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婁知許撞馬車

婁知許這段時間過得非常不好。

無論仕途還是家事, 都可以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丢馬之事發生後,他就一直停職在家。

知道事情不妙,他也曾同自己在吏部的一位遠房叔父打聽過, 人家給他的說法, 也是讓他在家裏好好待着,全當是養傷。等上頭把氣消了, 他自然也就官複原職。

他這位叔父,也會盡量從中幫忙。

然現下兩個多月過去了, 婁知許不僅沒收到任何複職的消息, 甚至去校場打聽, 才知道自己的位置早就已經叫別人頂了去!

去詢問那位叔父,人家也一直稱病不見。

婁知許一下明白過來, 這次的事,恐怕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得多。

雖說把總只是個七品末流小官,他從前也十分瞧不上,可眼下卻也是家中唯一的依仗,若是連這個都沒了,別說繼續維持侯府奢華的生活, 便是吃飯都成問題!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還在為自個兒的仕途焦頭爛額, 那廂宮裏又送來了一道聖旨,責備她母親上回有意向他隐瞞丢馬之事,以及柳茵茵大鬧林府壽宴之舉。

還派了慎刑司掌刑的內侍過來, 給她們每人各掌嘴二十下,讓她們倆每日去法華寺罰跪經兩個時辰。

內侍就在旁邊看着, 若有偷懶, 便當衆掌嘴, 不必姑息。等什麽時候民怨下去了, 她們什麽時候再回來。

這要等到猴年馬月?

且不說柳茵茵身嬌體弱,平日就大病小災不斷,那二十個耳光就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如何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便是她母親身子骨硬朗,也到底上了年紀,這樣的懲罰,無異于在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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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交困,婁知許竟頭一回生出一種想哭的沖動。

驕傲再也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學着讨好,學着卑微,同過去他看不上的人卑躬屈膝,只求他們能施以援手,幫一幫婁家。

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置喙?

況且之前慕家為婁知許付出的那些,大家嘴上沒說什麽,可眼睛都看得見,有這麽個前車之鑒,誰還願意幫他這白眼狼?

是以到現在,婁知許還在吃閉門羹。

禮物送了一大堆,卻只見家裏的積蓄日漸見底,不見任何好信兒。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便是當年,他父親剛被革職那會兒,他們家也沒這麽艱難過!

拎着禮物走在回家的路上,婁知許像一只喪家犬,目光空洞,神色麻木,腳步也似灌了鉛,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可是為什麽?

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家裏的産業扭虧為盈,他的仕途也逐漸步入正軌,前程一片光明,照理說,他們家早就已經苦盡甘來,怎麽還會……

慕雲月……

像是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一般,這個過去他避之不及的名字,竟在這最不該出現的時候,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

又或者說,這段時日,他每每碰壁,都會想起她。

倘若有她在,自己應當能少受許多苦吧?

就像這些年,婁家的難事一樁接一樁,從沒真正消停過,比這次更大的劫難,他們也不是沒經歷過。

可婁知許卻從未覺得苦,看着那些所謂的大難,最後都能輕輕松松逢兇化吉,他都有些不屑。

因為太順遂,以致于他都把這些當成自己的本事,以為世間再沒有什麽事,能夠難得倒他。

直到現在,徹底離開慕雲月的庇護,生活的毒打全都結結實實落在自個兒身上,婁知許才知道,過往的自己,究竟是多麽狂悖無知。

也第一次切身體驗到,當初她為了幫自己,究竟吃了怎樣的苦,遭了多大的罪。

而自己嘴上說着拒絕,潛意識裏卻一直很依賴她。

可他還是……

垂在袖底的手不自覺攥成了拳,狂妄了這麽多年,婁知許難得生出一種,想扇自己一巴掌的沖動。

而事實上,他也的确這麽做了。

也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心裏的疼痛稍稍減輕一些。

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還有人捂住了自家孩子的眼,直說這定是犯了什麽業障,讓他們千萬別學。

若是從前,婁知許還有資本自命不凡的時候,他早就暗中命人将他們教訓一頓。可現在,他卻根本沒有心思搭理這些瑣碎。

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求人,婁知許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形單影只,像一個回不去幽冥、又在人間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便是這時候,慕家的馬車從他身旁駛過。

車簾掀起的一小道縫,露出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

像是荒漠中跋涉許久的拾荒者,忽然瞧見了幹淨清甜的泉水一般,婁知許心裏都炸起了煙花,腦子還沒轉過來,雙腳就已經追了上去。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又在京中行走了一整天,他身體早就已經疲憊不堪,可現在他卻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一直追着馬車,只恨不能再多生一雙腿。

至于追上後要做什麽?

他也不知道,只是想看看她,再跟她說聲“對不起”,為自己過去對她的傷害。

可道歉總等有點表示。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兩只手,婁知許不好意思起來。等馬車停下,他便立馬尋了個賣烤紅薯的攤子,給她買了一個剛出鍋的烤紅薯。

他親自挑的,個頭大,烤得火候也恰到好處。

過去她最愛吃這些甜膩的東西,只是後來被他笑話,說只有孩子才喜歡這個,她便再也不吃了……

也不知現在給她買,她還肯不肯收。

婁知許苦笑了下。

可再難,他也得試試。于是懷着忐忑的心情,他轉身走向那輛馬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那個男人。

榕樹底下光線昏暗,路上又多往來行人,婁知許瞧不清那人的臉,可慕雲月跟那人說話時的輕松和愉悅,他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以前身在其中,他感覺不出有什麽差異;現在總算能感覺到了,那些美好卻再也不屬于他了……

手上一用力,烤紅薯就碎成了渣屑。

灼熱的溫度燙得他下意識往回縮手,白淨的皮肉都泛起了紅。

他不禁“嘶”了聲。

真痛啊。

比起手上的疼,更難熬的還是心口的痛,捉摸不到,卻令人肝腸寸斷。

他形容不出來,只覺心口就像破了一道大口子,灌進來數九寒天的風,他疼得忍不住發起抖來。

理智被情緒稀釋殆盡,他撥開人群,不顧一切沖上去,想問一問她究竟什麽意思?當真就要和他一刀兩斷了嗎?

卻沒留意到,旁邊飛馳而來的馬車……

咣——

碰撞聲驚天動地,響徹雲霄,人群頓時朝着出事的地方湧去。

而這個時候,慕雲月正跟衛長庚和林嫣然,往鴻禧樓去。

那是帝京最大的酒樓,很有前朝樊樓的盛況。因着頂層絕贊的風景,每逢佳節,抑或是燈會這樣的盛典,酒樓最高層的包廂總是提前一個月就被預定光。

也不知這人是怎麽搞定的?

且一訂,還就是整座酒樓最好的雅間,随便往窗外一瞥,就能看見頤江全部風光。

慕雲月正琢磨這事,後頭就傳來這麽一聲巨響,她吓了一跳,扭頭去瞧,卻只瞧見層層人群中一輛翻倒在地的馬車,一只轱辘已經歪了,另一只還在軸上飛速旋轉。

“這是撞到什麽了,竟翻得這麽嚴重?”慕雲月驚道。

林嫣然也好奇地伸長脖子看了眼,然眼下,她心裏最挂念的還是鴻禧樓的席面,沒心情搭理這些,随口便道:“一定是狗!”

她很篤定,“嫣兒剛剛都瞧見了,有一只灰不拉幾的流浪狗剛好跑過去。”說完,便迫不及待地搖晃慕雲月的手,“嫂嫂別管了,咱們去吃東西吧,嫣兒都快餓死了。”

慕雲月聳了下肩,也就沒多管。

見衛長庚已經在樓梯上等她們,她便牽着林嫣然的手一塊過去。

席面已經準備好,每一樣都是鴻禧樓的拿手招牌菜。

甚至還有一只現殺的活羊,就架在雅間一角,用小火慢慢烤着。香味蔓延出來,便是樓下也能聞見。

林嫣然不停咽着喉嚨,都等不及蹲在烤架旁邊,盼着它快些烤熟。

天樞陪她一塊蹲着,手裏拿一方素帕,時刻準備給她擦口水。

慕雲月看得暗暗發笑。

衛長庚坐在她對面,卻一直盯着窗外瞧,眉宇間蹙起霾色,像是瞧見了什麽令他作嘔的東西。

慕雲月順着他目光望過去,除了那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外,什麽也看不見,她不由心生疑惑,“世子可是認識那輛馬車?”

衛長庚“嗯?”了一聲,回過神,明白她在問什麽,又笑了笑,道:“沒什麽,就是随便看看。”

邊說邊拿起筷子,夾了一只水晶蝦仁,放在她碗中。

慕雲月揚了下眉稍。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道菜,從前世開始就是如此。

在澄園的那一年,她甚至還曾調侃過自己,說照她這樣吃下去,別說京畿,就連江南一帶的蝦,都得叫她吃絕了。

恒之也深以為然,可還是每天讓廚子變着法兒都做各種蝦給她吃。

“說到這蝦,我倒是想起一樁趣事,還是跟世子有關的。”

慕雲月拿筷子夾起那只水晶蝦,卻是不吃,只左右來回翻看着,狀似無意地問:“潘園裏豢養的狗,可是兇狠?”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不知所雲,邊上侍奉的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只當她是吃醉了,開始胡言亂語。

衛長庚聽完,搭在酒杯上的食指,卻是明顯顫了一顫。

作者有話說:

星星哥:“媳婦兒真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吃個飯都不能放松警惕。”

這章也是紅包,同樣是跟晚上的二更一起,留到明天中午一起發,大家記得評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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