立馬抓緊了樓梯，然後飛度地下了樓梯，顧不上還剩下幾節，他直接跳下去。

然後梯子沉重地摔在他的身邊，被宋雲和推倒了。

他楞了一下，不用懷疑，宋雲和是真的想對他下手。她好像哪裏變了，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

少年出于自尊心還是放下狠話：“宋雲和，你給我等着。”

但回應他的只有關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