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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有錢人家吃個新鮮的野味十兩八兩是不在乎的,圖的就是個稀罕少見,況且那鹿肉鮮美汁嫩又滋補,這個價錢還真不算貴,要放在府城的話,估計十兩銀子才能拿下。
沈玄青在來的路上想過了,若價錢被壓得太狠,只要不低于五兩就成,有這五兩,起碼欠的債就有一半了。
而那中年漢子雖貪財卻也不敢太過,十整兩裏貪個二兩,沒敢把八兩的東西報成十六兩,不然被知道了,打一頓都是輕的,被趕出去沒了這差使可是大事。
米鋪裏,沈玄青把借來稱散碎銀子的小稱還給了掌櫃的,米鋪離他跟陸谷占的攤子不遠,這會兒陸谷一個人看着。
他道聲謝正要走,掌櫃的喊住了他,問兔子怎麽賣的。既借了人家的稱使,他就說了個便宜的價,今日得了不少錢,少一點小利也沒什麽。
自打沈玄青進了米鋪,陸谷時不時就朝那邊張望一眼,這會兒見他出來才放心。
“掌櫃的要看看,差不多能回去了。”沈玄青一過來就收拾起竹筐跟地上的東西。
對他的話陸谷自是順從,跟着進了米鋪。
最後這兩只偏小的兔子賣了五十文,放在平日,像這兩只賣個七八十文不成問題,好歹是從山裏逮的,不是常見的雞鴨,若那只最大的還在,那樣的賣上兩只,一百個銅錢是有了。
米鋪老板見他賣得這麽便宜,本就一團和氣的臉上又多了幾分笑,還說以後要是再得了什麽山貨野味,可以上他這裏轉轉,就算他不買,也能幫忙問問其他鋪子的掌櫃,若是要買米了也過來,他給算便宜些。
沈玄青場面話還是會說的,兩人算是都把對方當主顧了,互相混個熟臉不吃虧,也是多了個交情,待客套了幾句後他才跟陸谷走了。
懷裏揣着整整八兩銀子,沈玄青無聲長舒一口氣,這才真真切切感到了踏實,喜悅感随即湧上來,像這樣的好運氣,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連家裏其他人也沒有一回就掙這麽多錢的。
昨天在山裏撿到幼鹿的時候,他知道這次叫他給撞到運氣了,但那會兒還沒換到銀錢。
錢沒到自己手裏的時候,他很少會表露于形色,不止是口風緊,是連喜悅的心情都沒有,這源于他十一二歲時的一次經歷。
對一般人來說,若是得了值錢的東西要去賣,定然是喜形于色的,就算知道財不外露捂緊了消息,私底下也是會興奮的,沈玄青原先也是如此。
他那時還小,身量體格自是不如現在,跟着老獵戶學手藝還有一點拳腳武藝有個一年半載,有一天閑了就自己在山上瞎轉,只身一人沒帶狗,叫他第一次用弓箭射中了兔子。
十一二歲的年紀頭一次使弓箭打到了獵物,他自然興奮,拎着兔子就跑到了師父那裏,老獵戶沒有多威嚴肅穆,反倒是個兩頰紅彤彤、挺和藹的老頭,見他打到獵物還說他厲害。
獵戶打到東西是要去賣了換錢的,拿回去給家裏人看過後,沈玄青決心到鎮上賣了那只兔子,算作他當獵戶的開端。
家裏人都說起碼能賣三十文錢,他也照這麽想了,誰知到了鎮上,買兔子的人見他不過是個毛頭孩子,只肯掏二十文。
他不願賣要離開,可那個無賴漢子把兔子拽在手裏,非要強買強賣,兩人差點打起來,他那時個頭沒成年的無賴高,誰瞅着都是他要吃虧,旁邊幾個小販看不下去了,連忙上前拉架,口中嚷着這不是欺負人嗎。
無賴漢被衆人口誅讨伐,最後多給了五個銅板。
沈玄青滿心以為能賣個三十文,卻只拿到二十五文,悶着腦袋眉頭緊皺回去了,家裏一問,雖寬慰于他,說能賣這些他也是頂有出息的,那無賴不過恃強淩弱的地痞之流,只會欺負小孩,叫他莫氣到身。
衛蘭香因他受了欺負,特意給他蒸了雞蛋羹寬寬心,還偷偷給了他十文錢讓他去買果脯零嘴吃。
豐谷鎮大了,那個無賴他們并不認識,就算想打回去讨說法或是出氣都沒地方找。
沈玄青後來放下了這事,但那天的喜悅和失落比對太“慘烈”,以至他從那以後就長記性了,沒到自己手裏的錢都不作數的,更不願在錢到手之前聲張,他早晨出門的時候,就沒跟家裏人說鹿能賣多少。
他跟那個無賴其實前兩年還碰到過一次,就在豆腐坊附近,他原先只是路過,一看到那個臉上有顆大黑痣的漢子就認了出來,看到無賴蒙騙七八歲小孩他暗地裏搖頭,原來真是個只挑弱小欺負的窩囊廢。
小孩在河邊玩釣到了兩條大魚,用草繩穿了提着要家去,無賴卻攔住小孩說要買,一聽可以換銀錢,小孩眼睛都睜大了,自是願意的,但無賴卻只出三文錢。
這價錢可蒙不住七八歲的孩子,人小孩嘴一撇,就要繞過他,無賴見騙不成,直接上手搶了。
沈玄青在不遠處看了個清清楚楚,不說舊仇,單是搶小孩子東西就不是個漢子能做出來的,他便上前喝止了,也順道報了當年的仇。
往事不再重提,這次得了這麽多錢,他心中喜悅自是別的比不上的,原以為十兩銀子的債要攢到明年五月去,如今就快了。
至于陸谷,他聽到八兩銀子的時候只覺不可思議,一頭小鹿竟能賣這麽多錢,那得多少個銅板,數都數不過來,當然,最後他看到人家給的是散碎銀子,壓根就不是銅板,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不可置信的同時他也知道,那是沈玄青的錢,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但這不妨礙他心裏的那點喜悅,私心使然,他知道沈家人得了這麽多錢肯定高興,一高興就更不會打罵他了。
路過糕點鋪的時候,鋪子剛開,夥計端着方木盤往櫃上陸續放各種糕點,香甜氣味從裏頭飄出來。
陸谷随沈玄青停下了。
“包六片白雲糕。”沈玄青從袖子裏摸出一把銅錢,數了二十個遞給夥計,就從他手裏接過了油紙包。
白雲糕是較貴的,十文錢薄薄三片,但細膩如凝脂,白如天上雲朵,咬一口更是甜而不膩,随後在口中舌尖上化開,叫人回味無窮。
這東西近兩年在鎮上賣得好,他們鄉下稍微有點錢的都會學鎮上的吃穿,叫村裏人豔羨不已,若是誰家有閑錢了買上這個回去,可是很有面子的。
陸谷曾見陸文吃過這個,一杯清茶兩三片白雲糕,陸文吃着吃着還要用帕子掩掩嘴,擡手間的姿度确實是雅致好看的,而他別說吃了,連看一眼都要被杜荷花防着,被打發去河邊洗衣服。
他其實也不饞這口吃的,因為饞是沒用的,只會讓人難受,不如想別的。
沈玄青從糕點鋪門口轉過身,看一眼自己瘦巴巴不愛說話的小夫郎,就把油紙包遞過去,說道:“回去了跟娘她們分着吃。”
陸谷可謂是受寵若驚了,即便跟在沈玄青後邊出了鎮子都還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攥着油紙包上的細繩。
很輕,但這麽點就要二十文,他越發謹慎了。
回來的路上沈玄青走得慢,陸谷不用趕步子了,待兩人到了安家村,這次是從鎮子方向來,就只能從村前頭進,進去沒幾家就是陸家。
這會兒太陽早出來了,該下地的已經下地去了,家裏多半都是婦孺老人。
陸家院門半開着,但沒人在院裏,也聽不到裏邊動靜。陸谷看了一眼就收斂了,低垂眉眼不言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沈玄青留意到他神情,但見他沒有留戀猶豫,心裏就踏實了,杜荷花陸大祥那種人是不值得往來的,若無利益牽扯還好,一旦涉及到錢財,照杜荷花那個嘴臉,定然會胡攪蠻纏,越疏遠越好。
安家村的人見到陸谷,都知道他被賣到清溪村那邊了,正說話的人話頭都戛然而止,只用眼睛注視着他走過去。
陸谷性子膽小,雖不大方利落,但也不別扭怪異,從前在村裏的時候什麽嬸娘阿嬷都會小聲叫一下,在村裏人眼中他不愛說話有點悶,但還算乖巧。
眼下被人這樣看着,他就是想喊人都猶豫了,加上已經走過去,哪裏還能開這個口。
最後還是碰到素來爽快的秦嬸子問他從哪兒過來的,和往日待他沒區別,他才能把口張開喊了人,說從鎮上來。
秦嬸子免不了要看一眼沈玄青,因着陸谷的緣故,沈玄青随他一起喊了聲嬸娘,秦嬸子有些詫異,但還是笑着應了,又聽見家裏頭在喊她,她連忙對陸谷兩人說道:“嬸子這還有事,就不留你倆說話了。”
這樣家常的對話讓陸谷從剛才那陣不自在中緩了過來。
草藥郎中正在院裏晾曬藥材,見他記着日子過來甚是滿意,好歹對傷勢上了心。
鄉下人手裏沒錢,最忌諱傷病,小病小災扛過去好了也就算了,而總有人一直拖到久不愈才來,叫他這個赤腳郎中每每都要搖頭。
拆下陸谷頭上的細麻布後,王郎中點點頭,說道:“還行,傷已愈合了,不用再包,再吃幾天藥就成。”
“記着那裏皮還薄,千萬不能再傷着碰着。”他邊配藥材邊叮囑陸谷。
這次抓了五天的藥,按王郎中說的,吃完再來診診脈,若是內裏不再氣血虛虧就不用吃藥了,好生養着,吃些幹棗花生什麽的。
陸谷頭上敷的傷藥是王郎中自己上山采的,不是什麽名貴藥材,包兩次不過八文錢,他沒要這個。
而陸谷吃的藥就得收錢了,因為配的方子裏,除了他自己采的藥材,還有花錢從別人手裏收的。
每次有莊稼人來看病,王郎中都盡量用價錢不貴藥效還好的,就能便宜些,但這次陸谷傷在額角流了很多血,加上虧空體虛,都暈厥過去了,用藥裏不得不添上一味貴的,吃一天的藥算下來就得七十文,上次那七天的藥,就有四百九十文。
不過這五天的藥他把那味貴的藥材去了,用旁的替代,一天不過四十文,他最後攏共收了沈玄青六百五十文。
人常說看病拖垮家,陸谷一看花了沈玄青這麽多錢,吓得不知所措,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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