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七十六:一眼萬年
樹葉小洞左二右一, 是暗衛走過留下的痕跡。不知情的,不會留心觀摩落葉,自然也不會發覺暗衛的存在。大婚夜, 晏綏就把這事告訴了她,說往後一家人, 他手下的暗衛軍,亦可随時聽她差遣,不過多數時候, 暗衛都插在她身邊,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眼下暗衛悄聲來過, 想是晏綏催得緊,叫她趕緊随人回去呢。
“這段時日,小娘子還如常做事就成, 越自然, 越不容易叫人起疑。娘心思不在妾室身上,自不會多為難小娘子。”崔沅绾執意稱夏滔滔為小娘子, 絕口不提她的姓氏。
夏昌行事龌龊無情,夏滔滔生在夏家, 就是最大的可憐之處。
夏滔滔不解,她要成的是一個妾室, 保不準要比之前的張氏還得寵, 縱使平日裏不給大房找事, 也會威脅到大房過日子。崔沅绾怎的半點都不在意自家爹娘, 反而還允許她往崔發身邊湊呢?
“那二娘子交代的事……”
崔沅绾道:“等十一月廿三罷。那日是夏夫人生辰,她不是說, 要在生辰日把你接到府裏麽?趁夫人生辰, 家裏貴客多, 能輕而易舉地混進去。到時我同官人也會過去,裏應外合,将事情一次查清。”
夏滔滔見她這般篤定,點頭說是。
“二娘子快過去罷,一家子人都在前堂等着。”
崔沅绾颔首,不再此處都做停留,轉身離去。
針尖對麥芒,這兩位小娘子都有傲氣,都是可憐又狠心的人,一見如故,志同道合。故而夏滔滔才會選擇相信崔沅绾,相信她會助自個兒逃離出來。
崔沅绾不知身後的夏滔滔作何感想,可她覽看娘家舊景,萬分感慨。二人的對話把事裏風險都平淡地抹了去,仔細想來,前方道路艱難,如履薄冰,哪有說的那般容易?
她告訴夏滔滔,按原計劃行事。所謂原計劃,是爬上崔發的床榻,與他做床帳事,盡量一次得子,保穩地位。
夏滔滔比她大幾歲,若是位貴女,怎麽不得嫁個開國男往上的郎婿?可她偏偏出身花樓,流着貴女的血,卻過着卑微的日子。這般大的小姐行首,五一不是嫁給半只腳邁進棺材的員外做妾,無一人能做官員的妻,哪怕是九品芝麻官,挑新婦時從不會考慮花樓女子。
民間有前朝官家與花樓行首的情|事本子,終究是編撰出來的假事,當不得真。
花一樣的小娘子,不待開放,骨朵便被人撷取了走,在風塵裏受盡碾磨,這是夏滔滔的命,也曾是她的命。
幸而遇上了晏綏,紅塵亂世裏,找到了倚靠。說是高枝也成,畢竟她起初放下身段來讨好晏綏,只是為了達到目的。
晏綏立在前堂,縱是崔發勸了多次也不肯到屋裏坐下,非要在此處等等崔沅绾。
王氏仰頭觀摩着晏綏,轉頭對崔發小聲說道:“女婿跟剛成婚時大不一樣了,從前哪會舍得放下身段,卑微站在風口,等二姐回來。”
崔發擺擺手,哦了聲。
“你不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麽?年輕人精力旺盛,都以為情愛大于一切,當然慎庭不是這般無腦之人。要說是我把二姐養得太好了,能叫慎庭念念不忘。”崔發捋着須髯,故弄玄虛道。
他這話叫王氏聽得一愣,想起自個兒當年剛嫁到崔家時,崔發尊重她,雖是情意不多,好歹比眼下這貌合神離的狀态好。再說二姐可不是他養的,吃喝拉撒,哪個不是王氏這個當娘的親自做的?
崔發快活一回,她受罪十月。雖然兩歲後,二姐都是由婆子看管,可王氏自認沒做過對不起崔家的事。養孩子的時候不管不問,現在孩子長成,給他争氣了,又急着邀功,真是沒品!
王氏瞥眼,朝晏綏勸道:“女婿,二姐想是被什麽事絆住了腳,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天冷,外面風大,你穿得又薄,還是回屋裏圍着火炭爐等等罷。”
晏綏說沒事,她不來,自己就等。
王氏看不慣他與崔沅绾你侬我侬的樣子,嘟囔道:“二姐想是在後院閨房裏找要緊物件呢,先前來過家裏一次,說是兒時記事的小簿子落下家裏,心裏念念不忘,卻怎麽也找不到簿子。好不容易來一回,估摸又去找了。”
王氏正說着,驀地想到她在崔沅绾屋裏放着的舊物件裏,還有一個要緊的櫃子。
“糟了!”
王氏一急,拍桌而起,絞着帕子不知所措。
她這一冒失動作叫崔發與晏綏她這邊看過去。
“什麽糟了?”崔發問道。
晏綏也想聽聽,不過還未來得及轉身,眼前便出現了期盼已久的身影,朝他擺擺手。鬥篷随着她的動作在風裏搖擺,比舞姬的舞蹈還要曼妙多姿。
初冬,崔沅绾的鼻頭被凍得微微紅,似是急着見他,小跑過來,面上浮現酡意,白氣繞在她身邊,她像一只倉皇跑下山來的白兔,急着覓食,而他注定要被她吞吃腹中。晏綏想,這樣美的畫面,怕是一眼萬年,再也忘不掉了。
就在崔發圍着王氏轉,低聲逼問內情時,晏綏張開雙臂,下一刻,一道身影便撲入懷中,熱意氤氲相傳,他沉寂已久的心也被崔沅绾捂熱了來。
“找到了麽?”晏綏撫着她染了霜氣的發絲,輕聲問道。
崔沅绾埋在他的胸膛裏,低聲說是,悶悶的話震得晏綏心裏一片酥麻。
“那就好、那就好。”
見不到崔沅绾的一刻鐘,他過得恍恍惚惚,如行屍走肉。原先他是不會叫崔沅绾出來的,按他的計劃,婚後回門後,崔沅绾會住在清風閣裏,日日與他歡好。
二人都不喜歡孩子,也都能承擔無孩的風險,故而崔沅绾難以生育,對晏綏來說,并不是什麽大事。
他不是聖人,起初是愛上了這張嬌媚的臉盤,柔軟的腰身。可後來他愛上了崔沅绾的心,她聽話乖巧,又不失自個兒獨特的思想。
就像有人一見花粉就起疹,一聞桂花香味就嘔吐一般,崔沅绾也有她自個兒獨特的地方,她的缺陷不是缺陷,是每每叫晏綏想起,便覺難耐的朱砂痣。
晏綏心裏激動,扣緊崔沅绾的腰身,話音顫抖。
“等新年一過,我想我的心也會随着你愛的權勢,一并贈到你手中。”
在冷冽蕭瑟天地下,在嘈雜家事邊,晏綏眼裏只裝着身前一個小人,訴說着愛念。崔沅绾眸裏是他的倒影,他眼眸裏則是小娘子擡眸認真的神情。
當真是一眼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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