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飯桌上,陸谷大氣不敢出,跟紀秋月進來後,他才知道衛蘭香沒出來吃飯,而沒人動的那碗面是他的。
沈玄青吃得快,悶頭三兩下就吃完了,他放下碗先回了房。
等桌上只剩陸谷和沈雁後,他才稍稍喘過一口氣,不再那麽僵硬緊張,但終歸不敢動桌上菜,低頭只吃面喝湯,而這已經遠比他之前吃得要好了。
碗裏忽然多了一筷子豬肝,陸谷愣了下,轉頭就看到沈雁舉着筷子還沒收回手。
“這麽多呢,你吃幾口也不礙事。”沈雁一雙杏眼清透,只是因為和他不熟而顯得有幾分生疏謹慎。
陸谷同樣如此,因為過于膽小看起來有些木讷,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沈雁不計較這些,她吃飽了,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
陸谷連忙吃幹淨自己碗裏的肉和面,他有些無措忙亂,心裏也有懊悔,怎麽吃得這麽慢,要是被沈玄青知道就遭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來得遲,別人比他早吃的事,生怕自己不勤快做事只知道吃飯惹惱了沈家人。
“我來洗。”他聲音偏低,輕輕從沈雁手裏拿過了空碗。
在陸家的時候,吃飯常常輪不到他,但洗碗一定是他洗,陸文是決計不會動手的,更別提他那個同父異母的漢子弟弟陸武,如今換了個地方,他也不敢懈怠。
今晚的菜剩了不少,受了氣的沈家人都沒多少胃口,填個肚子就飽了。
沈雁沒搶過他,再說看他臉色那麽白,人又單薄,像是說話聲音大一點都能吓破膽,就沒敢多說話。
辦喜宴剩下的菜肉紀秋月早歸置妥當了,陸谷把剩菜放進籠屜裏,眼神落在洗完菜沒倒水的盆上,輕聲問跟進來的沈雁:“是這個盆?”
見沈雁點頭,他把空碗筷放進去,蹲下來拿了絲瓜絡就開始洗。
沈雁似乎對他很好奇,在他對面也蹲了下來。
陸谷話少膽子小,不過沈雁還是個小姑娘,也沒有壞心,剛才還給他夾肉吃,對沈雁就沒有那麽多警惕緊張。
他嘴笨,也怕說錯話,埋頭洗碗用以掩飾自己的無措。
而沈雁歪了歪頭看着眼前的新夫郎,她想陸谷是沒有陸文好看的,但眉眼也沒那麽差,就是太瘦了,看着沒幾兩肉,瘦成這樣哪有好看的人呢。
可她在想到陸文悔婚,杜荷花還罵他們,就覺得陸文也不怎麽好了,日後要是讓她碰見陸文,絕不給好臉色瞧,哪有這種人。
這時紀秋月進來了,她沒吃幾口就飽了,回房歇了一會兒,聽見外面堂屋沒動靜了,想着應是都吃完了,這才出來收拾。
見陸谷一個傷病了的人洗碗,她有心想說說沈雁,可又覺着今日實在疲乏,沈雁今日也受了驚,就收了言語。
況且她也看出陸谷的窘迫,若不幹點活恐怕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擺,洗碗又不是什麽費力氣的大活。
她從旁邊拿了另一個木盆,舀了清水将陸谷洗好的碗放進去涮了涮。
有人幫忙,陸谷很快洗完了,剛想端着髒水出去潑掉,就被紀秋月搶了先,手上沒了活計,他站在廚房眼神一陣怔愣。
紀秋月将空盆放好,對他說:“今日都乏了,舀些水洗洗就睡吧。”
陸谷讷讷點頭,沈雁關好了院門,跟着紀秋月一同在院裏洗漱,她擦着臉轉頭見到陸谷可憐巴巴的局促模樣,指着自己的盆說:“要不你用我的?”
說完她才想起來,二哥房裏是有新人用的新木盆的,可再一想,那本該是給陸文用的。
雖然二哥說買下了陸谷,可她确實不知道陸谷在家裏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算了,你就用這個。”沈雁弄不明白這件事,圓臉蛋上透出幾分愁悶。
成親瑣事繁多,沈家全家從天不亮就起來忙活,到了下午又到安家村跟人吵架打架,說一句身心俱疲也不為過,紀秋月和沈雁草草洗完後就各自回了房。
院裏只剩陸谷一個人。
天已經黑了,沈家沒有點燈,不過天上有星星月亮,清清冷冷照亮了院子。
一碗熱湯面下肚,有打散的蛋花和油水,讓經常吃不飽的陸谷身上有了幾分暖意。
他洗了把臉,擡頭看着天上半圓的月亮,周圍實在太安靜了,讓他有種好像只剩自己一個人的孤寂感。
他木讷怔愣,望了許久的明月,最後心想,等十五月亮圓的時候去趟墳裏,不然他要是死了,就沒人給娘上墳了。
——
日上竿頭,天已然大亮了,沈家柴房裏,沈雁蹲在幹草堆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草堆裏的人的臉。
頭上纏着染血細麻布的陸谷沒醒,她有點驚,下意識伸手在鼻端探了一會兒,有輕輕的呼吸掃灑,她才放了心。
沈家其他人也都起了,沈玄青正在洗臉,就被衛蘭香叫進了房裏。
“娘。”他拿着布巾邊擦手邊說道。
衛蘭香歪靠在方枕上,見到二兒子就是一聲輕嘆,繼而才問道:“你打算拿他如何?”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聞言,沈玄青眉頭輕皺,顯然也沒想好,待思索一番後才開口:“娘,就他了。”
盡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衛蘭香還是惱恨得垂了下腿,一腔懊悔說都說不出來,抿着嘴滿臉不甘和難受。
沈玄青知道自己老娘心中所想,原本想給他娶個好夫郎,卻成了陸谷,可經此一遭,讓他對成親沒了任何念想和期盼,低聲勸道:“欠了舅舅家十兩銀子,說了明年五月還,這個不提,還有半年就到年節了,都要錢,倘若相看下聘再折騰一次,也不知要投進去多少銀錢,還債還到何時才算清。”
“唉。”衛蘭香嘆口氣,她哪能不懂這個道理,只是心有不甘罷了。
為沈玄青這次成親,二十兩的彩禮勉強能湊出來,可成親不止是彩禮,還有其他各種花銷,賬算着算着,手裏錢就不夠看了,她只得到娘家借了長兄十兩銀子。
其實要是沈玄青不願要陸谷,等債還清,手裏有了錢不是不能找,但他們鄉下的漢子,年紀一大娶不到媳婦,是要被恥笑的,而且年紀越大還越不好找。
衛蘭香一看二兒子眼神臉色,就知道他已有了決斷。也罷也罷,拿陸谷湊個數也不算太壞,錢沒了,至少能得個人。
她揉着額角說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
就此,在陸谷睡着的時候,成了沈玄青的夫郎,并非他昨夜所想,自己是被買來給沈家當牛做馬的奴仆。
而沈玄青沒有說出口的是,倘若換個人,他不一定會要,之所以認下陸谷,無非就是因為昨日陸谷說的那幾句良心話,叫他明白,是和別的陸家人不同的。
也正是因為那兩句頂着滿臉血說出的話,讓沈家其他人對陸谷也沒有那麽多抵觸,況且他們不是那壞了心肝肺的,給個傷病的人一口飯吃也是願意的。
柴房裏。
沉沉昏睡的陸谷因臉頰上的戳弄醒來,他看清沈雁的臉後,又發覺外邊天已經大亮了,吓得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變了幾變,當即就要爬起來出去燒水幹活。
誰知他起得太急,還沒站穩眼前就是一黑,要不是沈雁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怕是要摔了。
“你急什麽?又沒鬼攆你。”沈雁不解,扶着他又坐下,還順手從他頭發上取下來幾根幹草。
等眼前那陣黑過去後,陸谷才不暈了,他扶着另一邊的木柴堆站起來,心中直懊惱自己怎麽睡到現在才醒。
沈雁跟着他一起出了柴房,邊走邊說:“你的藥煎上了,吃了飯就能喝。”
院子裏彌漫着一股不算好聞的藥味,別人幫他煎藥這件事讓陸谷十分陌生,在家裏的時候,一旦病了要麽是熬過去,要麽自己到後院煎藥,藥味大了飄出來後娘還會罵他。
沈玄青從屋裏出來,看到那張沒血色的臉,腳下就是一頓。
昨晚他聽到了陸谷打開柴房門的細微動靜,那時心煩意亂,翻了幾個身覺着只要人沒跑,就沒去管,況且一個雙兒被他喊進房裏也不成體統。
而對陸谷這會兒才睡醒的事,他是明白的,昨天被打破頭流了血,身子骨又單薄,一旦睡過去就睡沉了,尋常人傷風着涼都會貪睡晚起,這并沒有什麽。
見着沈玄青後,陸谷明顯露出幾分怯意,連原本要去廚房幹活的腳步都停下來。
這時衛蘭香在房裏喊道:“沈雁,去把雞放出來,不早了。”
“知道了娘,這就去。”沈雁答道,她扔了手裏捏着玩的幹草,取了廚房檐下挂的竹籃子就往後院走,臨了還看了看沈玄青,在心裏琢磨以後陸谷在他們家到底是個什麽由來。
還算有一點熟悉的沈雁離開了,讓陸谷越發不安,幾乎把對沈玄青的懼意寫在了臉上。
幸而紀秋月站在竈房窗邊往外看了眼,就對陸谷說道:“你洗把臉,飯好了進來端。”
沈玄青意識到他的懼怕,眉頭輕皺起來,但還是進了堂屋,不然陸谷腦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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