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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隊在門口敲了敲, 兩分鐘後,鄭顯文才頂着一頭亂發, 嘴裏嘟嘟囔囔地出來開門。
“誰啊?”
鄭顯文眯着一只眼睛, 光腳站在門口,看見張隊跟他搭檔拿出證件,生硬扯出一個笑容, 說:“沒什麽事兒吧?我最近很安分啊?”
張隊随口說道:“社區送溫暖,過來慰問一下。”
鄭顯文笑了出來:“天氣這麽熱還送溫暖啊?”
張隊上前一步,用手虛撐在門板上:“我能進去嗎?”
鄭顯文瞄了眼兩人身上的設備,像是還沒清醒,遲鈍地反應了兩秒, 才讓開位置, 請他們進來。
房子只有一室一廳, 不大。張隊進門後首先看見的是一個靠牆的置物架。
他不急着詢問, 走到櫃子前, 饒有興趣地觀看上面的擺設, 沿着牆面緩步行走, 許久後漫不經心地問:“韓松山你認識嗎?”
“認識啊。見過。我當年坐牢他有一半的功勞。”鄭顯文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從桌上撈過一個蘋果, 也不洗,在衣服上擦擦直接咬了一口,“他能騙到我也不容易。我當時真是倒了大黴。竟然會陰溝裏翻船。”
張隊停下腳步, 回身看他:“你知道他死了嗎?”
鄭顯文說:“是嗎?好像有看到新聞。”
他裝傻似的笑了笑,一副混不吝的欠揍表情:“警官, 你說, 南區最近怎麽老死人啊?是不是這裏風水不好?還是流年不利?”
如果黃哥在這裏, 少不得要跟他争論兩句, 畢竟他持完全相反的觀點。
張隊不置可否,指着木架上的那些擺設,誇獎說:“很漂亮。”
上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手工藝品,譬如針織的玩偶、刺繡的錦囊、定制的相框。五花八門,不過都不像是鄭顯文會收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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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眼光啊!這些是我媽做的,主要是為了掙錢。她什麽都幹過。”鄭顯文說,“最漂亮的已經賣了,剩下的是客人不喜歡的。”
屋內的寂靜透着一股陰涼,許是空調的溫度打得太低,冷得人瑟瑟發抖。
鄭顯文覺得這兩個警察行為古怪,不在後面幹站着招待他們了,獨自走到沙發邊上,一屁股坐下,任由他們在屋內亂轉。
張隊卻跟着他走過來,靠在沙發扶手上。
鄭顯文扔了蘋果核,習慣性從茶幾上摸出煙盒,兩指夾着,準備抽出。還沒點着,張隊說了句,“少抽點煙吧。你在自己家客廳裏抽煙啊?”
鄭顯文瞥他一眼,乖巧将煙盒放到桌角,說:“習慣了嘛,警官不喜歡我就不抽。”
他在衣服口袋裏摸了摸,翻出半盒紅殼子的中華煙,遞過去道:“您可以抽,這是好煙。”
張隊說:“不用了。”
鄭顯文利索地抽出一支,用他慣常的涎皮賴臉的表情,殷勤道:“我給您點着?”
張隊定定注視着他,沒有說話。鄭顯文這才将東西收回去,往桌上一扔,滑到先前那盒煙的附近。
鄭顯文說:“警官,您找我來到底是有什麽事?”
張隊問:“江平心你認識吧?”
鄭顯文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搖頭說:“好像認識,不大記得了。”
“她今年高三,本來成績不錯。可惜了。”張隊唏噓道,“做僞證啊,想不開。這可是刑事責任。不知道她今年會走上考場還是走近看守所。”
鄭顯文煞有其事地附和道:“是啊,怎麽想不開啊。”
張隊嘆息着補充:“她說看見了殺韓松山的兇手,給警方提供了線索。所有人被耍得團團轉,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做核實,結果确認是誣陷。”
鄭顯文不吭聲了,臉上也少了分故作的油滑。
張隊接着道:“還有王高瞻,你認識吧?他兒子說是自己殺的人。啧,想不明白啊。估計以為是他爸爸殺的人。”
電視機的上方挂着張年輕女人的照片。黑色的相框嵌着褪色的舊照,鄭顯文直愣愣地看着,片刻後扯了扯衣領,對着照片上的人,忽地笑了。
張隊聽到笑聲,垂眸看了他一眼,對他此刻的神情感到陌生。重新走到置物架前,指着正中間的一把小刀,問他:“這把刀為什麽要放在架子上?是什麽用的?看起來風格不搭呀。”
他回過頭,發現鄭顯文已經站在他身後,笑着說:“是殺人的刀啊。”
笑容裏沒有悔意也沒有戾氣,仿佛在介紹一把稀疏平常的工具。倘若換個場景,可能還會有些許陰森。
此時正好有人敲門,“篤篤”的節奏聲打斷了屋內的沉寂。張隊的同事離得近,大步過去擰下門把手,黃哥站在外面,舉起手裏蓋好章的紙,說:“張隊,證件下來了。”
張隊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将那把刀拎了起來,朝鄭顯文偏頭示意道:“那就,走一趟?”
鄭顯文喉嚨幹澀,清了清嗓子,說:“先讓我抽根煙。”
袅袅升起的白煙模糊了二人的面貌,嗆鼻的味道充溢在空氣中,壓過了房間長久不通風而積攢出的清淡臭味。
張隊陪着鄭顯文坐上車時,他周身還彌漫着那種肖似冷風寒霜的凄苦味道。
一直到南區分局,鄭顯文都表現得極其冷靜,帶着一種早有準備的鎮定。
坐進訊問室,他好奇地左顧右盼,發現跟上次過來相比,部分設備已經更新換代。
他配合地回答了一些基礎問題,态度誠懇,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來,問道:“何警官呢?”
黃哥正在擺弄桌上的各種資料,聞言擡起頭,心情略微複雜地說:“你們……你能不能告訴我,何隊有什麽特殊魅力?我想學習一下。”
鄭顯文笑得開懷,半點也沒有被抓捕的恐懼:“何隊?她那麽快升職了啊?”
“你們來一個點一單,她想不升職也難啊。”黃哥說,“她現在不在。”
鄭顯文真是經不了誇,維持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又冒出點無賴的性質:“那我等等她,快到正常上班時間了。”
黃哥說:“她今天請假!”
不等鄭顯文撂幾句威脅的話,他又拿起手機,放棄掙紮地說:“算了,我幫你打電話問問吧。”
上下班高峰期的路況過于擁堵,幾人在訊問室裏幹坐了40來分鐘,何川舟才驅車抵達分局。
黃哥腰背酸痛,顧不上什麽形象,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
鄭顯文一張嘴閑不住,主動給他們講自己在獄中得到的感悟,表明自己不算是太壞的人。
張隊跟黃哥都不勝其擾,左耳進右耳出地聽着。
這詭異的畫面直到何川舟出現才終于打破。
她腳步沉穩地走進來,先朝幾個同事點了下頭,轉向鄭顯文問:“要見我?”
鄭顯文兩手擺在桌上,坐正了些,招呼道:“何警官,早上好啊。”
何川舟坐到新搬進來的椅子上,目光沉靜地看着對方,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說。
鄭顯文平日輕浮慣了,此時态度嚴肅反倒有些不自然:“還沒謝謝你給我媽收屍。”
何川舟頓了兩秒,說:“不用。”
鄭顯文問:“她是怎麽死的?”
鄭顯文應該是知道答案的,只是告知他結果的人都懶得同他詳述,認為是他的自甘堕落促成了他母親的死亡。
“鄭盡美嗎?”何川舟回憶了下,斟酌着道,“她希望我能把你早點弄出來,我說我沒有那神通。”
何川舟第一次見到鄭盡美是在醫院。她跟着師父過來給鄭顯文做筆錄,後者堅稱自己的輕傷是不小心摔出來的,被人按在地上差點剁手是對方在開玩笑,還要爬起來給兩人表演武術節目。
何川舟沒有辦法。
當時鄭盡美站在醫院走廊的窗戶前悄悄抹淚,懷裏抱着個保溫杯。身上衣服被不知名的人扯得亂七八糟,領口的布料都撕爛了,頭發也披散下來,額頭還有一塊遮掩不住的紅。
何川舟看着她的模樣,于心不忍,過去給她留了個號碼,告訴她:“有事可以過來找我。”
鄭盡美沒有麻煩過她,有時路上碰見她執勤,也不敢上來搭話。一直到鄭顯文被抓捕,她才過來找這個唯一認識的警察。
她找過何川舟三次。
第一次是鄭顯文剛被移交看守所,确認起訴。
她給何川舟送了一袋蘋果,猶豫再三,開不了口,沒說要幹什麽就走了。
第二次是鄭顯文被法院宣判,正式入獄。她過來問何川舟,鄭顯文大概多久才能出來。又問了點受害人家裏的情況,生怕何川舟罵她,低着頭唯唯諾諾地走開了。離開時還再三鞠躬,說着“麻煩你了”。
第三次已經是鄭顯文入獄一兩年後的事情了。鄭盡美拿着幾萬塊錢,戰戰兢兢地問何川舟可不可以幫忙,減刑也行,說話時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鄭盡美18歲就生了兒子,一天打幾分工,身邊的朋友都因鄭顯文而決裂,不到50的年紀已經有些步履蹒跚。
何川舟同情她,卻只能告訴她:“這不是我們中隊負責的案子。而且鄭顯文就快出來了,你沒必要這樣。”
第二天,何川舟接到電話,說鄭盡美喝農藥死了。她的手機通訊錄裏,只有自己的號碼能撥通。
何川舟由此對鄭顯文沒什麽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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