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二:獵場 (1)
天漸轉涼, 原先披件薄衫子仍覺身上黏|膩不堪,如今怕寒挑窄袖褙子穿都覺着冷風往骨子裏竄。
秋日游獵,官家先去泰山祭天, 後同朝官及家眷到獵場狩獵。九月初五,游獵前晚, 設宴于慶雲山。
崔沅绾本想同晏綏說聲,身子不适想回帳子裏歇息,哪成想半天也沒見他的身影。
“想必是忙于公務罷。”崔沅绾摸着身下虎皮軟毯, 頗為落寞。
榻下有一壯娘子正跪着給崔沅绾揉腿,正是從棺椁鋪裏出來的人。
“早山, 你會騎馬射箭麽?”崔沅绾垂眸,輕聲問道。
早山點頭說是,“先前不會, 只會搬屍體造棺材。後來有幸被主子拾走, 成了暗衛軍,時常操練, 騎馬射箭,拿槍持劍, 自然就會了。”
崔沅绾早知晏綏暗中培養着一支龐大的暗衛軍,只是如今聽早山雲淡風輕地提及, 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晏綏也并未瞞她這事, 回門那日便把這事鄭重地說給她聽。
暗衛軍為他服務, 更是為官家服務。說到底, 還是皇家軍。國朝安定,暗衛軍便任聽晏綏差遣, 若有動亂, 暗衛軍便聯絡地方廂軍, 排兵布陣,往往戰無不勝。
晏綏那次說罷,便把一白虎符給了她。不過她常居內宅,也用不上這符,去調遣暗衛。
“官家要在獵場呆上五日,那些男郎都圍着官家轉。女眷倒是顯得清閑,只能游走在各大帳子裏賞景插花。這幾日官人也忙,你就教我騎馬射箭罷。”
早山動作一頓,“這般危險的事,奴不敢做。主子視主母的命大于天,若有半分差錯,奴擔待不起。”
“能有什麽事?”崔沅绾笑早山膽小,“先前我也摸過馬,拿過箭。馬的習性,箭的品種利害我都清楚。放心罷,有我護着你,官人他不會亂來。”
崔沅绾起身,任憑早山給她穿上靴。
剛一出帳子,還未感嘆這方空氣清新,便聽見前方有喧嘩吵鬧聲。
聽聲音,是福靈公主在訓莽撞的女使。
Advertisement
“你先在帳前等着罷。我與公主多日未見,還有許多話要說。”崔沅绾說罷,剛邁出腳便叫早山給伸手攔住。
“主子吩咐,要主母離福靈公主遠些。”早山看向前方,面無表情,與任人操縱的傀儡一般。
晏綏想把崔沅绾圈在一方小帳裏,可她偏不逆來順受。那日游湖回來後,晏綏便三天兩頭地往宮裏跑,早出晚歸,一問便是官家找。可即便忙得身子都染了寒,晏綏還管着崔沅绾的起居出行。
她的陪嫁有十三人,除秀雲綿娘兩位貼身女使外,還有十一位機靈能幹的女使。原本娘家人都在她身前伺候,可晏綏卻不滿,暗中把人調走。那些女使,不是調到外室屋裏做出氣筒,便是在于氏面前做事,與她的東屋隔了八百裏遠。
她身邊親近人逐漸被晏綏安插來的暗衛軍給替代,先有長空,後有早山。原本身邊都是一群不經事的綿羊,如今倒好,個個耍刀弄槍,動不動便是主子有令,限制她出入。
晏綏的确沒把她帶到郊外園子裏去,卻在晏府裏架空她的勢力。如今她與一只被豢養的鳥無異。偏偏她是滿身金衣銀裳,外人見了都說她嫁得好。哪知她這般處境。
崔沅绾睨了早山一眼,冷聲道:“我想去便去。便是你主子回來了,也得由着我去。”
早山心裏清楚她在晏綏心中的分量,猶豫一番,肌肉飽滿的手臂終于垂到身側。
崔沅绾也不在意這點小插曲,直朝那吵鬧聲處走去。
福靈正打着面前跪着求饒的小女使。女使哭得梨花帶雨,求福靈放過她。而福靈想是氣急了,胡亂往女使身上跺着掐着。
“公主,這處人多眼雜,不如回帳子裏,不遭人閑話。”
崔沅绾上前去拉着福靈的手,卻被她猛地用力一推,往後退了幾步才站定。
“我教訓人,還用你這妾多管閑事!”
崔沅绾站在福靈身後,福靈把她當成了哪家沒眼力見的貴女或是後宮哪位不得寵的美人。
氣急攻心,福靈大|喘了幾口氣,臉色才慢慢緩了過來。一轉身見崔沅绾蹙眉滿目憂愁地看着她,福靈又驚又惱。
“崔娘子?怎麽是你?我當是哪個不長眼的人攔我。”福靈趕忙把崔沅绾扶正,滿心疑惑。
崔沅绾也不惱,調侃道:“公主不妨扭頭看看。這四周哪還有人趕攔着你呢?”
福靈一望,周圍都是低頭驚恐的女使與禁軍。有幾位膽小的女使吓破了膽,咬着下唇不敢哭出聲。再遠些,站的都是偷摸看好戲的貴女。見福靈看過來了,忙往帳裏塞。
偌大的獵場,沒人敢和福靈作對。見了她便繞道走,如同見了瘟神一般。
“都是這些多嘴的女使!”福靈指着地上凄凄慘慘的女使,“你裝什麽裝,我不比你委屈的多!”
崔沅绾見兩人跟有宿仇一般,急忙把福靈往一邊拉,“官家面前,公主還是小聲訓人罷。”
一提到官家,福靈便瞪大眼,後知後覺趕忙捂上了嘴,趴在崔沅绾耳邊低聲快語。
“這半月,爹爹對我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罵。成天說我品行不端,性情頑劣,每次都罰我寫幾百張大字。我還疑惑,爹爹又不住在我公主府,府裏發生何事,爹爹怎會知道的一清二楚?一查才知,原來我府上都是夏長史安插過來的線人,專門挑我的毛病給夏長史說去。夏長史列個單,給爹爹送去,添油加醋地說我的罪狀。”
福靈說罷,白了那女使一眼,“今日我不過是覺着有匹馬身上的馬鞍陳舊,想叫人換一套新的。話說出不久,爹爹便批我驕奢淫逸慣了,罵我何不食肉糜!我是氣不過,這才……”
福靈說罷自個兒的委屈,冷靜下來,也覺方才處理得不妥,忙拉着崔沅绾的衣袖懇求:“崔娘子,方才我說話聲是有些大,想必又被人參了一本。你幫幫我,給我想個法子,該如何補救啊?”
崔沅绾見福靈心急如焚,忙安慰她莫急。
“我爹爹是禦史中丞,平日裏也沒多管皇家的事,往官家面前奏的都是哪位同僚政治上犯了何錯,私事從不多做過問。這夏長史是樞密院的人,與禦史臺毫無糾葛,為何會在公主身邊安插眼線呢?”
“我也不知。不過想是爹爹的意思罷。爹爹一向信任夏昌,哪怕有那麽多人彈劾夏昌私德不正,爹爹還是不管不問,仍舊把權下放給他。管天管地,眼下都管到我的頭上來了。”福靈眼前浮現出夏昌那猥瑣模樣,一想便惡心不堪。
崔沅绾心裏打着盤算,一面溫言軟語說着官家用心良苦。
福靈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聽罷崔沅绾一番勸,再也生不起氣來。她折返過去,不輕不癢地踢了那女使一腳,狠聲道:“今日就放過你,若再歪曲我的話告訴爹爹,保你沒好果子吃。”
女使慌忙起身跑走,福靈看她狼狽離去,心情大好。
“走,帶你去游獵。我可不是只會繡花簪花的嬌娘子。”福靈拽着崔沅绾的手就往外走,說罷才覺話裏不妥,轉身見崔沅绾靜默的樣子,更覺自個兒說錯了話,忙解釋:“我可不是在嘲笑那些嬌娘子,某人可別多想。”
崔沅绾擡眸便見福靈躲躲閃閃的可愛樣,被她逗笑了來。
可她原本以為福靈是帶她來獵場與男郎一同比較,低頭只管跟着福靈走。走了很長一段路,再擡頭時,眼前已然換了一副從未見過的光景。
這處荒草漫野,有半人高。不遠處有破舊的塔,有一匹被栓在枯樹邊,正吃草的駿馬。
這處竟看不見禁軍的影兒。
“這……這是何處?”崔沅绾小心問着。有一瞬她還以為福靈把她帶到了西北邊境,畢竟汴京城寸土寸金,這般荒涼的地實在難找。
“別怕。”福靈拍拍身旁人的肩,“待在麻雀大的平地游獵有什麽意思?要打獵物,定要在這般人煙稀少,野獸潛伏的地方。”
說罷,見崔沅绾欲想開口相勸,福靈忙開口打住:“放心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處瞧着沒有禁軍駐守,危機四伏,卻都是吓人的。你可曾聽過暗衛軍?這裏到處都是暗衛軍的埋伏地,稍有點風吹草動,暗衛軍一個箭射過去,野獸小命蕪湖。”
福靈靈動地學着射箭,恍若眼前真有豺狼野豹一般。
“那些世家子弟只敢在平地上炫耀自個兒窩囊的才藝,聽到這處便吓破了膽,更不會冒險前來。貴女安人也只會聚在一起說家事,聽着頭疼得很。我那些阿兄阿姊估摸也都在那片平地上,故而此處只有你我。別怕。”福靈說着,徑直往前走。
崔沅绾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大話唬得一臉懵,見福靈走遠,趕忙小跑趕上前去。她自然不怕,國朝只有一支暗衛軍,歸屬于晏綏,而晏綏把符給了她,她自然有底氣。
“你且看着,我演示下,如何騎馬射箭。”福靈下裙一擺,露出裏面短襯褲來。一身裝備齊全,看來人早有預謀。
崔沅绾瞧她這番行雲流水的動作,眸中深意翻騰。
“公主,小心行事。”
“放心罷。”福靈拿好□□,騎馬走了幾步,看着眼前風吹草動,期盼着獵物出現。
崔沅绾站在樹蔭下等了許久,都不見福靈動作。不過打了個哈欠的功夫,便見福靈伸手一指示意。順着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草叢裏是一只正低頭飲水的鹿。
眼下自然不能露出半分動靜下,福靈扭頭口語:“就是那頭鹿。”
福靈叫崔沅绾仔細看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只聽見一聲長箭刺向長空的短促聲。
“倏!”
箭頭狠狠刺入骨肉,沉悶閉塞。崔沅绾不适地閉上眼。
再睜眼,鹿睜大雙眼,倒地不起。離箭之弦轟隆崩開的聲尚在崔沅绾耳邊萦繞,她看見福靈利落下馬,朝那方沾血的草叢跑過去。
福靈涉入草叢,瞬間被草給淹沒來,只能看見半片衣擺,起初肆意随風動着,過了半會兒,竟直愣愣地靜在原地,一動不動。
福靈那般好動的人,竟一聲不吭。崔沅绾心裏一沉,忙朝那片草叢跑過去。
“公主!”
費力撥開雜草,靴踏上淤泥也不在乎。崔沅绾淌着一小片泥水艱難走到草叢中心。雜草之中,隐隐約約有福靈公主的身影,崔沅绾這才長籲了口氣,心落了下來。
“公主,你在這草叢裏作甚?秋日蚊蟲多,快随我出來罷。”
崔沅绾走近後才發現公主正蹲在地上用匕首割下鹿尾。
那頭鹿原本不算健壯,如今被福靈惡狠狠地刮着肉,血流了一地,順着低窪處一路流到泥坑裏去,彙成一灘灰蒙肮髒的血水。
腥|氣的血味兒與鹿臊味兒充斥着這方渾濁空氣。
福靈手裏拿着一匕首,處理死鹿來迅速敏捷。鹿尾巴很快便被完整地割了下來,而福靈身上半點污血與淤泥都沒沾上,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
“公主,這獵來的物為何不叫禁軍來處理?”崔沅绾不敢上前,也是怕把衣裳弄髒。只是站在一平地放聲問着沉浸在割肉中的福靈公主。
“這鹿是我獵的,自然也要由我處理。”福靈把那鹿尾粗糙清洗一下,表皮污泥與血都洗幹淨後,把那鹿尾裝進一長袋裏去。
死物很快便招來蠅蟲,福靈又拿出一袋香料在鹿周遭熏了一圈,蠅蟲便散去不再回來。
“鹿尾補氣血,這好物便送你了。”福靈走過去想把那長袋遞給崔沅绾,不過見崔沅绾一臉不解,以為她是怕這血|氣,又把袋給收到了懷裏:“等我叫人處理好了再給你送去。”
說罷便拉着崔沅绾走出去。
“這鹿自有人來收走。你以為沒人看管這方天地,實則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暗衛禁軍的眼。”福靈将那有重量的長袋往馬背上一扔,又把那匕首收好。
處理完事後,再轉身看崔沅绾,她竟莫名怔了起來。
崔沅绾編着薅來的狗尾巴草,低聲嘆道:“公主能文能武,想學涉獵便能學,真是飒爽不失嬌憨。”
福靈不懂她話中深意,探身過去仰頭觀摩着她高深莫測的臉色。
“何苦這般羨慕我?”福靈歪頭想逗她一笑,見她仍一臉憂愁,才鄭重起來。
“想來人都愛羨慕來羨慕去。你覺着我可恣意作為,我也羨慕你走到哪兒都有人追捧。”
本是一句勸慰旁人的話,不曾想福靈說罷,自個兒心裏憤懑不平,竟掰起自個兒的手指來仔細算着。
“你不常居後宮,自然不知那些風聞。嬢嬢每每擺宴,總要給你崔家遞個請帖,可不是叫你阿娘來的。嬢嬢覺着你當真是畫裏走出來的仙人一般,哪哪都好。你說,誰不知崔二娘子譽為汴京一絕,有多少男郎争着搶着只為見你一面。我那時覺着風聞裏都是假的,直至見了你才知,原來竟真有人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發光的。”
福靈嘆着氣,也學着崔沅绾薅起一把狗尾巴草。可她不會編,只能跟着崔沅绾眼花缭亂的動作。
崔沅绾編的是只兔子,到她手裏便跟一條大蟲一般。
“嬢嬢常在我面前提你,嬢嬢說,要是我有你半分好,她就燒高香了。”福靈嘆道。
崔沅绾聽她一番牢騷,話是好話,只是福靈的語氣太過哀怨,好似怨婦在抱怨生平不公一般。
崔沅绾想起方才草叢裏鹿腸子流了一地,而福靈一臉淡定處置屍體的樣子,只覺自個兒先前她想得太過簡單了些。
皇家子女,從出生起便是衆矢之的,不知道要逃過多少次刺殺與算計才能安然長大。福靈不僅平安喜樂,更是練就一身本領,一個不喜吃虧不怕得罪人的性子,其中要走過多少次彎路,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厲害的人,她卻只把福靈當一位沒心眼不設防的小娘子,當真是看走了眼。
“公主,天不早了,快回去罷。”
崔沅绾把手中編成的小兔子塞到福靈手裏,催她快些走。
“好……好罷。”
福靈顯然是還未玩得盡興,不過又想到崔沅绾平日就沒親自走過這麽長的路,都是由晏綏抱着。今日陪她來這荒郊野嶺,腳定是酸疼不堪,說不定還會磨出泡來。福靈可不想惹晏綏,由着崔沅绾往回走去。
她跟在崔沅绾身後一蹦一跳地唱着曲兒,在後面玩得不亦樂乎,卻見崔沅绾身子猛地一停。
“公主先回去罷,我有一貼身物件似是落在了那方草叢裏。那物件對我來說很是珍貴,不能不去找。”
“那我陪你一同去找!”
福靈見她神色匆忙焦急,想她這副柔弱身子,自然放不下心來任她孑然一人。
“不必,公主且在此處等。”崔沅绾望着四周,随即伸手指向西邊的一顆樹:“那處有樹蔭,公主把馬牽過去在那兒等我便好,我會速速歸來。”
崔沅绾一臉堅定,堵住了福靈口中的話。
“那你快點回來,一定要小心行事。”
福靈牽起馬,一臉擔憂地望着崔沅绾遠去的背影。實在放心不下,睜大眼确認周遭無野獸出現後,福靈才松了口氣,往樹蔭下走。
身影愈來愈小,直至成了一個黑點,陷入草叢,随之不見。
福靈豎耳凝神觀察着那方風吹草動,那片靜得很,靜得詭異。
“啊!”
一聲驚呼聲劃破死寂的長空,直直朝福靈傳來。
“崔二娘子!”
福靈只覺自個兒的心砰砰亂跳,愈來愈快,幾乎要跳了出來。心頭一瞬梗塞,那聲驚呼聲無限延長,一聲聲回蕩在福靈耳邊。福靈飛速地跑過去,從未覺着這草是這般礙眼,恨不得一下給它都割了。
草叢間只有一死鹿靜靜地躺在地上,大眼微微突了出來,眼睫根根分明,仿佛都在指責福靈粗心的行徑。
往前往後,都是荒蕪雜草,一片死氣,唯獨不見崔沅绾的身影。
福靈覺着自個兒好似置身冰窟一般,血液都凝結起來。
她聽見自個兒嘶啞不堪的聲音一遍遍喚着“崔二娘子。”
她撥開荒草,一處處尋着。遍尋不到,福靈覺着自個兒這輩子算是走到盡頭了。
手心似有雜草晃過,又不時有一陣濕||意劃過,似是被什麽舔||舐着。
崔沅绾睜開眼,竟見兩匹灰狼圍着她轉。那灰狼皮毛光澤柔順,見她醒了,竟如猧兒一般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來。眼神沒有殺氣,反倒滿懷期冀地看着她,示意她摸摸自個兒的肚皮。
崔沅绾滿心不解,掙紮着起身,發覺身下竟是一軟塌。環視四周,她竟處在一方帳子裏。
定睛一看,眼前背對她負手而立的,竟是晏綏。
崔沅绾滿心疑惑,只覺後腦勺似是被人敲打過一般疼痛不堪。
還未張口說話,晏綏便轉身朝她走來。
“你醒了。”
晏綏一來,那兩匹撒嬌的狼便夾着尾巴起身來,不敢在崔沅绾面前造次,跟在晏綏身後,乖巧地坐在地上,面露好奇之意。
“我為何會在這裏?”崔沅绾環視一圈,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事。
只記得,她去草叢裏找物件。剛到便見兩匹狼圍着那鹿打轉,兇狠非常。她被吓得驚呼一聲,随即便暈了過去。
“別怕,這裏是行軍帳。暗衛軍交接事務,便在這帳子裏。”晏綏瞧崔沅绾一臉懵懂樣,憐惜之意更甚。
“還疼麽?”晏綏輕輕揉着崔沅绾的後腦勺,找着腦戶穴,圍着那穴位輕揉慢撚。
“是你把我打暈的麽?”
見他這般輕松自在,崔沅绾一下便想通了來。
方才來時她便注意到,那破舊不堪的塔後還藏着一大帳子,不過與周遭景色融得緊,一時叫人發覺不了。
她本想把這事告訴福靈,叫福靈萬事小心。不過見福靈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便把話悶在了心裏。
“你可真是害我不淺。”崔沅绾揪起晏綏身前衣襟埋怨着。
“是福靈公主的箭傷了我養的鹿,我本想前去收屍,不曾想竟看見你了。”晏綏噙笑刮了下崔沅绾肉肉的鼻尖,“你倒好,跟着公主來這荒涼地。我一走開你便尋時機竄出來,當真是不聽話。”
晏綏說着,掀起崔沅绾的衣袖,見她并沒有帶着他命人精心打磨的玉镯,臉色乍然陰沉起來。
“镯子我可是一直戴着的。”崔沅绾辯解道,“不過方才跟着公主去看她割鹿尾,玉镯被那荒草挑開掉了下來。我折返回去也是在找這镯子,不曾想竟被你給弄暈了過去。”
“眼下還疼着呢。”崔沅绾滿是委屈,瞥見面前坐着聽他倆說話的狼,問道:“這難不成也是你養的狼?”
“自然是。”晏綏理所當然地回着。那般雲淡風輕的語氣,好似是說吃飯睡覺一般平常。
“他們是被狼群抛棄的野狼,我撿回來時,瘦得皮包骨。後來馴服了來,這狼倒是頗通人性,賴在我身邊不走了。”
崔沅绾看着那豎瞳立耳的狼,正歪頭打量着她,似是對她十分好奇。
“既然你在此處有事要做,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公主驚慌。”崔沅绾說罷欲想起身,腰剛動了下,便發覺自個兒早被晏綏緊箍了起來。
晏綏環得愈來愈緊,直至二人緊緊依偎。
“不急。”晏綏對上她氣惱的眼神,滿是玩味。
說罷,一畫師便進了帳子來。畫師聽說晏綏叫他來給自家養的狼畫個肖像,不曾想一掀簾進去,窺見的竟是一室春||色。
“國朝畫寫真最好的,便是原行遮。可惜他今日有事來不了,我便請了旁的畫師來。”
晏綏頭倚在崔沅绾修長的脖頸旁,熱氣噴得她脖間發癢。
畫師低着頭,不敢頂撞軟塌上興意闌珊的人。
“學士,既然是畫狼,不如叫狼擺一個姿勢來,顯得威風。”
“這頑劣的狼有什麽可畫的?我要你畫我夫人,一筆一筆,把她的姿色給畫出來。”
晏綏說罷,掐着崔沅绾的下颌,逼她擡頭,“畫師,看清了麽?我夫人是何神情,你要完整地畫下來。”
畫師雙腿打顫,眼前是兩匹虎視眈眈的狼,好似他一有畫的不對的地方,這狼便會撲上來撕咬拉扯。畫師腦海裏飛快閃過自個兒殘肢斷臂的悲慘模樣,滿口黃牙也不聽使喚。
“是……是……”
畫師不敢多言一句,趕緊拿出筆墨來,在一方案桌上繪着眼前景色。
崔沅绾被晏綏扣着,哪哪都不舒服。她被迫仰頭目視前方,順從地擺出一個美人卧榻的姿勢,叫畫師繪着動作。
可晏綏并未作罷,在她身||上,一處處點着|火。興致來了,晏綏逼她扭頭與他對視,晏綏惡狠狠地吻|她,即便有外人在場,即便腳邊還有兩只狼,即便遠處隐隐傳來福靈竭力呼喚的聲音。
晏綏依舊我行我素,也正因有外人在場,他更肆無忌憚。
“你若是再敢跟着旁人亂跑,我做的可不止這些了。”飲鸩止渴,點到即止。
晏綏手撫着崔沅绾滿頭青絲,見她頭上戴的簪子篦子,都是他先前說看得順眼的。崔沅绾穿的衣裳也是他喜歡的款式,喜歡的顏色。就連眼下她蓄淚朦胧的嬌|媚樣,都是他喜歡的。
“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就是你。”晏綏眼裏滿是病态,當着畫師的面訴說自己的愛意。
“無論做何事,我眼前出現的都是你。你笑時的樣子,你哭時求饒的樣子。真想把你撚成一袋灰,能時刻攜在身上。”
晏綏也不管畫師還在勤懇繪畫,把崔沅绾的頭按在自己胸||前,叫她聽着自己的心跳聲。
晏綏覺着這是世間再動聽不過的情話,可這話傳到畫師耳中,身子更是止不住發顫。
手一抖,畫中美人面上便多了一顆明顯的黑痣。
涼快的天裏,畫師滿身是汗,背上更是如水洗一般,衣袍緊緊貼着發顫的肥肉。畫師頭愈來愈低,幾欲要跟案桌貼在一起。
在他胡亂想着哪種死法更不痛苦時,終于聽見晏綏發話。
“畫師,這裏不需要你了。”
那聲餍足平淡,畫師終于得了解脫,麻溜拿着工具出走。
畫師從未覺着外面的天是如此藍,而今他将要走進這片藍天中去。
一步,兩步……
還有半步就要走出帳子,他卻被晏綏叫住了來。
“畫師,莫要忘了本分。”
畫師那根刺又被人提溜起來,他彎腰說是,走出帳來。
“你要是像畫師一樣聽話便好了。”晏綏見崔沅绾如此乖巧,低聲笑了起來。
緬鈴在某些時刻真是有大用。
晏綏帳裏換了一種冷香燃着。這冷香名叫“秋老虎”。
冷冽冬日,在屋裏點上這香,屋裏便會溫暖不堪,恍如置身溫泉裏一般。他本是留着這香在冬日裏用,今日才知,這香的妙處。
崔沅绾面升起酡意,擡頭看他,頗為無助。
晏綏心裏暢快,這會兒崔沅绾說什麽來,他都能點頭答應,何況是這心照不宣的請求。
“你倆,去在外面守着。”
那狼也聽話,一前一後地走出帳子,在帳前左右站定。
狼雖不懂人之間的紛亂雜事,鼻子卻靈敏。
風簌簌刮着,荒唐肆意的聲音都被風給吞沒,根本傳不到遠方來。
日斜西山,崔沅绾與晏綏共乘一馬,悠哉悠哉地回了前方營地。
晏綏趴在崔沅绾耳邊,低聲說着诨話。崔沅绾叫他莫要胡鬧,自然把福靈抛到了腦後去。
直到看見福靈失魂落魄地站在營地前,崔沅绾驀地心頭一沉,催着晏綏趕緊放過她。
“去罷,福靈公主看起來很擔心你。”晏綏把崔沅绾抱下馬,任她跑過去給福靈一番解釋,心裏也不惱。
畢竟他想做的事已經做到了,給她半會兒自由,她才會更念着他的好。
晏綏看了半會兒,覺着甚是無趣,默聲走開。
他一走,福靈便放聲大哭起來。
“我差點……差點就要去爹爹面前負荊請罪了……還好你沒事。”福靈臉上沾着不知名的雜草野毛,淚水一落,臉蛋更是成了花貓。
“叫公主擔心了,是我的不是。”
崔沅绾覺着眼前場景太過好笑,又心疼尋她許久的福靈,拿着帕子給她擦拭着臉。
“你去哪兒,我怎麽到處都找不到你?”福靈哭得緊,一邊冒着鼻涕泡,一邊打着嗝。在人命面前,她毫不顧忌自個兒的形象。
明明是天之嬌女,此刻哭得一抽一抽的,真像只奶聲奶氣的獅貓。崔沅绾方才還覺着福靈是英姿飒爽的女将,這會兒倒又覺着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經事便委屈得很。
崔沅绾定不會把帳中一番荒唐事說給福靈聽,随口扯了個謊:“我走過去,想找那物件。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反而走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想着往回返,許是身子乏了,竟直接昏倒在地。後來遇見官人,這才回來。”
“原來如此。”福靈點點頭,知道她平安無事就好。
“你那貼身物件可找到了?還真是好奇是什麽物件叫你肯這般費功夫地去找。”
“找到了,是個镯子。”崔沅绾掀開衣袖,手腕上正戴着一冷玉镯子。
福靈探身仔細看了看,見這镯子并無金貴稀奇之處,說道:“不過是個镯子罷了,若你早點開口,這樣的镯子,我能搬出一箱子任你挑選。”
崔沅绾也不欲多言,忙催着福靈前去洗漱一番來。
福靈低頭看了看自個兒身上,靴上沾着一塊又一塊泥土,衣裙下擺也染上幾個泥點子來。她一擡頭,頭上的篦子就快要掉了下來。福靈讪笑着,趕緊與崔沅绾告辭,說要把自個兒從頭到腳洗個幹淨。
“那鹿尾随後便給你送來。”福靈笑意盈盈地說道。
崔沅绾看她這般天真模樣,心也軟了下去,點頭道好。
這片營地,有瓦舍有歌館,有溫泉有茶樓。營地原本是二十三座皇家園林,後來開放來,成了游獵聖地。每年秋季,世家子弟達官貴人常來此享受。白日游獵盡顯男兒本色,晚間游走在柳巷紅燈之間,當真是仙人生活。
天黑,帳子前挂上了燈。
崔沅绾得空,又躺在帳內軟塌上,任憑早山給她捏着酸疼不堪的腿肚。思緒恍惚,恍如回到了今早。
正阖目歇息時,長空便進到帳裏,拿着一封信,遞到崔沅绾面前。
“娘家來信。”
一聽這話,崔沅绾便知是她娘寫信來煩她了。崔沅绾嘆口氣,讀着信。
明知信上寫的盡是叫她不愉快的事,可崔沅绾還是認認真真看了下來。
“這事三日前她便說過了,今日又提一遍,是怕我健忘不成?”崔沅绾将那書信擲到一旁四方矮桌上。
“不是叫你們跟她說,我在這營地裏,沒辦法出去管這事麽?怎麽她還來說?”
長空見崔沅绾蹙眉埋怨,忙跪下來訴苦:“已經遣返過信了。那邊一直哭鬧,實在是沒辦法,才遞到娘子面前,想求你做個決斷。”
“我知慕哥兒貪玩厭學,可他才多大,怎能做出這些龌龊事來?想必都是我娘沒教好,平時又不加管教,一貫溺愛下去,才叫慕哥兒惹出這般大的禍事來。”
崔沅绾睨着信上潦草的字跡,她娘寫信的時候定是心裏窩着一股火,沒地方發,都洩到了這信紙上去。
慕哥兒掀了別家小女孩的裙子,雖是沒看見什麽,可這般無禮胡鬧的動作正巧叫女孩的爹娘給逮了個正着。
那家爹娘看着自家小女嚎啕大哭的樣子,揚言要把慕哥兒做的這檔子事告到開封府去,說崔家若拿出去百兩銀子來,定要鬧得魚死網破。何況這事本就是崔家有錯在先,那爹娘說什麽也要訛上這家一筆。
王氏也不傻,自然知道這家爹娘是在威脅她,在崔發面前鬧了又鬧,眼淚都快哭幹了,崔發還是那般狠心模樣,叫慕哥兒一人做事一人當。實在不行,就定下親事。
王氏怎會同意。那家不過是小門小戶,給她崔家上門提鞋都不配。要慕哥兒娶那寒碜夫人,不如殺了她抵債的好。
王氏與崔發一直鬧着,事情一直僵持着,實在是沒想出辦法,想叫崔沅绾去求求晏綏。晏綏權勢滔天,處理這事便如踩死一只蝼蟻一般輕易。
“她想的倒好,要官人出手幫忙。若是出了什麽差錯,責罵聲都會朝我和官人襲來。我娘她自然免于遭受這外人唾罵,依舊當她的貴婦。”崔沅绾愈說愈覺着心酸,方才惬意的心情不複存在,眼下心裏填的都是王氏的哀求聲。
若她點頭答應,王氏只當這是她理所當然要做的事。非但不念她的好,還會變本加厲地叫她為娘家做更多無理的事。若她不答應,王氏便說她是不孝順,胳膊腿往外拐。
反正她做不做,怎麽做,都是吃力不讨好。
“把信去燒了。”崔沅绾冷聲道。
長空說是,又猶豫道:“那……娘子還要回信麽?”
“不回了。若我娘又催人來問,就說這信半路丢失,官人看得緊,不叫我操閑心。”
這會兒晏綏倒成了她随意甩鍋的對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