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枯枝

最後,糖糖還是決定神魔雙修。

他寫了一封信給澤維爾，問爸爸的意見，正準備送出去,要對着信紙念咒語時,小肥啾就撲騰着翅膀飛了過來,挺起圓滾滾的小肚子,啾啾叫，強烈表達自己要去送信的意願,不肯讓糖糖再變出一只小紙鳥來。

糖糖只好答應，摸摸啾啾的羽毛,又給他投喂小紙團，才不舍地看它飛了出去。

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回信。

內容不長,但澤維爾的字跡淩厲遒勁，很有觀賞性。

他讓糖糖不用想太多,喜歡就學,不喜歡就拒絕,無論糖糖怎麽做,都尊重支持他的選擇。

糖糖看完信，點點頭。

他喜歡魔法,就跟老師說了自己的想法,接受上兩種課程。

因為神學院和魔法學院兩邊都有各自不同的專業課，時間上也有沖突，所以難免要安排一些單獨授課。

院長聽說塞缪爾很喜歡精靈老師，同時米勒德又天生擅長魔法，具備明顯優勢，很自然就讓米勒德做塞缪爾的魔法老師,根據學生的情況調整課程進度，看塞缪爾應該跟着其他學生一起上什麽魔法課合适。

于是，糖糖去神學院上了一節課之後，一下課，就又跟着老師一起離開了。

這讓托馬斯想跟他說句話都沒辦法。

約架被放鴿子，被趕出宿舍，還有這次的接連失敗，讓托馬斯接連品嘗到挫敗的滋味，火氣都要被硬生生給磨沒了。

他緊緊盯着糖糖離開的方向。

其他同學注意到了。

海莉忍不住說：“托馬斯，你別老盯着塞缪爾了，你不是在聽完他分享經驗後，成功施展了神術嗎？他可是幫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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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煩躁，“我知道。”

“知道你還……”

海莉話沒說完，托馬斯就明顯不想聽，轉身氣鼓鼓地走出教室。海莉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又要去找塞缪爾的麻煩，但她發現，托馬斯走的方向跟塞缪爾的剛好相反。

在神官老師的指引下，糖糖去了米勒德教授的辦公室。

站在緊閉的門前，他擡起手，正要禮貌敲門。但手指還沒碰到門板，它就自己徐徐打開了，像是悄然歡迎着他的到來。

糖糖很喜歡這樣，蹦跳着進去，還很活潑地跟門打了聲招呼，仿佛在他眼裏，門也是活着的生命一樣。

進到裏面，可以看到辦公室的全景。

寬敞整潔，書桌上堆着許多書籍，牆邊都是書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魔法書。讓這裏看起來更像是個迷你圖書館，而不是辦公室。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木質香氣，宛如置身于森林。

壁爐前，放置着一張小木桌和兩個單人沙發。米勒德就坐在其中一個沙發上，手裏拿着本書看。

糖糖進來後，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

米勒德擡頭，淺金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從肩上滑落，如流水傾瀉，露出尖尖的耳朵。精致的面容和一頭純粹的金發，在有些昏暗的古堡房間內，像在發光一般。

“精靈老師！”糖糖聲音歡快，對再次見到漂亮的精靈感到高興。

米勒德平靜地應了一聲，說：“過來坐下。”糖糖就乖乖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兩只小手放在膝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師看。

米勒德和他對視上了，他的笑容立刻就會變得更燦爛，眼裏都是星星。

米勒德頓了一下，緩緩道：“你第一次上我的課，我先跟你說清楚，我課堂上的規矩。”

“第一，專心聽課，不能走神做無關的事。”

“第二，要聽我的話，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在課堂上擅自使用魔法。”

“第，不準打斷我的話，有疑問可以舉手，我點頭了你才能說話。”

“聽懂了嗎？”

糖糖果斷點頭，還立刻就用上了，一臉興奮地舉起自己的小短手。

米勒德抿唇，“說。”

糖糖直白脆聲問：“老師，我想摸你的耳朵，可以嗎？”

米勒德的下颌繃成一條直線。雖然有預感這幼崽會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但真正聽到了，還是有些頭疼。

“不行。”米勒德拒絕。

糖糖小臉上滿是疑惑，“可是，之前不是說我進魔法學院，就可以……”

“那個不算數了，你選擇了神學院。”米勒德神情平靜，語氣也很淡。

糖糖癟嘴，有種被欺騙的不高興，嘟囔說：“但我現在還是在學魔法，算是進了兩個學院。”

他用不滿的小眼神瞅着米勒德，滿是對不守信用的大人的控訴。

米勒德無視了他的話，開始上課，“我聽說你成功變出了魔法鳥，先用這張紙展示一下給我看。”

修長的手指按在羊皮紙上，将其推到中間。

糖糖哦了一聲，有些敷衍地念咒語，聲音拖得長長，懶懶的。

米勒德皺眉，出聲訓他：“認真……”

話剛開口，羊皮紙就閃過一道白光，變成了一只圓乎乎的小肥啾。

成功了。

即便塞缪爾并沒有集中注意力念咒。

事實上，咒語只是為了加速魔法釋放而出現的，并非必須。真正擅長魔法的人，可以随心所欲瞬發使用。

糖糖來這裏，也帶上了自己之前變出的小肥啾，就窩在頭頂上。此時，它看到新的小紙鳥出現，頓時警惕，像主人在外面有了別的狗子一樣，氣得炸毛，飛到桌上，跟那只鳥打了起來。胖鳥互啄。

糖糖伸手去攔它們。兩只小鳥為了不誤傷到他，确實暫停下來，還親密地蹭蹭他的手指，但緊接着，就會被另一只鳥兇巴巴地瞪，然後，它們不約而同繞開糖糖的手，繼續打架，啾啾啾直叫。

米勒德看着這一幕，淺金色的眼底不由得泛起波瀾。

塞缪爾帶來的鳥距離剛變出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卻一直沒有消失。此時它和新的紙鳥打架，也不落下風，足以說明塞缪爾體內的魔力有多豐沛，遠超出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水平，甚至能跟高級魔法師比較。

在魔法鳥打得越發激烈，即将破壞桌子前，米勒德伸手輕輕一拂，淡光閃爍，新的小紙鳥消失不見，只剩下原先那只。

啾啾驕傲地挺起小肚子，仿佛自己贏得勝利，将外面的野鳥趕走了。

米勒德說：“不錯，有些潛力。”

糖糖聽到誇誇，這才恢複了點精神，挺直腰背，眼巴巴地看着米勒德，一臉快，再誇我我超厲害的表情。

沙發上的幼崽，和頭頂窩着的一小團胖鳥，神态幾乎一模一樣。

米勒德輕咳一聲，遮掩住想要翹起的嘴角。

“雖說如此，基礎方面你也不能松懈，比如魔藥課，各種魔物藥草組合，放多少劑量，順序，時長，攪拌方向等，必須全部牢記在腦子裏。一旦出錯，魔藥坩埚很可能就會炸裂。”

“炸？”糖糖歪頭重複，伸出兩只小手，張開花花，“砰——這樣子嗎？”

“對，所以你一定……”米勒德正叮囑着，一擡頭，卻看到眼前幼崽滿臉的躍躍欲試，似乎很想看看爆炸現場。

米勒德冷臉，“坩埚炸了，我會扣你的平時分，這将影響到你的期末成績。”

而期末，又會有家長會。任何一只幼崽都不會想被父母看到自己糟糕的成績單。不得不說，這很有用。

糖糖果然蔫了下來，嘟着嘴，晃晃小短腿，乖乖應了一聲，“好哦。”

雖然語氣聽起來不太情願。

米勒德當着他的面制作魔藥，中途還叫他過來，讓他也試着做。因為米勒德身形修長，坩埚放置的位置也比較高，糖糖走過去，根本夠不着，架子比他人還高。

于是，他很自然地擡頭看向米勒德，張開雙手，奶乎乎說：“抱抱~”

幼崽不會想那麽多，自己不夠高，老師很高，他又很喜歡長得好看的老師。要抱抱，實在太尋常了，沒什麽要顧忌的。

米勒德卻愣住了。他從來沒抱過小孩。

他僵硬地站着，一動不動。

糖糖張開小手，發現精靈遲遲不抱他，還有些迷茫，以為他沒聽見，又軟軟地重複一遍，像在撒嬌，“老師，抱抱~”

米勒德抿緊薄唇，向後退了一步，指向角落，“那裏有張椅子，你可以去搬來用。”

糖糖歪頭，更疑惑了。為什麽一個抱抱就能解決的事情，要這麽麻煩呢？但精靈老師堅持，他就乖乖配合了，轉身屁颠屁颠地跑去搬椅子。

路過桌子的時候，他發現上面擺放着一個花瓶，斜插着一根枯萎的樹枝，葉片凋零，奄奄一息。

明明這樣毫無生機的東西，不好看，一般沒辦法引起小奶龍的興趣。但不知為什麽，糖糖忽然想起了曾經跟爸爸一起去過的巨龍骸骨山，在那裏，他發現了一朵綻放在屍骨上的鮮花，煥發生機。

此時，他有種熟悉的感覺，這根枯枝也在努力開花，想要活下來。

糖糖忍不住停下，伸手想要摸摸它。

但他的手剛伸過去，身體就忽然懸空，被一雙冷白的手抱了起來。

米勒德将他抱到坩埚面前，離花瓶越來越遠，并凝視着他的眼睛，冷肅命令：“不準亂碰我的東西。”

雖然米勒德一直表現得很高冷疏離，但并沒有真的讨厭孩子，相反，他跟糖糖說話時，都是很認真的态度。糖糖感覺得出來，所以放松肆意。

不過，這次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糖糖愧疚地絞着小手，臉漲得通紅，眼睛也有些發酸，但努力憋着淚包包，沒有讓它滾落下來。

“對、對不起，我覺得它很好看，想跟它打一聲招呼，摸摸它，我不知道，不能碰……”

米勒德也沒想到他會哭，神情稍緩，暗嘆了一聲，“算了，也是我沒提醒你。這樹枝對我來說很重要，而且很脆弱，只是碰一下，都不行。你也能看到，它快枯死了。”

糖糖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随後，他又搖了搖頭，認真反駁：“不對，它沒有要死，我聽到它說話了，它會開花的。它開出來的花，肯定很漂亮！”

米勒德微愣，“生命……它跟你說話？”

“對啊。”糖糖點頭，眼睛裝不下飽滿的淚珠，還是順着臉頰滑落了一顆，恰好砸在米勒德的手背上，留下一點濕潤的痕跡。

米勒德這才回過神來，生疏地幫他擦了擦眼淚，“不說這個，你先做魔藥。”

“好~”

糖糖踩在小板凳上，抓起藥草往坩埚裏扔，拿着勺子一通攪拌，感覺自己像在做菜一樣，玩出了一點有趣的感覺。

米勒德站在一旁，看着他制作魔藥的過程，有沒有疏漏錯誤。

過了一會，米勒德無意識地将視線移到桌角的花瓶上。還是枯萎的樹枝，沒有任何恢複的跡象。說到底，不過是小孩一句天真的話，不能當真。

或許是糖糖黑暗料理的天賦影響，他做出來的魔藥，也非同一般。

幽深的紫黑色，咕咚翻滾冒泡，散發出陣陣詭異的氣味。

比起魔藥，顯然更像是殺人的毒藥。

偏偏糖糖還一臉激動地舉起雙手歡呼：“我成功啦！”

米勒德：“……”

糖糖又好奇問：“老師，魔藥好吃嗎？”

米勒德看了那鍋東西一眼，平淡反問：“你覺得呢？”

“試試就知道了。”糖糖毫不猶豫把手伸進坩埚，沾一點來嘗。

米勒德一驚，連忙攔住他，然後冷酷無情道：“失敗了。攪拌太用力，放霧草葉的時間晚了兩秒，你剛才還偷吃了一片藍魚肉，量少了。把這兩頁的魔藥制作步驟，抄十遍。”

糖糖苦巴巴地埋頭寫。米勒德坐在對面盯着他，不允許他偷懶。

一直寫到後面。

糖糖的字越來越潦草，幾乎自己都認不出寫的什麽字。

終于，最後一筆寫完，羽毛筆重重一戳。

糖糖松了口氣，高興擡頭，就要跟精靈老師說時，卻看到，米勒德閉着眼，靠在沙發上疲倦到睡着了。

皮膚雪凝成似的，垂下的睫毛濃密纖長，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容貌俊美無暇，骨節分明的手托着下巴，安靜淺眠。

像是一個睡美人。

糖糖不禁閉嘴，放輕了呼吸，然後，慢吞吞地挪動屁股，從沙發邊緣滑下來，悄咪咪地朝米勒德走過去。

這可是摸精靈耳朵的好機會！

老師之前答應過的，他可不是在偷偷幹壞事！

糖糖很快就自我說服了，一步一步，做賊似的摸到對面的沙發旁邊，近距離觀察精靈美人的美貌。

龍龍喜歡！想抓回山洞裏，跟寶石一起藏起來！

他慢慢伸出小手，輕輕觸碰米勒德發間的尖尖耳朵，有點涼，軟軟的，很神奇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力道太輕，讓睡着的米勒德感覺到癢意，耳朵不禁微微顫了一下。

糖糖猛地瞪圓了眼睛，亮晶晶的。

摸完耳朵之後，他又注意到了米勒德的頭發，淺淺的金色，長且順滑，流淌在沙發上，像金子堆積的水流，泛着瑩瑩光澤，十分誘龍。

糖糖用手撈起一縷長發，喜愛地看着。

但沒過多久，發絲忽然動了，從手心飛快溜走。

糖糖不舍地順着看去，一擡頭，猝不及防就跟米勒德的金眸對視上了。

米勒德面無表情，沉默地看着他。

糖糖一臉無辜，仿佛自己什麽都沒做，彎起嘴角笑着：“老師，你醒啦~”

米勒德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我不醒，你打算玩我的頭發多久？”

糖糖眨巴眼睛，果斷否認：“我沒玩呀，我只是抄完了，想叫老師起來看。”

米勒德微微眯眼，“是嗎？”

“嗯嗯。”糖糖用力點頭，十分篤定，甚至還倒打一耙，說，“而且，老師你怎麽能上課睡覺呢？這樣是不對的。”

米勒德：“……”

糖糖又笑容燦爛，繼續說：“不過，我很喜歡精靈老師，所以不會告訴別人，我會幫你保密的~”

米勒德揉揉額角，拿起他抄寫的紙看了一眼，又提問了幾個問題，最後把幾本初級魔法書塞給他，冷淡趕人，“好了，你可以走了。”

糖糖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抱着課本，朝米勒德揮了揮手，朝氣蓬勃，“拜拜，老師下節課見~”

米勒德沒有回應，低頭繼續看書。

糖糖就幫他說：“糖糖拜拜，很期待下次見你哦~”

米勒德按在書頁上的手，微微一動。

門打開，又關上，活潑輕快的腳步聲逐漸跑遠。

沒有人注意到，桌角花瓶裏的枯枝閃過微弱的光芒，悄悄冒出了一點綠芽尖尖，小得幾乎看不見，卻是不容忽視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