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意外之外】

沈莊主聽完執事的回報,一向沉着穩定的他,雖然面上平靜,但心裏也是好一番驚慌,這場變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他甚至有一瞬間懷疑是那小子搞的鬼。對于那小子,莊主從來沒和他說過話,縱使近在眼前也沒有過半句問候。年輕時一次意外已經讓他愧疚不已,不僅僅是對他的妻子司夜慧,更是對那個執着單純的阿顏。原以為随着時間流逝他們會漸漸淡忘往事,卻又在不經意間平地起雷,出現那個意外的産物。

沈青帝,這個意外之下的意外就這樣無端闖進他們的生活裏,顏夫人,她的再次歸來讓他們不知如何對待,守着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不是妾室,亦非親人,這到底又是誰負了誰?

兀自回憶中他被一陣尖銳的驚叫聲吞沒,穩婆在裏屋大喊着吸氣呼氣,侍女淩亂的步腳,和一盆盆冒着滾燙蒸汽的熱水,這一切都讓人揪心。

青眉大大咧咧地闖進來,倔強地想掀開遮擋視線的簾布,她身上總有股沖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不該是她一個姑娘家該有的。莊主低喝一聲,讓青眉去外面守着,青敏低低地啜泣,毫無主見地躲在青眉身後,她自小就是懼怕他這個父親的,每次有事一定會這樣藏在大姐後頭,就像青眉無端多了一道影子。

青眉不服氣的神情讓他又想起那小子,雖然從事說他應該不會有事,但心裏總是有些擔心,血脈裏流淌着的東西不是輕易就能被淡忘的。

也許此刻的沈莊主還沒意識到,他對那小子也是關心的,這可不是嗎?

越過重重屋檐,在一片平靜的客房中傳來難以辨識的對話聲,輕聲地小心翼翼地:

“夜少,已經把人移送到安全的地方。”紅衣少女朝着床上閉目的少年說。少年無力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仿佛剛才那一聲已經是他傾盡全力的最後回話,少女似乎還有話說,忸怩了半響還是沖口而出:“可是,我們不救他嗎,畢竟是倒在我們門口的。”她口中的“他”正是青帝。

夜少勉力張眼,面色愈加蒼白,在少女幫助下坐起身來,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略帶一點苦澀道:“怎麽救,是你去還是我去?”少女後悔自己的沖動,的确,夜少孱弱,病體糾纏于床榻,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輕易吹散了骨架,化成無數齑粉,而自己應該是手無寸鐵,能将那人搬去其他地方已經是很勉強的。那怎麽不找旁人幫忙,她想後還是把話咽下,質疑主上是為奴為仆者一大禁忌,這點她很清楚,雖然與眼前的夜少相處不久,而他也一直是待人和善,只是主上畢竟是主上。

夜少順了氣息,溫言:“紅姑,你且放心,我瞧他身上雖然傷痕累累,但大多是皮外傷,不礙

事的,而且他的家人會找到他。”這一番勸慰讓名喚紅姑的少女寬心不少,她眉宇舒展,繼續繡花去了,可真是一個單純可愛的人。

床上的夜少不知什麽時候複又躺倒,仿佛外界的生息與他全無關系,出乎他年齡的沉靜內斂。

紅姑是沈夫人的侍女,和青眉差不多年歲,她溫順乖覺,就被指來侍候夜少。至于夜少,他本名是司夜皇,是司夜家嫡系,不過他自幼病弱,司夜家的光環在他頭上倒是有幾分暗淡,前一陣子沈夫人回娘家後将他一并帶出來,說是要在沈家莊養病。沈夫人,司夜慧,是夜少的親姑姑,有心人似乎能從中嗅到某種訊息,難道真如人們猜測,這位嫡子已經被排除在司夜家繼承順位之外了嗎?

這樣說來龍淵閣閣主龍暮風應該算是有心人之一,他問完下人情況,心中又是思緒紛飛,使五芒劍的那人會是這位病弱的夜少嗎,司夜家的神秘竟真到了這樣的地步,還是有另外的未現身的司夜家的人?迷霧籠罩,一旦事涉司夜家,總是讓人費解。

青帝此刻正置身于沈家莊內某處,他臉上、手上俱是大大小小的傷痕,外衣劃開了許多口子,但沒見到身上的傷痕,只是飄出許多衣袖碎片,他難道在大夏天還穿這麽多,還真是怪癖。顏夫人趕來,看到青帝,心中一陣陣心疼。“孩子”她輕柔地抱起青帝,這小子輕得讓人難以置信,她深怕碰疼了青帝,真不知他還有多少傷口,顏夫人原本也是江湖中人,這時候關心則亂,否則她怎會看不出孩子傷的雖然恐怖但并沒有大危險,此刻也不過是過于緊迫壓到神經昏睡罷了。一旦遇到我們所重視,或說希望一聲守護的事物上,理智總是會稍稍遲鈍的,再厲害的人也逃不過這樣永恒的定律。

忙進忙出好一陣子将青帝收拾妥當的顏夫人這下才放心,悠悠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氣,坐在床邊望着睡夢中的青帝。突然,床上人抓住她的手,沖口一聲“娘”,她難以置信,多久了,這孩子不曾這般喊自己,是自從他猜到自己的身份,還是來到沈家後。再看青帝仍閉着雙目,原來不過是夢話。顏夫人暗笑自己大驚小怪,當真不像人家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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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竹影鋪下蒼黑色的陰影,搖曳着清氣和夏夜的熱度。顏夫人轉身倒水,青帝已經醒來。“她要我在書院待下去,你呢?”她?顏夫人不做他想,知道是司夜慧。是她勸服沈莊主讓他們倆住在沈家,也是她讓青帝入了沈家書院,現在她青帝繼續待着,倒也說得過去。顏夫人假意生氣地将水塞進青帝手中,道:“你這般頑劣任性,是該讓師傅替我好好管教你。”床上的青帝一聽,立馬轉換了語氣:“可是,顏夫人——

”他這樣一說,顏夫人一道警告的目光随後追來。口中說着臭小子,手就迅速在他頭上胡亂揉搓,将他的發髻盡數弄散,青帝急得從床上跳下來,扯動傷口,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在師傅教棒下顏色不變,在柳樹叢驚魂時都未曾叫喊的他此刻卻這般胡鬧。想來他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可能會有點超乎尋常的倔強脾性,但在令他放松的人面前,許多不敢洩露的心事就會自然流露,沒有半點刻意。

玩鬧歸玩鬧,此番青帝心中已經埋下疑惑,就在柳樹将砸在身上時,那一抹異香和眼前晃過的身影究竟是什麽來頭,他有什麽目的?或許這個問題将困惑他很久,直到他真正認清那個人怕也是在很多年以後了。

細心的學生發現今日書院的氣氛異乎尋常。書童在天未大亮來開院時被吓了一大跳:一個身着青竹衣的少年早已立在書院外,身上濕濕的沾了不少露水,看來來了有一會兒了。而那人正是早前還與師傅對立揚言學問無用的沈青帝。為此,書童手中的鑰匙愣是搖搖晃晃,對了幾十次才打開。随後陸續趕來的學生也都有類似的反映,到底是什麽讓一個人轉型至此,這樣的問題在他們心中打轉。

直到師傅進書院,往常整齊劃一的讀書聲難覓,一個獨特的聲音從竊竊私語中脫穎而出,他在讀書?一個師傅從來就不指望會認真的人,真不知道師傅現在的感受如何。也許真是因為太過神奇,師傅專業的講學也數度中斷,為了應對青帝的提問,青帝一臉真誠向學,渴求知識的模樣帶動整個書院的氣氛。熱情,那種屬于夏季特有的氣味此刻充滿了原來沉悶的學堂,學生們不甘示弱地汲取知識,提出自己往日不敢出口的問題。明明忙于回答,師傅心中卻有一股年輕時的沖動熱情在胸腔裏燃燒,不覺講得激情洋溢。

這件怪事倒也有幾分喜氣,似乎也是沾染了沈夫人誕下女嬰的喜慶。母女平安,恐怕沒有比這更值得慶賀的事了,女人妊娠就是一腳踏在鬼門關上。此刻沈夫人正依偎在莊主懷裏,看着青眉抱着幺妹,青敏湊在大姐身後不住打量小嬰兒,剛想伸手摸摸她柔柔的稀疏的頭發,手伸在半空,又悻悻地放下,她總是不大敢的。青眉吱吱地逗小妹妹,俨然有小大人的模樣,看她姿容俊俏又帶點靈秀與嬌媚,夫人含笑着在莊主耳邊細嚼了幾句,也該考慮青眉的終身大事了,留意到底是怎樣的男兒才配得上她。只是沈大小姐現在哪裏會知道她的父母在打什麽主意呢,怕是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

“嗯,什麽味道。”青眉用力嗅了嗅,又四處瞧了瞧。沈夫人看她的樣子,心中早已明白,大概是這小女兒給青眉留了一

份很特別的謝禮。果然不大一會兒,明白過來的青眉叫嚷起來:“啊,她尿了……”不知她是高興還是氣惱,應該是前者多一點吧。

下人們有時一陣忙碌,這小東西忒的是不安分呢。沈夫人心裏頭又是高興又有些憂慮。可不是嗎,自己三胎都是女孩兒,女孩不是不好,可是畢竟他們會老,莊裏的事總要交給下一代。莊主察覺到夫人的沉默,輕聲說:“該給小幺取什麽名字呢,為夫可真要好好想想了。”話說這莊主還真是體貼,他只娶了沈夫人一個女人,對她更是百般維護,除了多年前那次和顏夫人的意外失誤,他可真真算得上是完美丈夫了。

看過夫人,莊主趕往會客廳,今日龍閣主又來拜訪,這陣子龍閣主來得很是勤快啊。自從那日沈家池塘柳樹無端倒下,就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籠罩的沈家莊。沈莊主不明白,莊裏什麽時候牽連上了江湖的事,什麽邪珠門,什麽元嬰……

作者有話要說:顏夫人與沈莊主之間的舊事,還有夜少出現了哦,劇透下是他救起了青帝哦,傳言中病體纏身的夜少是怎麽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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