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角鬥

亡靈街中心的熱鬧, 自然也非同一般。不是什麽表演，而是角鬥場。

兩個黑暗生物在臺中央進行激烈兇險的搏鬥，每一擊都是奔着殺了對方去的。亡靈雖然已經死了, 不是鮮活的生命, 但并不代表不會消亡。

角鬥場的看點就在于此。恐怖，血腥，死亡，暴力，刺激着所有的感官, 讓亡靈有種自己還活着的激動, 心口膨脹, 不存在的心髒撲通撲通跳, 太陽穴血管凸起, 仿佛要爆裂, 鮮血噴濺而出。

場上是一只食屍鬼和巨怪的互毆, 圍觀的骷髅不斷大聲呼喊，有時是為了精彩的襲擊喝彩，有時是罵倒下的那個沒用。

觀衆圈的外圍, 糖糖成功爬到骷髅肩上坐着後，就看到了裏面的刺激畫面, 也跟着揮舞小短手喊：“加油~加油！”

這只骷髅本來是個安靜的觀衆，但被糖糖的興奮感染，不禁也跟着一起喊，舉着拳頭，猩猩式咆哮。

他不動還好, 一動, 糖糖就被帶着身體一歪, 差點摔下去，小手慌亂一抓，小奶音叫着：“我要掉了！”

骷髅聽到，下意識扶住他的小胖腿，急忙說：“沒事吧？”

骷髅頭光溜溜的，沒有頭發，所以糖糖猛地一抓，是摳住眼窟窿穩住自己的。糖糖發現之後，立即松手，乖巧禮貌說：“對不起哦~”

“沒事，沒事，我都死了，又沒眼球，最多感覺有點怪。”骷髅眼裏閃爍着幽綠的光，大方擺手，毫不在意。

然後，他就繼續看角鬥比賽了。

過了幾秒，遲鈍的骷髅終于反應過來。

等等，不是，什麽東西一直在他頭上啊？！

他可是個單身到死的可憐骷髅，沒有孩子的！

這骷髅生前就膽小，死了之後，好轉很多，但偶爾還是會被自己的骨架吓到，現在更是不敢擡頭往後看，哆哆嗦嗦，伸手就把頭上的小孩用力扔出去，然後掉頭狂奔——“鬼啊！”

完全忘了，他自己是個可怕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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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嫩可愛的幼崽，和陰森慘白的骷髅比，到底誰更恐怖？

上一秒還聊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扔出去了，糖糖毫無防備，咻的一下，落在了觀衆群頭頂。

亡靈骷髅們揮舞着胳膊，瘋狂吶喊，頭頂多了點什麽也沒在意。

于是，糖糖從一開始有點懵逼無措，變成了搭乘免費的傳送帶，被骷髅無意間一路往場中心送。

糖糖發現之後，心安理得躺平，抱着花瓶，一張軟軟的龍餅餅新鮮出爐，最後順利抵達觀衆最裏層，也就是第一排的最佳觀看位置。

糖糖掉落下來，小短腿踩在地上，懷裏抱着的水晶蘭晃了晃，像是有點頭暈。

角鬥臺上，巨怪擡起大腳一踩，食屍鬼翻滾躲開，然後飛撲上去，龇牙咧嘴，一口咬下巨怪脖子上的肉。

巨怪劇烈掙紮，可惜最後還是轟然倒地。

觀衆們陡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好聲。

長着南瓜頭的裁判揮了揮手裏的黑旗，宣布食屍鬼獲勝，并看向觀衆席發問，誰要上場挑戰她。

不少亡靈都在叫，跟發瘋了一樣。

糖糖左看右看。別人要，他就也跟着要，努力舉起自己的小短手，兩眼亮晶晶喊：“我！我我我——”

軟乎乎的小奶音，在一衆聲嘶力竭的大骷髅裏，按理來說很容易被蓋住忽略過去，但他就站在第一排，不斷舉手，食屍鬼一眼瞄過去，就注意到了，有些驚訝。

“小朋友你也想玩？”

糖糖用力點頭，“嗯嗯！”

懷裏抱着

的水晶蘭也被迫跟着他晃了晃。

食屍鬼是個禦姐，膚色灰白，底下透着深紫色的血管紋路，嘴唇上滿是血跡，像塗了口紅一般，但總體來說，比其他腐爛的食屍鬼要好看很多。

她勾了勾手指，“那你上來吧。”

糖糖抱住花瓶，就屁颠屁颠地上場了。

亡靈們一片噓聲，都覺得沒看頭。一個小屁孩，怎麽可能打得過食屍鬼，肯定是被吞吃的下場。

因為結果毫無懸念，觀衆都不想看了，起哄催促趕緊結束，換下一個。

糖糖有些迷惑，轉頭看了過去，奶乎乎問：“你們不想我玩嗎？”

一瞬間，骷髅群們齊齊失聲。空氣安靜得詭異。

剛才沒認真看，現在才發現，場上這小孩怎麽長得那麽可愛？

跟他們這些腐爛慘白的爛骨頭完全不同。

而且，還隐約散發着一種誘人的香氣。

……活人？

可他身上又有死亡氣息。

骷髅們沒忍住，吞咽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

那軟嘟嘟的白嫩臉蛋，好想咬一口啊。

被食屍鬼吃掉的話，真是太便宜她了！

骷髅們忽然很不甘心，恨不得取而代之，心情十分矛盾複雜。

他們從幼崽身上看到曾經活着的蓬勃生機，可愛讨喜，忍不住喜歡他，但同時，又有種追逐吞噬活人的本能作祟。

好可愛，好喜歡，好想吃。

幾種想法不斷互相拉扯，讓他們眼裏的綠光瘋狂閃爍，直勾勾地盯着糖糖。

糖糖沒得到回答，就不管了，反正他什麽都想試着玩玩。

于是，他仰頭跟食屍鬼對視上，禮貌問好。

“姐姐你好。”

食屍鬼挑了挑眉，也随意回：“小朋友你好。”

南瓜人宣布開始。

食屍鬼猛然襲去，那速度很快，肉眼能看到的只是一道殘影。但幼崽一動不動，像是反應不過來。觀衆都有點不忍心看了。

但實際上，在糖糖眼裏，食屍鬼的速度完全算是慢的，他在對方即将碰到自己時，往旁邊挪了一步。

食屍鬼砰的一聲，撞進了觀衆群中，撞散了一堆的骷髅骨架。大家亂成一團，慌忙撿骨頭組裝自己。

“哎！那是我的手骨！你搶我的幹嘛！”

“操，肋骨裝反了，我就說怎麽那麽奇怪。”

“誰把我英俊完美的頭顱拿走了？！”

吵吵嚷嚷，宛如菜市場裏搶打折豬骨頭的大爺大媽。

糖糖看着他們打鬧，忍不住笑了起來，還順手幫忙撿了根小腿骨，遞過去。

骷髅說：“謝謝啊。”

如果他沒有盯着糖糖伸過來的白嫩小手咽口水，可能會顯得更禮貌正常一點。

食屍鬼爬起來，把紮進自己後腦勺的骨頭拿出來扔掉，笑了一下，“小朋友還挺厲害。”

糖糖聽到自己被誇了，臉紅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沒辦法，他就是那麽強的啦，嘿嘿~

食屍鬼走到對面，這次更加認真，眼神一厲，再次發起攻擊。

糖糖也不退縮，鼓起腮幫子，惡龍咆哮：“嗷嗚~”

一大團黑色的火焰噴了出來。

……黑色？

糖糖一愣，不禁停下。火焰只有一半，但也綽綽有餘，點燃了食屍鬼的手。

強烈的刺痛讓食屍鬼敏銳地感覺到不對，當機立斷，砍下了自己的胳膊，并飛快躲向一

側。但即便如此，還是龍息邊緣灼傷，半邊身體都焦了。離食屍鬼近的前排觀衆也遭了殃，撲到地上不停打滾。

亡靈們倒吸一口冷氣，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這小鬼，太可怕了！

他們是動了心思，有點想吃他，但什麽都還沒做，小鬼就先燒他們了。誰還敢吃？吃炭烤骷髅嗎？

南瓜裁判也慫了，哆嗦着抱住自己，怕變成熱氣騰騰的烤南瓜。嗚嗚嗚……他只是想賺個外快而已，還不想死啊。

骷髅們盯着糖糖，在思索着是撲上去抓住他，還是掉頭逃跑好。

這時，一只漆黑的笛子穿過觀衆，搖搖晃晃地擠進來了。

它身上滿是酒氣，還打着嗝。

“哔哔叭叭叭嗝——”

它在說，小孩是它帶來的，是它的主人，別亂動。有老子在，你們這些小喽啰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魔笛走着S形飄到糖糖身邊，一頭栽進了他的手心，讓糖糖用它。

糖糖聽不懂笛子語，但得了玩具，總想要玩玩。之前吹笛人用它可以催眠小孩都往一個方向走。他是不是也能讓別人幫他寫作業？不過，這周的作業菲爾德已經幫他寫完了，就想換個別的試試。

他擦擦笛子，一通亂吹起來。

“噗噗，叭叭叭，哔哔叭叭叭噗哩——”

然後，亡靈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随着笛聲跳起舞來。

探戈，華爾茲，拉丁舞，芭蕾，鄉村舞……跳什麽的都有，各種自由發揮。

骷髅踢踢踏踏，随手拎過旁邊的同類來做舞伴，一拽拉進懷裏，又一甩扔出去，咦？怎麽就只剩一截手骨了？沒事，接着跳。腿骨砸另一個骷髅頭上，轉圈圈把頭轉飛了，不小心掉在一個骷髅腳下，把他絆了一跤，整個散架……

這些都非常正常。

糖糖拿着笛子噗噗吹，花瓶就沒有手拿了，放在地上。他也跟着即興亂跳，玩得很開心，搖頭晃腦。

沒有了水晶蘭遮掩，滿身的活氣傾瀉而出，給亡靈帶來致命的吸引力。

但他們都像是穿上了紅舞鞋，跳着舞停不下來，眼睜睜看着鮮嫩的幼崽在他們身邊蹦來跳去，就是一口都吃不上，饞得眼睛直冒綠光，要瘋掉了。

終于，過了不知多久。

糖糖小臉紅撲撲，吹累了，停下來。

一衆亡靈也得以停下來。

他們一把老骨頭，早就年輕不再，被迫跳了這麽激烈的一場舞後，腿骨都酸軟了，只能用青蛙腿的姿勢，顫顫巍巍地朝糖糖走去。

為了一口吃的，亡靈們也是非常執着努力了。

糖糖看着他們逐漸包圍過來，也不害怕，反而跟着學了起來，哆哆嗦嗦走路，像在跟他們一起玩什麽好玩的游戲，笑得很歡快。

“你們為什麽這樣走路？好好笑啊。”

骷髅們：“……”

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如果骷髅眼神能殺人，糖糖早就沒了。

這小孩哪裏可愛，根本就是個小魔鬼！

終于，骷髅們用龜速把糖糖團團包圍住，下颌骨上下顫動，嘎嘎笑，美餐到嘴邊了，他們一定要把他撕碎分吃。

惡意貪婪狂躁，一切負面情緒都呼之欲出，鋪天蓋地而來，如滔天巨浪，要将那小小的身影吞沒。

糖糖仰着頭，第一次直面這種情況。

雖然一向無所畏懼，無憂無慮，是天生強大的龍族，但說到底，糖糖也還只是個幼崽。

他承受不住這樣宛若實

質的惡意，覺得很不舒服，很不喜歡。

眼圈頓時紅了。

小奶音也染上了哭腔，“我不要，不要跟你們玩了……我要回家，爸爸嗚嗚……”

傷心難過時，總想撲進爸爸的懷抱，尋求安慰。他揉着眼睛，大顆的淚珠滴落在魔笛身上。

魔笛猛地一顫，止不住哆嗦起來。

它在畏懼。

無數只骨手朝着糖糖伸去，即将穿破幼崽稚嫩的皮膚。

但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的黑影突然憑空出現。

糖糖身體懸空，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他透過朦胧的淚水，看到熟悉的側臉，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嗚嗚哭，還不忘指着那些亡靈，哭唧唧啞聲下令：“菲爾德，他們欺負我，快打他們嗚。”

菲爾德冷着臉，周身氣場陰郁恐怖，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卻唯獨對懷裏的幼崽順從。

“是，我的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