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是他先生
柏沉故蜷縮指節,藏匿住自己的指尖。
他緩緩開口:“這是我初拟的離婚意向書,半年之後,你可以随時拿着這份意向書來找我,我會無條件陪同你完成離婚的相關事宜。”
時尋:“……”
“協議共四項二十八款,尤其是最後一項內容,你可以仔細——”
時尋咬緊後槽牙,揚聲打斷道:“柏沉故,你認真的?”
柏沉故擡眼,視線始終與時尋錯開:“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解決?”時尋嗤笑一聲,“那天晚上呢?那種事又怎麽算?”
柏沉故想起了昨晚那個意外的吻。
他喉結輕動:“抱歉,我會避免那種情況再次産生。”
“避免?”時尋的語氣明顯開始嗆火,“避免就可以當都沒發生過嗎?”
柏沉故的否認很幹脆:“不能。”
“但至少你……”他的聲音明顯卡頓,又很快接續上,話縫間卻像是藏着一道無法粘合的裂隙,割裂着他的補充,“你我都不會因為這場被動的婚姻而為難。”
“被動、為難?”
時尋一邊重複一邊哂笑,不知是在自嘲還是在笑柏沉故的這番話。
“你先看協議,有異議的話我們可以調整,沒有問題的話——”
柏沉故的陳述還沒完,時尋卻直接抓起了桌旁的筆。
“行啊,簽就簽!”
他負氣地翻動合同,在尾頁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他把筆往桌上一磕。
“锵——”
金屬質地的筆身與玻璃桌面相碰,激蕩着桌面水杯裏的白開水。
時尋從沙發上起身,剛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他如數拎起藏在沙發後的袋子,徑直離開。
房間重歸寂靜,水杯裏動蕩的水波卻遲遲不肯停歇。
柏沉故輕輕翻轉文件,凝視着被筆尖劃破的紙張。
他伸出手,指腹落在簽着時尋名字的位置上,反複摩挲。
桌面的手機亮起,來電顯示上跳動着一串熟悉的號碼,柏沉故卻始終沒有接聽。
·
大排檔的燒烤店裏,段頌飛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時尋:“你就簽了啊?”
“不然呢?”
時尋打開手邊的酒瓶,啤酒的麥香很快和店內四溢的肉香混合,沖淡着他心頭的不悅。
他說得輕描淡寫,段頌飛的震驚卻沒有一秒掉過線:“你不是喜歡他十一年了?你還真舍得啊?”
時尋翻轉手裏的瓶起子,轉手扔給段頌飛:“胡說八道什麽?夢游呢?”
段頌飛失措地雙手接過瓶起子,攔住了險些砸中他腳面的悲劇,他不解道:“明明是你說——”
時尋瞪了他一眼,無言地警告着他閉嘴。
“……”段頌飛看得出來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揚起酒杯,“行行行我不說,喝酒喝酒,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點不太清醒。
段頌飛拿起空酒瓶就往嘴裏灌,嘴裏還振振有詞地念叨着:“你說,人要是能像電影那樣‘嗖’地一下就回到過去就好了,重活一回,什麽煩惱都能規避!”
時尋的指尖搭在酒杯邊緣,隔着挂壁的空杯望向黑漆漆的桌面,恍若注視着夜空。
“回到過去……”
十一年前他第一次見到柏沉故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夜晚。
他和朋友翹晚自習到操場,等待傳言中的流星到來。
時尋在操場的圍欄上倚靠着,仰頭仰得脖子有些酸:“都等這麽半天了,你聽誰說的今晚有流星?”
“隔壁班說的。”
“那他們怎麽不出來看?”時尋發問。
“明天咱們和高二的都考試,高三更是被看得跟狗似的,誰敢冒着挂科的風險出來看流星啊。”
時尋蹙眉道:“明天就考兩科,語文複習了也沒用,數學閉着眼睛也能考,擔心有用嗎?”
一旁的男生咂舌道:“數學閉着眼睛也能考,你瞧瞧你那說的是人話?”
時尋眼珠半轉,适時地岔開話題:“這流星有沒有啊,在這吹了這麽久的風,要是什麽都看不着,你就完了。”
“放心,我完不了。”
男生話音剛落,操場入口處傳來了另一陣交談聲。
“柏,流星有什麽好看的,要是禿頭張知道你逃晚自習,必然認定是我拐帶了你。上次他說了,我要是再不老實,檢讨得寫六千!”
“要是被罰,檢讨我寫。”
清爽的嗓音伴着夜風飄來,如同穿越林間的溪,頃刻間浸潤了時尋的焦躁。
時尋被那聲音吸引,循聲望過去。
聲音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視線,也別過頭來。
空曠的操場上,兩人四目相對。
漫天星辰零零碎碎地灑下光芒,落在少年的發絲間,也映入彼此的眼底。
晚風溫柔地纏繞,無限拉長着時間。
那是時尋第一次在學校裏看到長相如此出衆的人,在他的審美看來,說那人勝過天上星也不為過。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擁有這張容顏的主人開了口,卻說出一句極度爛俗的開場白,和許多想追他的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幾乎沒差別。
時尋卻沒有反感,一反常态地接了話:“我好像不認識你吧?”
“你好,我叫柏沉故。”
少年微笑着揚起唇角:“現在我們認識了。”
後來時尋才知道,由于名字過于老成,柏沉故從上學開始就在用“柏辰”這個化名。
而他,是全校第一個知道柏沉故真實名字的近齡人。
那時,時尋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就像今晚之前一樣。
這麽多年,時尋時常會後悔自己當時望過去的那一眼。
畢竟如果不是年少時遇見過太驚豔的人,他大概也不會難以接受其他人。
但如果重來一次,他依然還是會選擇在聽到那句話後回頭。
至少,那段日子溫暖過他的整個青春。
“別胡思亂想了,再喝點!”
段頌飛的吵嚷撫平了記憶裏支起的碎片,促使時尋醒過神來。
時尋伸手拉下段頌飛的酒瓶:“行了,回家睡覺吧。”
但段頌飛還在撲騰。
時尋懶得理他,結賬後就扯着他的脖領去打車。
上車的時候,時尋猶豫了幾秒,還是報出了段頌飛的小區地址。
那晚,時尋在段頌飛家的沙發上将就了一夜。
段頌飛從卧室裏出來時看見沙發上有個人,吓得差點沒把昨晚的燒烤吐出來。
時尋是醒着的,卻半句話都沒說。
段頌飛察覺到了異常,他迷迷糊糊地靠近過去,這才發現時尋的手正捂在胸口下方,整個人面色蒼白。
“時尋。”段頌飛喚了一聲,“你怎麽回事?病了?”
時尋搖搖頭:“沒事,老毛病了,歇會兒就行。”
他這一搖頭,段頌飛才發現他額間的碎發幾乎全被汗液浸濕了,他擔憂道:“沒事個鬼啊,跟我去醫院!”
時尋這會兒沒力氣發脾氣,根本拗不過他。
段頌飛打車帶着時尋到了最近的醫院,時尋艱難地挪下車,擡眼的瞬間卻險些沒站住。
怎麽偏偏是柏沉故上班的地方?
他扭頭就要走:“我不去了。”
段頌飛疑惑地看向他:“你這麽大一個人,不會是害怕進醫院吧?”
時尋一哽。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告訴對方實情的間隙,段頌飛逮到機會,直接推他進了醫院大廳,不由分說地去挂號處排了隊。
時尋無奈地看着混入人群的段頌飛,嘆了口氣。
現在換家醫院是很麻煩,到頭來還是折騰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毛病,于是趁着段頌飛挂號的工夫到了自助查詢處,查看今天肝膽外科出診的大夫。
很好,沒有柏沉故的名字。
時尋長松了一口氣,跟段頌飛上了樓。
幾次催段頌飛上班未果,他只好放棄。
但他不想其他人擔心,堅持自己進診室,段頌飛也只得同意。
叫到他的號後,他帶着單子推開了診室的門。
“醫生,我昨天晚上——”
時尋的話才起了個頭,原本準備好的陳述卻在看見柏沉故的一瞬間碎成齑粉。
“……”
醫院的門診查詢系統都是擺設嗎?說好的這人不在呢!
時尋別過頭,抓實還沒松開的門把手,頭也不回地準備離開。
“回來。”
柏沉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藏着幾分不甚明顯的焦急:“這個時間再去其他醫院挂診,你什麽時候能看上病?”
這話雖然不中聽,但時尋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時尋一咬牙,豁出去似的坐到柏沉故對面:“我就是膽結石複發了,給我開點藥就行。”
柏沉故鼻尖輕嗅:“你喝酒了?”
時尋本想開口怼他,想起他們現在是正在問診的醫患關系,又生生咽了回去:“對,因為心、情、很、差。”
時尋一字一字地咬着,直白地抒發着自己的不滿。
柏沉故記錄的手微頓,調整了一下握筆的姿勢。
接下來,他仔細地問了一些問題。諸如時尋的發病時間、發病時長、發病頻率、以及确診膽結石的時間和确診後服用的藥物。
稍時,柏沉故停下筆,又問道:“除了青黴素,你還對其他藥物過敏嗎?”
時尋呼吸一緩。
柏沉故怎麽知道他青黴素過敏的?
他瘋狂地回溯記憶,才想起自己似乎在十幾年前無意間向他提過一嘴。
可,他怎麽可能記到現在呢……
柏沉故擡起筆在他眼前晃了晃:“說話,這很重要。”
時尋呆愣地搖搖頭:“沒了。”
一直待在旁邊的學生悄咪咪地靠近柏沉故,趁詢問的空隙低聲問道:“老師,能請教您是如何獲知患者過敏源的嗎?”
柏沉故起身,指着房間一角的軟床對時尋道:“躺下,需要做個檢查。”
他戴上手套,回答着學生的疑問,冷靜得就像在闡釋一段定義。
“因為我是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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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尋:這下給我整不會了。
學生:柏醫生結婚了?!!
昨天的斷章似乎有小可愛感到難受。
今天加更一章,盡快過渡掉這個階段,開始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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