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更

辦公室外的長廊幽深而空寂, 天光從盡頭的窗戶漏進來，由明亮轉為昏黃。

洛言霄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捧着一本書, 不發一言。

只有嘴唇輕輕抿起來。

時間的流逝變得神秘莫測，等身側的那扇門再打開的時候, 他有了種“終于”的感覺。

淼淼悠哉悠哉地出來了, 嘴裏還叼着醫生給的棒棒糖，一雙眼睛眯在了一起。

沒心沒肺的她，根本也不關心這裏是什麽地方，剛才的院長爺爺又為什麽要問那麽多奇怪的問題。

她吸溜兩口棒棒糖, 兩眼期待：“小叔叔，我餓了。”

洛言霄拉拉她有些亂七八糟的衣領，點點頭，眼神向後方探去，對上院長爺爺的。

四目相對。

洛言霄讓司機先帶淼淼去車裏, 他在後面跟院長要說話。

洛言霄直截了當：“她跟我一樣嗎？”

我們……是同類吧？

老院長背着手，下巴輕擡起來，答道：“是吧, 也不是吧。”

洛言霄一雙眼睛透着古怪, 他思考片刻，将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是因為上了年紀，所以你的專業水準開始下降了嗎？”

連基本的判斷都做不到了嗎？

聽了這話, 院長非但不生氣, 反而笑了起來：“你是她什麽人呀？她又是你什麽人呀？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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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言霄端正身子，認真迎着對方的眼睛：“是我帶她來的, 我覺得她也有些不太尋常的地方, 我想知道她的情況。”

院長依舊是笑着, 聳了下肩膀：“是你帶她來的沒錯，但她現在是我的工作對象對吧，所以啊……她的情況，我只能跟她的監護人說明，畢竟我是一個正直且有職業道德的人嘛。”

洛言霄：“……”

小小的少年，第一次在臉上出現了類似于“失策”的表情，他知道院長說的是對的，就是這些話的語氣好像有點……幸災樂禍？

洛言霄若有所思着什麽。

老院長繼續往前走，還在逗他：“诶？你不好奇了？你怎麽不繼續問了？”

他從認識洛言霄的第一天開始，就擔心這個過于安靜少言的少年，能否慢慢對這個世界燃起更多的情緒，喜歡、好奇、期待……而不是像一潭沉寂發沉的池水，風過無痕，石落無波。

今天的他，已經讓院長感到十分驚喜了。

他會着急，會擔心，居然還會對着那個小姑娘叮囑那麽多句。

才這麽小的孩子，老院長也沒有多想什麽，只是人都有靈魂，而靈魂往往都在本能地尋找共鳴。

那個小姑娘，或許就是洛言霄的靈魂夥伴。

洛言霄不着急地開口：“我繼續問的話，怕你晚節不保，你不說那就算了。”

老院長：“……诶，也不是，其實有些還是可以說的。”

洛言霄擺擺手：“算了，我還是不知道為好。”

這下給老院長徹底整笑了，笑了一路，末了快分別的時候，老院長彎下腰，拍拍洛言霄單薄的肩頭：“她的問題我會和她的家人去談，對你來說，那會像是一個限定款的盲盒，你要親手去打開它，我想你的世界就會變得充滿了色彩。”

老院長開始期待洛言霄的改變了。

“她對于感情認知的問題似乎……額，”老院長在斟酌措辭，想怎麽避開一些指向性的詞彙，好把這個問題一帶而過，“你要多教教她好嘛。”

事實上，小姑娘對于感情的認知，問題是非常大的。

洛言霄言出必行，帶淼淼去了兒童餐廳，等餐的過程中，淼淼開心地要去玩那個旋轉木馬，洛言霄本只想陪着她，但是淼淼想和他待在一起。

這是一件有些矛盾的事情。

洛言霄不喜歡的事情很多，旋轉木馬就是其中一件，大概是因為曾經眼瞧着洛凱旋坐在一朵雲彩造型上，就非要說自己是齊天大聖，還妄圖在上面翻個筋鬥來證明。

所以對于旋轉木馬的印象，就是中二加逗比。

可現在是淼淼想。

洛言霄思考片刻，覺得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淼淼得到想要的答案，開心地繞着他轉了兩圈，然後拉着他的手就往裏面走。

木馬的造型很多樣化，淼淼先挑了個蝴蝶的，被工作人員小心抱了上去，然後就回頭尋找小叔叔的身影。

洛言霄看都沒看那些花裏胡哨的，選了全場最正常的馬的形象，一匹白色的小馬。

淼淼覺得這馬真好看，尤其小叔叔騎上去的時候，特別特別的好看。

就是兩人的距離有點遠。

淼淼發現這個問題後，毫不猶豫地從蝴蝶上下來，噠噠噠跑去挨着小叔叔，騎在了旁邊的鴕鳥上。

如果可以，她其實更想和小叔叔騎一只白馬。

但似乎不允許兩人同乘，淼淼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木馬緩緩旋轉了起來，洛言霄身上的金色霧氣随着轉動而輕輕飄蕩，好像一條條小絲帶，圍繞着兩人的周圍。

淼淼忍不住“哇”了一聲，別人坐的是旋轉木馬，而他們倆，坐的好像是仙座。

淼淼低頭，虛虛地将金霧握在手裏，她知道握不住，可還是一下一下去抓。

小叔叔身上的金霧好像變得濃了不少，是因為……他也很開心嗎？

他也喜歡旋轉木馬啊！

淼淼笑嘻嘻的，開心得腦袋轉來轉去，覺得旋轉木馬可有意思了，在她的右側，有一對小夫妻，孩子自己在前面坐着，夫妻倆并排坐在後方。

在溫馨的音樂聲裏，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然後默契地湊近，飛快地在對方唇上印了一下。

淼淼看得很認真，還想繼續再看，下一秒，一只小手附上來，帶着絲絲縷縷的淺金色，蓋在了她的眼睛上。

洛言霄說：“不能看。”

淼淼問：“為什麽呀？”

叔叔和阿姨親親，不可以看得嗎？

洛言霄繃着小臉，他只知道讓淼淼不要看，卻發現以他們現在的年紀，這個事不太好解釋。

不過好在淼淼并不糾結，她伸出一只手摸在洛言霄的手背上，嘻嘻笑笑的。

淼淼自己乖巧地說：“好的，那我不看了。”

可能沒想到她這麽好說話，洛言霄自己反而愣住了一會兒。

他們又好好地吃完了飯，才坐車回家。

洛家人在門口等待洛言霄，光看表情的話，洛言霄似乎和平時差不多，但從他下車主動去等待淼淼，還給淼淼把鞋尖上的灰塵擦掉的動作，似乎心情……還不錯？

不過，他什麽時候這麽溫柔體貼了？

程雯和自家婆婆都是一臉的姨母笑，就覺得不愧是我們淼淼，從來沒讓人失望過。

晚上唐敏和顧興民夫妻倆，對着電話跟那頭的院長聊了很久，對于院長所說的淼淼存在情感認知障礙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對于院長所說的那些個學術名詞，唐敏和顧興民是有些聽不懂的，唐敏索性問道：“那……是說她長大以後感情認知是會更混亂嗎？”

院長說：“這些都不好說，這個問題是非常少見的，一般會發生在智弱兒童身上，但她的智力又是正常的。”

“我這麽說吧，人類之所以能成為高級動物，就是進化過程中褪去了一些野性，我們有羞恥感，有道德感，會判斷是非，但她這塊吧……”

唐敏似乎是懂了，又好像是沒懂，她模糊記得一些個新聞事件，剛初中的妙齡少女就已經親密關系混亂不堪，還有喜歡在公共場合暴露隐私的那些……

唐敏當即傻眼了：“那您的意思是，淼淼以後可能會成為一個、一個……”變-态？

院長安撫她道：“這倒未必的，只是及早發現和幹預總是對她有利的，往後你們需要多注意下這些問題。”

這一夜，唐敏和顧興民都失眠了。

不是睡不着，而是根本不敢睡。

他們看着睡姿可愛，面容甜美的小姑娘，發現為人父母真的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戰性的事。

唐敏抱着自己的膝蓋，戳了戳小姑娘的臉頰，在黑暗裏跟老公小聲說：“為了給淼淼樹立正确的情感價值觀，我們應該要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顧興民：“？？”

什麽距離？

唐敏都不好意思直說：“就是孩子們都還太小了，他們不懂我們之間的親密，所以吧，以後不當他們面……親密，知道了嗎？”

顧興民看一眼自己被霸占了半邊的大床。

覺得有些憂愁。

如果當着孩子們的面就要避嫌，那他豈不是英年就要做和尚了？

唐敏接着說：“就，淼淼這個年紀，其實、其實也可以自己睡的，就這一陣子吧，我們給她重新布置好房間，嗯，就是這樣，孩子大了，你總不想以後你女兒見誰都親吧？”

那當然不想。

顧興民扒拉扒拉自己頭發，起身去了衛生間。

他再出來時，唐敏已經困睡着了，整個人蜷縮在床邊上，連被子都沒來得及拉。

顧興民既心疼又覺得溫馨，畢竟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就是男人的終極追求嘛。

他徐徐走到床邊上，輕手輕腳地把唐敏半抱了起來。

說實在的，兩人自從有了淼淼，已經很久沒有親密生活了，此時佳人在懷，他有些心潮湧動，腦袋輕輕地壓了下去。

沒等他得手呢，大床上睡得香甜的小人兒忽然坐了起來。

淼淼又做夢了。

這次沒夢見奶奶，也沒夢見尾巴掉，她夢見自己急着去找衛生間，找啊找啊找，她沒有找到，好像有一陣涼意襲來，她就醒了。

淼淼還睡眼朦胧，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顧興民：“爸爸，你在幹嘛呀？”

淼淼說：“我要上衛生間。”

顧興民想起唐敏說過的話，而此刻他與唐敏的距離為零，而他的動作也有些……

手上的力氣一洩，唐敏就被他砸到了床上，唐敏醒了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顧興民則把淼淼往她懷裏一丢：“我去睡沙發吧，淼淼要上衛生間，我就不陪她了，男女有別。”

唐敏打了個打哈欠，帶淼淼去衛生間，可一大一小對視了半天，淼淼什麽也沒上出來。

淼淼小聲地說：“好像……沒有了？”

所以是夢裏想找廁所啊。

唐敏困得不行，也沒想太多，把小姑娘的睡衣睡褲扯好，兩個人重新回到了大床上，唐敏又睡着了。

淼淼的困勁兒過去了，她睡不着，翻了個身，然後……

诶？這裏怎麽濕了？

作者有話說：

情感認知障礙這個症是真的有的，但淼淼當然不是，她的本性是貓，和人不一樣是正常的，小叔叔慢慢都會教的。

都是《奇跡淼淼》，程雯玩的是換裝游戲，洛言霄玩的是——成長闖關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