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李家莊的白事一直持續到天色漸晚,才陸陸續續送走客人。然則李老爺子一生結交了無數朋友,卻也不是沒有敵人,如今老爺子新喪,自然會有好朋友幫李府守靈護院,助李二撐過最初這段艱難時日。對于這些朋友,就算李程明再怎麽不曉事,也知其中重輕,更別提如今他還有位心思敏捷的賢內助,幫他料理宅院,更是讓那些留下來的客人賓至如歸,交口稱贊。

有了這些外人,李家莊也顯出幾分與往日不同的熱鬧景象,然而莊內卻有一處庭院,冷清更勝平日。

月兒悄然爬上枝頭,撥開稀疏雲層,露出大半豐腴月輪,雖然未到滿月時節,卻也光華四溢,亮如明燈。一陣微風拂過竹梢,竹林随風搖曳,發出沙沙輕鳴,銀色月光徐徐灑落,映在地上恰似滿地銀霜,配上竹影、荷塘,更顯出幾分詩情畫意。只是今日這棟雅致庭院再也找不到半個生人,只有幾盞白底黑字的“冥”字燈籠随着嗚咽冷風搖擺,任憑月色再美,也要變作陰森鬼氣。

此處正是李老爺子生前所居的滄浪齋,因為主人去得突然,又未過頭七,這間院落便暫時荒了下來,如今李府人丁也不旺盛,又沒幾個配得起老爺子的雅閣,可以想見這間院落暫時不會有新人居住。

不會有人居住,卻未必沒人光顧。像是一陣微風吹過,屋檐下突然多出了條身影,悄無聲息的閃身竄入屋內。房間裏可沒多少月光,那身影站了片刻,才緩緩在屋內走動起來。

按理說,江湖中有不少成了名的夜盜,但是功夫能比得上這人的卻着實不多。他的步伐比最最敏捷的野貓都要輕盈,尋找東西的勁頭卻像專注于獵物的細犬,在黯淡無光的房間內,那雙敏銳的眸子散發出瑩瑩微光,似乎一切在他眼中都條理分明,無所遁形。

只是走了幾步,那道身影突然一頓足,彎身從青石縫中挑起了一撮東西,放在鼻下仔細嗅了嗅,舒展的眉峰頓時就鎖了起來。又打量了周遭一圈,他快步走到空無一人的床榻上,沿着內側的被褥細細摩挲起來。床的主人兩天前才剛剛過世,被褥自然也是剛換上的,褪去了濃重的藥味,從裏到外都帶着點熏烤過度的濃郁檀香,嗆得人幾乎喘不過起來。然而被褥卻不是那人關注的重點,他的手探到了被褥之下,摩挲起了床板,當指尖觸到枕邊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抹淺淺凹痕,像是用指甲劃出的字跡,紋路并不怎麽分明,旁邊還有一條狹長裂紋,應該是被人撕下條了木片。那人的手指輕輕一顫,眼中不由帶出了幾分哀痛,似乎看到一位垂死老者掙紮着在枕下刻字的模樣,然而還未等他有所動作,庭院中突然出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

飛快把被褥推回原樣,那人用手在床上輕輕一撐,飄上了床帏之中,這是架有年頭的老床了,平日坐在床板上恐怕都要嘎吱搖晃兩聲,更別提攀上镂空床架,然而那人的動作卻如此輕巧,別說床板,就連低垂的床幔都紋絲不動,看起來根本不似藏了個活人。

“唉,怎麽偏偏輪到咱們來巡視這裏。”

随着一聲抱怨,房門被吱呀推開,火把照亮了漆黑的房間。細碎的腳步聲随着火把慢吞吞走了進來,共有兩個人。

“輪到這日子已經不錯了,難不成你想頭七那天來巡班?”另一個聲音裏透着股滿不在乎,“不過說真的,滄浪齋這邊感覺越來越陰森了,下人們都說老爺子死得蹊跷呢。”

“哪裏是蹊跷,分明吓人的緊,誰又能想心痛發作會是那副景象。唉,老爺子這樣好的人……也難怪少奶奶總是心神不寧,說是宅子裏不太幹淨。”

“還叫什麽少奶奶啊,現在已經是莊主夫人了。我看莊主就是個耳根子軟的,怕人襲莊,要查的也該是住人的屋子才是,老爺子的房間怕是查不到人,鬼倒是……”

正說到這裏,窗外風聲突然一緊,不知什麽啪的一聲打在窗棱上,門外白色燈籠開始左搖右擺,像是有什麽鬼物想要闖進屋中。

“……操。”過了許久,一個聲音才再次響起,“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別亂說話!”

兩人頓時不再廢話,開始例行巡視。然則此間的巡視居然比外間嚴苛甚多,房梁、衣櫃、床底這類能藏下人的地方都要一一看過,足足花了一刻鐘,兩人才一前一後退出了房間。又過了許久,床帏輕輕一抖,那道身影落了下來,悄無聲息的推開側窗,躍了出去。

此時,莊內大部分院落都已經熄燈落火,然則警戒卻高出幾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似乎要把李家莊圍成鐵桶一般。那道身影就像一道真正的幽魂,連縷微風都未驚起,不多時就轉到了李程明居住的主院。

如今李家已經盡數歸李程明掌管,他這院落自然敞亮的很,不過孝子要在正堂守靈,如今院子裏也只剩下李二的新婚妻子。剛剛成親就碰上家翁過世,紅豔豔的喜服都要變成喪服,這個院落自然也落得冷清。

那道身影卻不管太多,只是輕飄飄的踩了下石階,手上一搭屋檐,就黏在了房檐下,像築了巢乳燕般,偷偷向屋裏望去。房間裏尚亮着燈盞,一個婦人正背對着門窗坐在桌前,翻看着什麽書冊,一身孝服襯得她身形格外綽約,隐隐透出幾分嬌弱味道。

“夫人,天色已經晚了,這賬冊還是明日再審吧……”

屋裏傳來丫鬟輕聲的勸慰,那婦人身形卻沒有動,只是又揭過了一頁紙:“李家莊的庫房裏有那麽多東西,如若不早些清點出來,夫君根本沒法接掌莊物。”

那聲音也柔柔弱弱,聽起來溫婉賢淑。

丫鬟忍不住又勸了句:“其實內庫也沒什麽值錢東西,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物件,還不如莊子和店鋪的産出,回頭等老爺把外庫清點出來,內庫可以慢慢再來嘛。”

“看你說的。”婦人輕笑一聲,雲鬓微偏,“庫裏的前朝舊物可不少呢,說不好值什麽價錢,總歸都是老爺的私産了,總得讓他放心才好……”

前朝?挂在屋檐上那人手指微微一緊,然而還未等他理清思緒,耳邊突然飄過一陣微風,只見一條小蛇如同黑箭般沖他面門襲來,距離太近,已經不容閃避,那人手腕一搖,一道銳光從袖中閃出,小蛇迎面被劈成了兩半,蛇身扭了兩下,就朝地上落去。

這一撲一殺依舊毫無聲息,然而屋中那婦人突然轉過了頭,高聲喝道:“誰!”

那身影悚然一驚,腕上一搭就飄上了屋頂,飛也似的向外沖去。屋中的婦人動作也不慢,幾步就沖到了檐下,只見一條黑色小蛇被劈成了兩半,正在地上垂死抽搐。那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旋即像受了極大驚吓,大聲尖叫起來:“有賊!來人,快來人!!”

那混雜着驚恐和柔弱的聲音卻沒留在夜行者耳中,身形比來時快了一倍有餘,他再也無暇顧及其他,向莊外狂奔而去。随着那聲呼喊,整個李家莊都從睡夢中蘇醒,點亮的火把、持刀的俠客,似乎一只被驚醒的猛獸。退路變得更加兇險,那道身影卻依舊逃的從容,只是幾個閃身,就重新隐于月影之中。

繞過層層庭院,又躲過如同牛毛般的護衛,花了足有大半個時辰,那條身影終于踏出了包圍,在高聳的院牆上輕輕幾點,飄然飛了出去。但是他并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提氣向遠方奔去,一直到李家莊的燈火逐漸泯滅在夜色之中,他才停下了腳步。

輕輕喘了口氣,那人摘下了一直蓋在臉上的面巾,皎潔的月光映在臉上,終于照出了他的樣貌。那人,正是白天被李二趕出莊去的浪子沈雁。

“前朝……九龍環……”看着再次被夜色籠罩的李家莊,沈雁輕輕吐出了兩個詞,這次他夜闖李家莊,探到的消息着實可觀。如果這一切真的跟九龍環有關,那麽從兩年前那場懸案開始,一切就都有了脈絡。

唇邊露出一點澀然,沈雁冷眼看向如昏燈明滅的李家大宅,這脈絡,來得也太過艱難。

兩年前,李家莊的大少爺李肅明慘死于山中,一行十餘人無一活口,然而冤有頭、債有主,李老爺子親自率領家丁掃平了害死李大搶走貨物的那夥匪徒。随後沒出兩個月,江湖再次出現血案,祝大镖頭慘遭滅門橫禍,祝家被一把大火燒成了平地,只是這次卻再也找不到兇手,探不出緣由。

在很多人眼裏,這本就是兩場毫無幹系的命案,但是李老爺子卻上了心,他知道自家兒子跟祝彪乃是莫逆之交,為何兩人會一前一後喪命?而他襲殺的那夥山賊根本就是烏合之衆,別說是他兒子,就算換個李府家丁帶隊,也未必會輸了陣去。這兩場命案之間,是否存有不為人知的關系。

胸中疑惑叢生,李老爺子就找到了沈雁,托他查一查這個案子。浪子跟李大的關系不錯,如今有了李老爺子的托付,更是花盡了心思,然而祝府查不出任何端倪,事情成了徹徹底底的無頭懸案。

誰知一年多之後,江湖中突然出現了一種名喚“震天雷”的武器,利用火藥之便行暗殺之實,威力之大,便是頂尖高手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沈雁之前只聽說過兩次傳聞,然而有一次親身碰上時,他才猛然發現,這震天雷怕是跟李大之死有些幹系。

當初李大的屍首被糟蹋的十分不堪,不但刀傷累累,還有一些被碎石、樹幹毀了面容軀幹,人人都當這是屍首被推下山崖造成的劃傷,然而轉念想想,如果是李大遇上了手持震天雷的敵人呢?如果那群山匪手中真有震天雷,對付毫無防備的李肅明一行自然就有萬勝的把握,也才會在之後李老爺子的千裏追殺中顯得如此狼狽無力。

只是,震天雷這等的兇器,是誰交給那群山匪,又為了什麽要取李大性命?怕是還要落在祝府的懸案上。然而當沈雁再次關注祝府之後,他的運氣就陡然壞了起來,更要命的是件件都要牽扯朋友,讓他那幹至交備受牽連。直到甘三郎蒙冤,這衰運便一口氣沖到了頂峰,開始露出兇惡爪牙。

祝府究竟藏有什麽秘密?當查過白巒峰被燒過的庫房後,沈雁還真找到了一些之前從未發現的東西。白巒峰那場火燒的太快、也太幹淨,不但讓被騙上山的甘三郎背上了罪名,也露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破綻。那火,絕不是一把柴薪能燒起來的。在烏黑的殘垣中,沈雁發現了幾點不易察覺的黑色液體,觸之粘膩,有一股刺鼻氣味,像是某種油類。但是任何火油都無法做到水潑不滅,這樣的油液,也必然難以尋得。

而在祝府的假山旁,他似乎看到過這樣的黑色痕跡,而且僅在假山附近。假山旁有什麽?當然是威遠镖局的暗镖所在,但是如果有人早就知道了藏有暗镖的密室建在何處,為何又要屠滅祝府滿門呢?而祝府的暗镖,又跟李大之死有何幹系?

層層謎團織成了一個讓人猜不透的大網,沈雁這才千裏迢迢趕回李家莊,想跟李老爺子商量一下。誰知卻碰上了這場白事……半年前還精神奕奕的老爺子,為何死得如此之急?李二新娶的嬌妻又為何會對李府內庫大感興趣?

一環一環,皆應在了“九龍環”之上。那個傳說中的九龍環。

天邊刮來了一片薄雲,輕巧遮住了半圓之月,飒飒微風吹來,引得樹影婆娑,還有些微不可聞的沙沙輕鳴。這本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幕,然而沈雁突然擡了頭,雙目直直盯向不遠處的草地,只見那片被月影籠罩的草叢像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拂過,草莖一根根開始扭曲、搖曳,齊齊向沈雁身側爬來。定睛看去,那又哪裏是草,分明就是一叢叢蜿蜒扭曲的黑色活蛇!

如此瘆人景象,卻未讓沈雁退開一步,一只手輕輕背在身後,他吸了口氣,朗聲說道:“不知是摘星樓上哪位貴客,可否現身一敘。”

作者有話要說: 擦汗,今天實在是太忙,章節又粗長了些,到現在才寫完orz

以後争取每天下午四點左右更新,大家按點來刷就好=w=

還有感謝湯投喂滴手榴彈,懶貓格林投喂滴營養液,開心蹭一蹭>3<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