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夏昌
話音剛落,晏綏便從巷中走出。距崔沅绾還有十步處停腳,就那般站在原地不動,靜靜地看着她,妄圖從那雙眼裏看出個好歹來。
可崔沅绾僞裝得很好,慌亂轉瞬即逝,那般錯綜複雜的思緒轉變得很快,甚至叫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瞧見晏綏身影的那刻,崔沅绾便是一副驚喜模樣,驚的是相遇匆匆,喜的是還好遇見的人是他,也好糊弄。
見崔沅绾愣在原地,晏綏有些詫異,“過來罷,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說罷,朝崔沅绾勾了勾手,叫她過去。
明明方才都給她指了方向,定是知道她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卻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崔沅绾心下了然,出聲道好。
她小跑過去,頭上的步搖一晃一晃,在晏綏身前站定。
“你怎麽來了啊?我還以為婚前都叫不到你了。”
晏綏見她一臉明媚,回話也有幾分調侃之意:“不過是來見一位故人罷了。這條巷雖是在礬樓附近,卻礙着巷道狹長,岔路口七縱八橫,若是不熟悉,十有八九都會繞裏面去。”
說罷,牽着崔沅绾的手就往東走。
“你也是來找故人的麽?”
看似雲淡風輕的一句卻叫崔沅绾心中警鈴大作。若是初到此處與人會面,會的是再普通不過的面,便不需到此犄角旮旯地。若是有私事急事與人會面,到此處也定不會迷路。
晏綏這是在套她的話。
“嫁妝裏有處地産,是經這鋪裏人的手轉過來的。畢竟是自家的地,恰巧今日又得了閑,想着來打聽打聽,說一下過繼的事,不曾想竟繞在了裏面。”崔沅绾應付着,話大差不差,要說也是這般理。
不過比起原行遮不着調的話,崔沅绾對晏綏的事更為上心。見一位故人,故人是誰?
說是鋪,不如說是一宅院。直走到頭,只有一戶人家。院門緊閉,卻挂了盞紅栀子燈。
“這是……歌館麽?”崔沅绾怔住,那盞紅栀子燈雖是挂着,卻并不亮。
“不是。”晏綏捏着她柔軟的指間,以為她在吃昧,便道:“我不去這些地方。挂燈只是掩人耳目罷了。總有閑雜人等無意間闖到此處,挂上歌館用的金絲紅栀子燈,那些人見負擔不起,便會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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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晏綏的一番解釋,崔沅绾只覺這原行遮的話當真是不靠譜。鋪子不是鋪子,吳娘子也沒見到個人影。
崔沅绾只點頭說好,不再言語。偏偏這般沉默樣子叫晏綏心中疑惑。
“你來過繼地産,接應人總得提到幾句如何進去的話罷。”晏綏說道。
崔沅绾搖搖頭,“沒有,什麽都沒說。不過眼下票子都送到我這邊了,過繼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不打緊。”
晏綏聽罷,也不再糾纏,驀地把一象環扔到了院牆那邊,落地聲清脆,聽得“啪嗒”一聲,定是那象環碎了。
“怎麽把象環給扔過去了?”崔沅绾不解地問道。
那象環前一瞬還待在晏綏的拇指上,驀地就被丢了過去。那象牙本不易碎,許是受力大,才着了地,便給摔了個稀碎。
“客從遠處來,自然要跟主家道聲安。”
話音剛落,那院門便打開了來,兩位男仆站在門口,請了安,叫門外的客人過去。
崔沅绾見狀,心裏存着疑,腳還是邁了出去。不過步子還沒踩實,便叫晏綏給拉了過去。
“你當真要進去?”晏綏問道。
看他這般慎重模樣,恍若院裏來往的都是洪水猛獸一般。
她總有種要深陷泥潭的感覺,滿身污穢快要沾身,而她躲不過,也不能躲。
崔沅绾一貫聽從本心,不過礙着許多人事,心裏的意願便都壓了下去。
她知道晏綏此話是想保護她,可她萬不能再躲下去了。
于是她找了個最籠統的緣由。
“當真,我要進去,同你一起。”
攜手共進,先見到的是吳娘子,一雙丹鳳眼上挑,一把蒲扇輕搖,一副精明相,朝二人走了過來。
“晏學士安,崔二娘子安。”吳娘子見到晏綏是驚,見到崔沅绾是喜。她在院裏待了幾年,竟沒見過晏綏,反而是與崔沅绾一見如故。想着這便是原行遮提到的嬌美人,一時兩眼發亮,目光都彙在了崔沅绾身上。
“夏長史來了麽?”晏綏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誰,先前沒見過這位娘子,想必不是什麽要緊的人。
“來了,不過在後院裏。長史病得重,眼下正叫人艾灸按摩呢。”吳娘子回道。
聽罷這話,崔沅绾心裏一涼。
國朝還能有幾位夏長史?說的自然是樞密院長史夏昌,前段日子因病居家的高官,汴京城裏翻雲覆雨、行事放蕩的人。
他又怎會在此?晏綏又為何過問他的事?兆諄與夏昌是朝中的龍虎黨,兩黨打得不可開交。晏綏是兆諄的愛徒,怎會與夏昌有私交?
不待崔沅绾仔細詢問,吳娘子便開口道:“崔二娘子是來過繼東頭地産的罷,眼下還有幾處要點沒說清,不如同我來,細細說。”
崔沅绾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料到進了院便要與晏綏分開。她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跟吳娘子走,打聽原行遮說的事。一條是跟晏綏走,看他與夏昌到底在說些什麽話。
原行遮的話遮遮掩掩,仔細想來,無非就是說她崔家的私事罷了。而她顯然是更想跟着晏綏一起走,倒不是讨好晏綏,只是因為要見的人是夏昌。
那是上輩子在林之培拜相後,一直慫恿他暗中處理掉崔沅绾乃至整個崔家的人,是空口誣陷崔發謀逆,致使清酒崔氏全族男郎流放、女眷充女支的人。
她的死,是夏昌一手促成的,林之培只是來打個掩飾。
晏綏看出了崔沅绾的猶豫,出聲道:“不必,她是我家新婦,與我一體,随我去便是。”
随即,拉着她直走向後院。
崔沅绾一路被晏綏牽着走,繞過最後一道連廊。
那個要她命的人出現了。
作者有話說:
①歌館:最高一等的女支院。高官、富商、名氣大的文人常來此。
②紅栀子燈:酒樓前挂此燈表示有女昌女支服務。
③女支連起來讀,同“際”(ji)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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