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二:家姑
辰時,于氏剛起,身邊便沒了昨晚的人。晏梁素來好歇在妾室屋裏,昨晚賓客都在,礙着面子才跟她身挨着身湊合睡着。
這會兒聽身邊養娘說新婦要上門問安,于氏怔了怔,似是滿頭疑惑。
“新婦……我兒何時娶新婦了?”于氏怔過來,滿心歡喜,拽着養娘的衣袖不讓走,非叫人說出個好歹來。
“夫人,你……你先放手,叫奴給你挽髻。這大哥新婦就要來了,你這般不成樣子,莫不是想叫外人看笑話?”養娘給身後兩位女使使着眼色,女使随即向前把于氏拉到梳妝臺前,叫她坐下。
昨日前堂圍着新婦看的是她,今早不認人不認事的也是她。養娘無奈,走過去好聲好氣勸着:“夫人,你不是聽過崔二娘子的名兒麽?那可是位正經貴女啊。這崔家向來是汴京名門,家主是庡?禦史中丞,那可是能一筆定朝官生死的臺長啊。毋說旁人,就是咱家大哥,也得時刻提防着禦史臺記狀。如今倒好,臺長是大哥的岳丈,這往後做什麽事,都有人罩着,不必整日提心吊膽地活着。”
于氏自然不懂這官場規矩,只聽養娘一番天花亂墜,心裏覺着是好事。方才尚不情願,此時笑得比屋外的喜鵲還歡。
不過仍是一副癡呆樣,養娘也不強求。她家夫人不發瘋就是好的,癡傻又能如何?
利落拾捯一番,屋外女使傳話,新婦出了門,正朝西屋處走來。養娘趕忙把于氏扶起來,“走罷夫人,我扶你去榻上坐好。到時那新婦一來,你就看我臉色。我再問問,叫夫人背的話可都背好了?”
“背好了。”于氏覺着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半分。昨晚睡時,晏梁竟破天荒地把摟着她的腰耳邊低語,不過說着卻是威脅人的話。
晏梁也知翌日新婦要到姑舅處問安,再去給姨娘問安,給外室送禮。而到那時他與晏綏定早上了朝,再官家面前候着。沒法到場,那定要提前交代好。晏梁叫于氏好好待人,逼着她跟養娘學說話,于氏這才認真上心起來。
“夫人給我說說,到時新婦一來,可有什麽話要說?”養娘給于氏倒了盞茶,到時撐面子用,心裏慌得很,就喝茶,面上要裝得鎮定。
“你是慎庭新婦罷,嫁過來若有什麽需要,随時告知我,我定叫你過得暢快無恙。慎庭這孩子打小便自立沉悶,什麽話都往心裏悶。既為夫妻,你要多體貼郎婿,綿延子嗣。”于氏一口氣說了幾句長話,眼神卻始終空洞無物。
呆呆地坐在榻上,心裏不安,可她說話時又不能喝茶,只能無助地揪着膝前衣襟。待說罷,膝前的裙早皺成一片了。
養娘看得心急心疼,忙想糾正,“夫人,話是沒錯,都記下來了。可你不能這麽沒精打采地說着,這不是叫新婦瞧笑話麽?家姑威嚴若是立不起來,日後這後院裏定會翻了天。我瞧那新婦就不是個……”
不過話語未盡,半掩着的門扉便被推開了來。
風乍起,院外合歡落葉被卷進門檻裏,有一片合歡恰好被銀灰金絲尖頭鞋踢起,恰巧又有風拂過粉青衫子花葉裙,女娘的芙蓉面微驚,斂目揚唇,道聲問好,話語柔得似棉絨,可卻凝聚一團,并未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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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婦向家姑問安,家姑無恙。”女娘微微欠身,站在門外,朝裏面的人行禮。
于氏又怔着,就連身旁正出主意的養娘都目不轉睛地看着門外女娘。
女娘身後還跟着位女使,可眸子似是不聽使喚般,只往女娘身上看,山水林木一剎那間都失了色。萬般色彩光綢,都披到那女娘身上。
癡傻的于氏倒是先反應過來,“你是慎庭新婦罷。”
崔沅绾颔首說是,不卑不亢,只站在那裏,便自成一道美景。
“起風了,你要往哪裏去?”
于氏的下句話卻是自個兒瞎編亂造的,根本不是先前養娘教她的那句。養娘一下慌了起來,忙擠着眼給于氏使眼色,可于氏偏偏視若無睹,自說自話。
崔沅绾雖不知此話何意,卻依舊大方回話:“我要往家姑身邊去,給家姑問安。”
話音落下,于氏空洞的眼裏霎時光亮幾分,“那你來,到我身邊來。”
于氏招手,喚來人。
秀雲在崔沅绾身後跟着,手裏端的是漆木四方匣盒。許是清楚于氏的底細,秀雲走到養娘身旁,把那匣盒打開,裏面奉着的是一張落紅帕。
秀雲不敢把眼裏的憤懑顯露出來給人看,今早伺候崔沅绾穿衣前,又給她擦了三遍身子。那處紅腫不堪,顯然是初次過火所至。秀雲心疼不堪,一邊給她抹着雪花膏,一邊聽綿娘說西屋大養娘的要求。
別家哪有叫新婦上門見家姑時帶上落紅帕的要求呢?何況不是家姑要看,而是家姑身邊厲害的養娘要看。
養娘點頭說好,沒給秀雲半個眼神,反倒是叫自個兒手下的女使端上茶,“新婦,給家姑奉茶罷。”
崔沅绾朝養娘施以一笑,笑意明媚,卻帶着明晃晃的警告。
“家姑,新婦給您奉茶。日後新婦定待郎婿百般好。”
于氏接過熱騰騰地茶,茶托擺着燙手的茶盞。想新婦都不怕燒手,給她穩當地遞上來,于氏也不造作,遂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養娘閑不住,出聲唠叨:“新婦,這冒着熱氣的茶怎麽敢遞上去?府裏上下誰不知我家夫人不愛喝燙口的茶,只愛冷茶。怎的剛來就忤逆家姑,一點都不懂事?”
崔沅绾笑着應聲是,不欲同她計較。反倒是秀雲按捺不住,開口怼了過去:“這茶可是大養娘叫小厮備的,我家娘子是接了大養娘遞過來的熱茶,順大養娘的意給夫人奉茶。大養娘明知夫人愛冷茶,為何又遞上熱茶,栽贓我家娘子!”
“你!你敢沖撞我!”養娘被秀雲的話激怒,嫣紅的指甲指着秀雲,大喘着氣罵娘。
“新婦,你這女使牙尖嘴利,當真是沒教養!”養娘抱手,沖着崔沅绾讨不是。
不過崔沅绾只是在于氏身旁候着,半句不言。反倒是于氏給養娘遞了個眼刀:“誰說我不愛喝熱茶。”
于氏把茶盞放到四方矮桌上,挺直了腰:“誰說我不愛喝熱茶?從今日起,我愛喝熱茶,再不喝晾三日的冷茶了。”
養娘未曾想自家夫人會跟她對着幹,氣得語噎。
崔沅绾知道于氏在向她求助,譏笑道:“大養娘心腸可真是好,晾了三日的冷茶也敢給家姑喝。怕不是為着掩飾什麽腌臜事才放言家姑愛飲涼茶的罷。”
“是啊,我覺着新婦給我的這盞茶喝得順口,心都熱了起來。”于氏接話,許是覺着話語太過鋒利,說罷便低下頭複揪起衣裳來。
養娘氣得臉上的肥肉發顫,眼角細紋愈發似利刃,一下下地想把崔沅绾給刮了。
正當屋裏僵持之際,一陣戲谑聲沖破了門,直嚷了過來。
崔沅绾驀然回首,見得門被人大力推開來,七八位花枝招展的姨娘先後踏過門檻,紅的綠的,肥的瘦的,用的是連最粗糙低下的胭脂香粉。
一瞬,無數粉塵飛揚,透過斜射過來的日影,朝屋內撲了過來。
來的是一群沒腦子的,崔沅绾欠身朝姨娘問安。
香肌玉膚、聘聘婷婷的少|婦輕笑,心裏卻暗下狠計。
上輩子溫吞隐忍,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肆虐。
她不想再忍着了,橫豎一條命而已。
晏綏的偏愛給了她底氣,可她真正靠的,是自個兒一以貫之的狠心。
在宅院呆久了,顯些消磨去本性。婚後,才是顯山露水的起始。
作者有話說:
绾姐要出差:大家拜拜!
晏狗于氏:沒有你我怎麽辦!這個家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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