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已過半, 明月高懸,朗朗晚風吹皺了一池的湖水。

夜生活還未結束,會所裏邊衣香鬓影, 酒杯碰撞染上滾滾紅塵。

微醺,大腦卻異常清醒,視線牢牢盯着輪番播放的界面。

身後忽的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 女生吓一跳, 轉身嗔怪。

“幹什麽, 你吓到我了!”

好友手指屏幕:“你剛讓我錄視頻, 就是為了發朋友圈?”

“對啊, 不然我費這個勁幹嘛?”

說話的是之前邀請傅硯林菡回母校的女子, 以前高中是林菡的同桌,兩人交情不錯。

知道傅硯找了一個和林菡長得差不多的替身後, 她一直心生膈應。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教訓對方,她自然不會放過。

女生下巴輕擡, 說話的神态帶了好幾分趾高氣揚。

“不親眼看見視頻,我怕有的人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友人輕笑:“她又看不見你的朋友圈。”

“她看不見沒關系,其他人看見就行了, 圈子就這麽大,總會有人告訴她的。”

何況能以替身的身份在傅硯身邊待那麽久,肯定也不是善茬。

女子背地裏為林菡抱不平, 還不忘擡眼偷偷觀察傅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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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喝了好幾瓶酒,傅硯的脖頸難以避免染上非同尋常的紅色。

包間煙霧彌漫, 尼古丁和酒精混雜在一處,徹底延緩了大腦的運作。

傅硯懶懶靠在沙發椅背上, 不知第幾次從桌上撿起手機。

空空如也。

和溫以穗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自己發送的那一句。

是……睡了嗎?

還是一時半會接受不了, 所以沒能及時回複自己的消息。

這段日子傅硯未曾踏足蘭榭, 致電宅邸座機,陳姨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陳姨,穗穗睡了嗎?”

“這都幾點了,應該睡了吧。”

傅硯狐疑:“應該?”

“小小姐這幾天住在外面的酒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呀。”

知道傅硯最近心思不在溫以穗身上,記不住事,陳姨無奈嘆口氣。

自知虧欠溫以穗,傅硯不敢多言,匆匆挂了電話。

心不在焉了一整晚,就連往日大大咧咧的趙景深也覺察出傅硯的不對勁。

随手丢了個煙盒落在傅硯懷裏。

傅硯完璧歸趙:“我不抽。”

聚會吵嚷喧嚣,趙景深一點即通,接過煙盒意味深長笑了笑。

“懂了,林菡在。”

“和她無關,是穗……”

薄唇微張,傅硯愣神片刻,後知後覺這是和溫以穗在一起後留下的習慣。

男人喉結輕滾,熟悉的名字撚在唇間,卻怎麽也發不了聲。

碰巧一行人擁着林菡過來,為首的正好是林菡上學時的同桌。

對方臉上染了三四分醉意,卻還惦記着同桌的終生大事。

“傅硯,林菡要回去了,你能送下我們嗎?”

手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興許真的如陳姨所說,溫以穗已然歇下了。

他無聲垂下眼眸:“……走吧。”

……

酒店亮着一盞法式複古壁燈,橙黃的光影在米白地毯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光圈。

顧珩顯然剛下飛機不久,風塵仆仆,外套搭在臂彎上,逆着光,俊朗的眉眼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薄唇微勾,淺笑着望向屋內的溫以穗。

“不請我進去嗎?”

走廊寂靜,然不時還有保潔員工路過,置放清潔物品的小推車無聲在走廊滾過路線。

趁着溫以穗走神的間隙,顧珩眼疾手快,只身擠進屋,順手鎖上門。

逼仄的氣息無處不在,溫以穗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

上次和顧珩分開的回憶不算美好,無奈剛從噩夢中驚醒,那股心悸尚未消失。

溫以穗面無表情倚在牆上,睡袍松垮,透出她纖細單薄的身影。

手機尚未熄屏,方才開門時,溫以穗不小心戳到傅硯的微信頭像。

此時發亮的屏幕上方,恰好是傅硯的分手消息。

輕飄飄的一句結束,甚至連“分手”兩個字都沒有,對這段感情絕口不提,避而不談。

顧珩眼底流露出幾分鄙夷輕蔑之色,男人眉眼輕擡。

“穗穗眼光什麽時候這麽差了,居然會喜歡這種?”

“他年輕。”

言簡意赅的三個字,直接戳痛了顧珩的神經。

腦中警鈴大作,似乎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

見面時的風平浪靜不再,顧珩猛地轉身,單手直直掐住溫以穗脖頸。

男人白淨手背上的青筋緊繃,修長手指環住溫以穗纖細脖子。

好像只要輕輕一捏……

眼底的陰郁狠戾慢慢褪去,顧珩努力壓制心底的怒火。

男人眉眼微低,鴉羽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淡淡陰影。

顧珩嗓音微啞。

“聽話一點,穗穗。”

白皙指尖一點點撫上女孩脖頸,顧珩低頭,氣息灼熱又滾燙。

男人薄唇覆在溫以穗耳邊,輕語。

“別惹我生氣。”

夜色清冷,朦胧白霧悄無聲息穿過窗紗,落在兩人肩上。

氣息逼近,兩人心跳聲纏繞在一處,不分彼此。

四目相對,兩人眼眸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我還不夠聽話嗎?”

少頃,溫以穗猛地推開眼前人,女孩纖細脖頸高高仰起,驕矜高傲如白天鵝,完全不似在傅硯眼前的乖順聽話。

“當初可是你讓我滾的。”

溫以穗彎唇,一字一頓,“顧、叔、叔。”

一字一字,像是踩在顧珩心上。

瞳孔緊縮,環着溫以穗脖頸的手指也逐漸松開,垂落。

顧珩其實也只比溫以穗大了六歲,叔叔稱不上,最多只能算是哥哥。

兩家是鄰居,溫以穗從小就在顧珩眼皮底下長大,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再到後來出了家門上了學。

溫以穗幾乎每一天,都有顧珩參與的痕跡。

她第一次在學校後門被堵,那群人還沒碰到溫以穗一根頭發絲,顧珩已經提着棒球棒,匆匆出現。

一群人被揍得鼻青眼腫,若不是溫以穗及時攔住,那群人估計還得在醫院躺上兩三個月。

從那之後無人再敢惹溫以穗。

第一次收到告白,少女心思還未來得及喚醒,顧珩已經冷着臉出現。

彼時溫以穗還在念小學。

當着顧珩的面,那小男生一封情書磕磕絆絆還沒念完,慌不擇路逃跑了。

溫以穗惱之氣之,卻無可奈何。

溫以穗家裏沒人管她,但凡需要家長的簽名或者學校開展家長會,都是顧珩代勞。

優等生就是有這樣的特權。

溫以穗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公告欄的第一個優秀畢業生,貼着的就是顧珩的名字。後來上初中上高中也是如此。

但凡提及顧珩,所有老師都贊不絕口,自然也不會在意對方兼任溫以穗家長一職。

只會叮囑溫以穗好好向顧珩學習。

久而久之,溫以穗遇到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顧珩。

顧珩管她管得嚴,有時口吻和長輩甚是相似。溫以穗被管得煩了,會故意拿他年齡說事,稱呼他為顧叔叔。

“對不起。”

顧珩聲音沙啞。

他無聲嘆息,手指輕輕從溫以穗脖子滑落,輕環住溫以穗手腕。

“是哥哥的錯,哥哥當時不該吼你的。”

顧珩本來就沒用力。

溫以穗脖子依然白淨,沒有任何的紅痕。

女孩纖長睫毛以肉眼看不見的頻率輕顫,溫以穗仰着腦袋,一言不發。

桌上的手機又振動了下。

大概是怕溫以穗心情不好不想見人,陸延冷靜之後,改而發消息。

【陸延:我就在酒店門口。】

【陸延:有什麽需要,随時給我打電話。】

……酒店門口。

溫以穗猛地睜大眼,只身前往窗臺往外張望,果不其然在對面街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形單影只,身後的夜色好似一塊巨型的背景板,周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溫以穗卻只看得見陸延一人的影子。

樓下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剛從醫院匆匆趕過來,陸延什麽都來不及帶,渾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機。

進店買了水,陸延單手握着手機,頂部彈跳而出的,皆來源于俞遠。

手機折射的藍白光線清晰照出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

【俞遠:我在朋友圈看見的,左邊那位應該就是溫老師的男朋友。】

【陸延:你認識他?】

【俞遠:不認識,但是發朋友圈的那個我認識,不過不太熟。】

傅硯承認單身的視頻被公之于衆,其中不乏有人認出林菡。

細細詢問後,果然是林菡本人。

俞遠只能将視頻轉發給陸延,底下陰陽怪氣、不看入流的評論卻沒敢照搬。

林菡同桌估計醉得不輕,将朋友圈評論當作私聊。

【贗品就是贗品,惡心[嘔吐]】

【醜小鴨永遠是醜小鴨,現實不是童話故事。建議有的人擦亮雙眼,實在沒事做可以找個廠進去。】

【人貴有自知之明,希望某人不要登月碰瓷。】

再難聽的話也有,俞遠皺眉,只撿了重要的言語告訴陸延。

【俞遠:好像在說溫老師長得像傅硯的前女友。】

【陸延:他前女友在視頻中出現過?】

俞遠:“……”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陸延的怒火。

俞遠将林菡出現的畫面截圖,小心翼翼發給了陸延,不敢多說一個字。

果不其然消息剛發送成功,俞遠立刻收到了陸延的回複。

【陸延:他眼瞎?】

陸延嗤之以鼻。

對方根本不及溫以穗半分,傅硯估計眼疾嚴重,所以才會認錯。

陸延低頭回複俞遠的消息,錯過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

“……他就是陸延?”

酒店房間內,顧珩單手支在窗臺上,眼皮微擡,漫不經心掃過對面那一抹人影。

他眉眼掠過幾分不易察覺的狠戾。

“你去醫院就是因為他?”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溫以穗單手托腮,收回落在陸延身上的視線,她偏過頭望人。

繁星點點墜落在溫以穗眼中,泛起無邊的漣漪。

溫以穗面色淡淡:“……你不是都知道嗎?”

明知故問。

能準确無誤出現在自己酒店門口,自己剛一亮燈,顧珩的電話立刻出現,不難猜出對方是在守株待兔。

顧珩無聲勾唇,默認溫以穗的說法。

溫以穗雙眉緊皺:“你什麽時候走?”

顧珩昂首,挑眉看她。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

男人一雙眸子深而沉,望不見任何的情緒,只好整以暇等待溫以穗的動作。

更深露重,繁星點亮了夜色,卻并未消退夜間的清涼。

陸延還在樓下,簡單的運動服勾勒出少年清隽身影。

溫以穗随手拎起搭在沙發椅背上的風衣,尚未來得及動作,手中的風衣已經被人勾走。

男人修長手指勾着衣領一角,顧珩面色不虞:“……要去哪?”

輕薄的風衣在兩人之間拉扯,幾乎快要變形。

溫以穗抿着雙唇,半點也沒有退讓的打算。

“你離開,或者……我下樓。”

風衣輕飄飄甩到顧珩懷裏,溫以穗脖頸高仰,“二選一。”

女孩單手撐在窗臺上,月光從窗外照入,無聲無息融化了半邊夜色。

白皙腳尖踩在柔軟地毯上,腳踝纖細,仿佛一手就能握住。

片刻。

顧珩輕輕嘆了口氣,男人俯身,挺直的脊背微曲,顧珩半跪在溫以穗面前。

燈影籠罩在他頭頂上方。

手臂勁瘦,輕環住溫以穗的腳踝,顧珩另外一只手還拎着棉拖鞋。

動作熟稔,做過千萬回一般。

他手心托着女孩腳掌。

“夜裏風大。”

只四個字,完全表明了顧珩的答案。

溫以穗撇撇嘴,不動聲色将視線從顧珩臉上移開。

輕落至對面街道的陸延身上。

剛發了消息回複,但是陸延好像沒有離開的打算。

溫以穗一雙柳眉輕蹙,思忖着要不要喚俞遠來一趟。

照理說俞遠今天應該在醫院。

沒了之前的針鋒相對,房間又恢複之前的寂靜。

只有徐徐夜風吹過。

西裝外套重新搭上臂彎,顧珩慢條斯理踱步至門口,手指剛搭上把手。

視線無意識飄至貓眼,顧珩動作倏地頓住。

溫以穗疑惑望過去,随口一問:“怎麽了?”

顧珩慢悠悠擡眸:“看見了……一個熟人。”

溫以穗陡然一驚:“……誰?”

“傅、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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