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啪叽

幼崽總是長得很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

兩個月大的小酥糖在蹦出龍生第一次的話後，開始慢慢學些簡單的字詞。

動作也不局限于爬，開始能用兩條小胖腿支撐起來，顫巍巍地向前走幾步路了。後背小巧玲珑的翅膀同樣不甘示弱，撲騰兩下飛起來，讓幼崽晃悠悠離開地面十英寸。

衆龍都因為小酥糖的成長而喜悅，經常逗他，讓他開口說話，多走幾步路飛高些，氣氛相當熱鬧。

而另一邊。

紅龍澤維爾出去和殘暴好鬥的高級魔獸戰了個痛快，回到龍族魔法陣上，但躁郁的心情并沒有得到多少緩解，周身氣壓依舊很低。

翅膀掃過，幾棵樹木倒下，地面震顫。不遠處堆成小山一般的果子散落，還有幾個朝着紅龍滾了過去。

澤維爾瞥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又移開視線。

那是之前小酥糖吃剩的乳香果。

龍族山脈裏，除了那只小團子還有誰會吃這種奶香味的果子。

小酥糖在第一次無意間觸發了瞬移的魔法物品，跟澤維爾見面後，後來也去了兩次。雖然澤維爾态度冷淡，但小酥糖對他很親近，見到他就會露出可愛的笑容。

果子保存時間不長，放多幾天就開始腐爛了，散發出酸酸的奶腥味。有些專門吃腐食的小動物悄悄盯上了這些果子，在它們看來，這完全是不可多得的大餐。只是有只巨大的惡龍在旁邊，它們不敢上前。

實際上，澤維爾根本不屑看它們一眼，太弱了無法引起他的注意。他心情煩躁，覆蓋滿厚實鱗片的粗尾巴一甩，那些果子就都順着山坡滾了下去。小動物一驚，也慌忙追着自己的大餐跑了。

澤維爾盤踞在巨石上，強壯有力的龍尾巴甩動，又把岩石拍成碎末，四處飛濺。

過了不知多久。

龍尾巴忽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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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不遠處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笨拙又稚嫩。

是小酥糖來了。

他抱着最近喜歡的玩具天使光圈，兩條小短腿一踩一踩。因為正處于蹒跚學步的時期，身體有些不穩當，晃悠悠的，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朝着澤維爾走去，雙眼亮晶晶，咧着小嘴笑，露出細白的乳牙。

屁颠屁颠的，小步伐有些迫不及待，越走越快，小跑了起來。

然後，一不小心平地一絆，啪叽摔倒，成了癱在地上的一張龍餅餅。

本來，在場的龍家長們也沒把這當回事。

只是摔了一下嘛，傷不到龍分毫。

但糖糖摔倒之後，趴在地上就一動不動了。

巨龍們不禁猶疑起來，心裏也多了一絲慌亂，不會是磕到什麽地方了吧？說起來，幼龍到底脆弱，也還沒換鱗，防禦力極低……

佩吉趕忙過去，小心托起幼崽查看情況，然後才發現，糖糖根本什麽事都沒有，只是……懶得動了。

剛開始學走路，腿部肌肉還不夠結實，容易累。幼崽更喜歡爬，或者張開雙爪，朝龍家長要抱抱。

所以。

糖糖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睡覺，趴在地上涼涼的，可太舒服了。

佩吉好笑又無奈，戳了下糖糖的小腦瓜。

糖糖抱着玩具，嘿嘿傻笑，萌得讓龍都舍不得責怪。

菲奧娜視線落到不遠處，看到某只紅龍不自覺盯着這邊，不禁眯眼，勾唇笑了起來。

很快，澤維爾敏銳地察覺到銀龍眼中的促狹，頓了頓，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這時小酥糖再次邁開步子，朝紅龍快步走去。

等走到紅龍面前停下，他仰頭眼巴巴地看着對方，因為紅龍身形巨大，而他又小只到像個迷你玩偶，所以他只能費勁地不斷向後仰，身體都要站不住了。

幼崽太陽一般耀眼的眼睛，看起來仿佛會說話。

紅龍垂眸冷淡看着，不為所動。

糖糖和澤維爾安靜對視。

一秒。

兩秒。

三秒。

一分鐘過去了。

還是那個樣子。

“這不是靜止畫面吧？他們會什麽心意溝通的魔法了？”

有龍忍不住小聲吐槽。

這時，小酥糖動了。

兩眼彎彎，甜甜一笑，張嘴喊：“媽媽。”

聲音軟乎乎的，像是含着奶糖，但在場的龍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空氣詭異地寂靜了幾秒。

然後，一聲爆笑打破。

巨龍們一個比一個笑得歡，捧腹不止。

媽媽這詞是佩吉教的，她沒想到糖糖會對澤維爾說出來，不禁有些嫉妒，但擡頭看到澤維爾那複雜微妙的表情，她又爽了。

“糖糖媽媽，孩子就交給你了啊。”

一只巨龍用賤兮兮欠扁的聲音說了這話，其餘龍壞笑附和，随後就都揮了揮爪，轉身張開翅膀離開，飛出去很遠了，都還能聽到隐約的笑聲。

澤維爾：“……”媽的，想殺龍。

這裏就只剩下一大一小。

澤維爾看了他一眼，冷聲說：“我不是你媽媽。”

糖糖揣着爪爪，軟糯糯道：“媽媽。”

澤維爾：“閉嘴。”

糖糖笑了，露出小乳牙，“媽媽。”

澤維爾沉默地和他對峙一會，忽然開口命令：“叫爸爸。”

結果糖糖不說話了，低頭玩起了自己的光圈玩具。

這本來是澤維爾想要的，但看小團子不說話了，心裏又有點不痛快，擡起幼崽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叫爸爸。”

糖糖咬着光圈傻笑，“嘿嘿~”

澤維爾沉聲重複：“爸爸。”

糖糖乖巧應聲：“哎~”

澤維爾：“……”

他是被占便宜了嗎？

說到底，他又不是這小家夥的親爸，管這些幹什麽，叫媽也影響不了他。敢再叫的話，揍這家夥一頓就好了。

澤維爾放棄教學，煩躁地扔開幼崽。

糖糖不知是不是憑借幼崽的敏銳直覺，感知到危險，還真沒有再叫澤維爾媽媽了，但還是一如既往地愛黏着他。

糖糖緊緊擠挨着澤維爾，仰頭傻笑，格外黏糊，好像眼裏只有他一個人一樣，滿心滿眼的愛。

這樣的目光下，澤維爾慢慢變得越來越僵硬，不自在，心底湧起煩躁。

在糖糖伸出小爪子摸他，鱗片泛起癢意時，他終于忍不住，打算把幼龍趕出自己的地盤。

偏偏這時，小酥糖被一只蝴蝶吸引，爬起身，追着噠噠噠地走了。

澤維爾咬牙，又閉上眼，直接無視。

但過了不知多久，一直聽不到幼崽的腳步聲，澤維爾又皺眉，覺得心煩，還是把他扔出去更好。

澤維爾睜眼，正準備這麽做，遠處卻突然傳來幼崽的尖叫聲，透着明顯的懼意。

澤維爾眼神一凜，立即沖了過去。

幼崽的對面，是一只比他還要大的蜘蛛，渾身烏黑，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絨毛，足肢粗長，八只眼睛盯着幼崽，露出尖銳口器，快速襲擊。

但就要碰到幼龍時，一道黑影猛地閃過，蜘蛛瞬間就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掀飛出去，在半空中爆炸，碎成血沫。

澤維爾殺死蜘蛛後，站定在幼崽面前，黑着臉斥責：“你身為一只龍被蜘蛛欺負，不丢臉嗎？”

小酥糖在面對蜘蛛時，握緊拳頭，繃着臉警惕戒備，但看到家長來了，眼圈頓時紅了，淚水一下湧出。

他上前兩步，緊緊抱住澤維爾的腿，哭得很是可憐。

澤維爾僵住，臉上竟難得浮現出一絲隐隐的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他早就習慣了龍族的強大傲慢，不知道幼龍會這麽脆弱，一只小小的魔蛛都能傷害他。

雖然以龍族的速度，他能輕松趕來，但如果再晚些呢？這小家夥會怎樣？

想到這，澤維爾的面色愈發難看。

“以後有東西欺負你，就叫我，知道嗎？”

澤維爾拎着幼崽的後頸，提溜起來，讓他和自己對視，并用命令似的語氣吩咐。

但小酥糖這會只知道哭，沒有應答，而是一把抱住了紅龍的鼻子，繼續嗚嗚掉眼淚，委屈壞了。

澤維爾咬了咬牙，鼻子上趴着軟軟一團，讓他很不舒服，忍了兩分鐘，還是把他撕了下來，生硬說：“餓了沒？”

糖糖忽然停止哭泣，小爪子揉揉眼睛，點了點頭，小奶音沙沙的，“……嗯。”

這迅速的變化，讓澤維爾有些無語，但不哭了怎麽都是件好事。

“等着。”

澤維爾把他放到自己平時待的魔法陣裏，沒有魔獸敢靠近，然後飛了出去。

不一會。

他就又飛回來了，還帶了一只剛獵殺的新鮮食物。

他輕易地撕下一塊肉，扔給幼崽，示意他快吃。

小酥糖埋頭就啃了兩口，肉質嫩的地方他還能勉強吃得動，但一碰到韌勁的，就差點把自己乳牙都咬崩了。

笨拙吃力地啃了好一會，還是咬不動。

他擡頭眼巴巴地看向紅龍，一副吃不到肉快可憐哭了的樣子。

澤維爾被迫以老父親的身份上線，替他咬斷了筋。

小酥糖笑了一下，立即埋頭吃得美滋滋。

有哪只龍會不愛吃肉呢。

吃飽之後，困意就慢慢上來了。

小酥糖歪倒在澤維爾身邊，依偎着他，不知不覺睡着過去。

睡到一半，他還無意識張嘴咬住了老父親的鱗片，磨起了乳牙。

澤維爾：“……”

又想揍龍了。

所幸，小酥糖也沒睡太久，勉強逃過了被揍的危機。

他午覺睡飽，醒來有點迷迷糊糊，用胖爪子揉眼睛，一臉呆萌地看着澤維爾，仿佛睡了一覺，就不認識對方了一樣。

澤維爾心裏不禁懷疑，這小家夥又要哭了。

不過，這回他猜錯了。

小酥糖盯着他看了一會，眨巴眼睛，忽然想起了什麽，張嘴就軟綿綿喊：“爸爸。”

發音清晰，一點都不含糊，說的就是爸爸。

澤維爾一時愣住，大概是怎麽都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叫自己。

心情瞬間變得十分難以形容。

像是有什麽悄然炸開了。

小酥糖歪頭，乖乖地笑。燦爛的金色陽光全都灑落在他身上，他仿佛在發光。

四周很安靜，只有微風拂過樹枝的沙沙聲。

過了一會，澤維爾才冷哼一聲，嘲笑幼崽的反射弧真長，過去那麽久才知道跟着說。

他神情平淡，似乎這事并不值得他在意。叫爸爸就叫了，影響不了他。

但等其他龍來接孩子走，并再次調侃他是幼崽的媽媽時，澤維爾罕見地沒發脾氣，而是輕飄飄地說：“他還不算太差，兩個月會說話，剛還叫我爸爸了。”

其餘雄龍不敢置信，無法接受。

雌龍也很不痛快，爸爸媽媽兩個稱呼他全占了，憑什麽？！

“我們走了之後，你肯定一直都在教他說爸爸吧？我也理解，誰能抵擋得住糖糖的可愛呢。”

澤維爾風輕雲淡，“沒教，他自己突然就叫了，可能是太想要我當爸爸了。我可沒什麽耐心帶小孩。”

言下之意，就是他都不用費心思帶糖糖，但糖糖就是那麽喜歡他，真煩。

相當凡爾賽。

“……”

衆龍咬牙，想合夥暴力揍死這個明裏暗裏炫耀的龍。

金龍奧爾登再次笑呵呵出面，握着拳頭勸架，“糖糖會叫爸爸是好事，大家就讓澤維爾高興一下，畢竟以他這樣的臭脾氣，也就糖糖現在不懂事才黏他，過久了就該嫌棄他了。”

說到這，他還轉頭又面向澤維爾，眯着眼睛說：“既然崽崽都叫你爸了，你也承擔起責任，對得起這稱呼，多照顧他一天吧。糖糖很乖很好帶，對你來說，這事應該特別簡單。”

澤維爾冷笑，剛想說，你以為我會中這種低級激将法？

腿側卻忽然傳來一點癢意，是小酥糖抱住了他，仰頭看着他，甜滋滋喊：“爸爸~”

澤維爾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卡住。他覺得稍微照顧一下也無妨，能看到其他龍嫉妒的樣子挺有意思的。

于是，他渾不在意地點頭了。

這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麽草率錯誤，之後他又會多後悔。

大半天過去。

澤維爾已經有些崩潰了。

他不能理解，一個幼崽怎麽可以這麽有精神，總是到處亂爬，莫名其妙笑，又莫名其妙哭，遞奶瓶，硬着頭皮哄了兩句也沒用。過一會，幼崽又自己玩了起來，好像剛才沒哭過一樣。

糖糖順着澤維爾的腳，哼哧哼哧往上爬，爬到他背上，躺下來，攤成一張軟乎乎的龍餅，享受起了太陽浴。

澤維爾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從未想過，帶幼崽會這麽麻煩累龍。出去捕獵，跟綠龍互毆都沒這麽辛苦。

幼崽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他就不敢動，免得等會醒了，又鬧騰起來。

澤維爾也慢慢趴下來，休息一會。

再睜開眼，是因為聞到了一股有些嗆鼻的氣味。

是小酥糖噠噠噠地跑過來，把一個紅色尖尖的東西往他嘴裏塞。他沒張嘴，糖糖一邊努力塞着，一邊喊：“爸爸，爸爸~”

那東西就被擠破皮，滲出些汁液，蹭到澤維爾唇上。

幾乎瞬間，又麻又痛的感覺就席卷而來。

澤維爾瞬間清醒。

這家夥給他喂了辣椒！

他果斷吐掉，但辣味還是已經滲進了嘴裏。

很少龍知道，澤維爾吃不了辣。如果不是他周身覆蓋着暗紅的鱗片，肯定已經辣得滿臉通紅了。

“塞！缪！爾！”澤維爾咬牙切齒，喊着幼崽的大名。

糖糖一臉無辜，絲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錯事，還嘿嘿傻笑，小胖爪抓着一個辣椒，塞進自己嘴裏，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吃。

“好、吃吃。”

是因為發現了好吃的，特意跑來把寶貝分享給爸爸的。

澤維爾意識到這點，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他冷淡地看着小酥糖的吃播。

雙爪捧住一個大辣椒，咬住鮮紅的尖尖，汁水濺了出來，沾到他的嘴上。他舔了舔唇，吮了辣椒水，然後鼓着腮幫子，認真地嚼啊嚼，嚼啊嚼。

澤維爾看着，都覺得嘴巴辣得疼，心中不禁暗嘆，這家夥居然還挺能吃辣。

但很快，澤維爾就發現，其實并不是這麽回事。

因為幼崽張嘴吐出了舌頭，小臉皺成一團，有些痛苦地哈氣，兩只小爪子還在空中胡亂揮舞，顯然也是辣得不輕。

澤維爾嗤笑：“吃不了就別勉強。”

糖糖卻一把抱住辣椒，緊緊不放，又咬了一大口，繼續吧唧吃。

越吃越辣，越辣越上頭，後來甚至被辣哭了。

澤維爾：“……”

實在不理解，小龍崽為什麽要這樣自虐。

差不多也到了進食時間。

澤維爾出去獵食，很快帶了新鮮的獵物回來。

他咬下一塊嫩肉扔給幼崽，一轉頭，就發現幼崽正笨拙又努力地把辣椒往肉上塗抹，擦得到處都是了，還興致勃勃地遞給爸爸。

真是令人感動的反哺行為。

但澤維爾很果斷冷酷地拒絕了。

小酥糖只好失落地耷拉下肩，自己一只龍享受這份特制美食，然後被辣得不斷掉眼淚，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又很好笑。

澤維爾臉色平淡，視線沒有刻意看向幼崽，嘴角卻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一天終于過去，明明時間不長，卻感覺十分漫長。

等到金龍再次來，要抱走幼崽時，澤維爾松了口氣，有種解脫了的感覺。

奧爾登一眼就看出來了，慈祥笑道：“有個孩子很不錯吧？”

澤維爾：“……你腦子沒壞吧？”

奧爾登神色不變，依舊笑着：“你看這一折騰下來，你是不是不像之前那麽瘋了？幼崽的存在，對你身上的禁咒都有好處。”

澤維爾有些錯愕。

這點他還真沒注意到。之前他們将幼崽交給他短暫照顧，他還覺得這群龍亂來不負責任，原來，還有這一層……

澤維爾皺眉，陷入沉思。

這時，奧爾登又繼續說：“一忙起來，不就沒時間瘋了。我看你之前就是太閑了，以後多幹點活，比如出去搜刮些珠寶回來，分給各位同族之類的……”

澤維爾冷臉：“……滾。”

他毫不猶豫趕客，一尾巴甩過去。

奧爾登側身躲閃，抱着幼崽，笑眯眯飛走。

後來。

衆龍才發現，原來小酥糖并不是認得了澤維爾，知道他是爸爸，而只是單純學會了這個詞。

他看到什麽都叫爸爸。

望着樹叫爸爸，啃着寶石喊爸爸，對着路邊的蟲子也喊爸爸。

衆龍一笑，這下心裏舒坦了。

澤維爾知道之後，表情也變得非常精彩，讓其他龍看了，覺得非常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