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光影璀璨, 點點滴滴落在四人中間。

溫以穗被簇擁在中間,怔怔揚起的臉蛋寫滿錯愕。

放眼望去,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視線凝聚了好奇和八卦。

客人交頭接耳, 笑得一臉暧.昧。

甚至還有人偷偷拿起手機,開始下注。

“剛才我就覺得熟悉,那個人……那個人是陸延吧, 參加《蒙面舞者》那個?”

“那他喊的溫老師……會不會就是上節目的那個導師啊, 原來溫小姐跳舞那麽厲害的。”

“傅明洲居然喊的穗穗, 他們以前認識嗎?”

“肯定認識啊, 而且還關系匪淺, 說不定還是前男友, 連小名都知道。”

竊竊私語不斷,各種聲音鑽入耳朵。

溫以穗一時語塞, 在聽見“前男友”三個字時,下意識看向傅明洲。

男人薄唇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罕見的心情愉悅,好整以暇等待溫以穗下一步的動作。

開場舞是一早就定下來的,是她和顧珩。

溫以穗赧然致歉。

唇角的笑意漸漸從傅明洲和陸延臉上褪去, 傅明洲不動聲色收回手。

仍舊保持俯身的動作,傅明洲聲音誠懇認真:“那……第二支舞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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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瞪圓臉,不甘心:“溫老師!”

傅明洲淡淡側身:“陸先生不懂得先來後到嗎?”

陸延反唇相譏:“我只懂得尊老愛幼, 傅先生是嗎?”

氣氛僵滞,在場的人都心領神會聞到一股莫名的火.藥味。

“穗穗身子不舒适。”

顧珩輕飄飄, 落下一句解釋,婉拒了傅明洲和陸延的好意。

一場無聲的硝煙暫時進入中止狀态。

音樂聲漸起, 溫以穗漫步踏入舞池中央, 女孩纖細手指輕搭在顧珩肩上。

長裙翩跹, 随着音樂翩翩起舞。

顧珩寬厚手掌貼着自己的腰側,灼熱滾燙,剛好落在那株玫瑰上。

“玫瑰,傅明洲繡的?”

“嗯。”

歡聲笑語埋沒在流淌的音樂聲中,大抵是怕自己的舞姿不好看,衆人都關注自身的舞步,舞池中央甚少有人朝溫以穗和顧珩投來視線。

除了傅明洲和陸延。

餘光瞥見落在自己手臂淩厲的視線,顧珩唇角笑意漸深。

傾身在溫以穗耳邊低語,意有所指:“……穗穗喜歡?”

獨屬于男性特有的荷爾蒙迎面而下,溫以穗紅唇上揚,佯裝聽不懂顧珩話中有話。

“哥哥說的是玫瑰還是傅明洲?”

顧珩眸色稍變,須臾方道:“當然是玫瑰,穗穗很喜歡?”

“喜歡啊。”溫以穗不假思索點頭。

“那人呢?”顧珩彎唇,“穗穗好像越來越受歡迎了。”

喜歡溫以穗的人前赴後繼應接不暇,從陸延到傅明洲,還有一個到現在還看不清自己心的傅硯。

貼着溫以穗的手指漸漸減重力道。

溫以穗倒吸口冷氣,忍不住踩了顧珩一腳。

“我什麽時候不受歡迎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顧珩歉意松手。

确實,從學生時代開始,溫以穗身邊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

有一回聖誕節,溫以穗被困在學校,顧珩還以為是司機玩忽職守。

親自驅車前往接人,到了才發現,是溫以穗收到的禮物太多一車子裝不下。

顧珩不解皺眉:“你們學校男生……這麽多?”

“不是只有男生,女生也有好多,還有的是隔壁學校的。”

女孩撇撇嘴,一點也不将顧珩當做外人:“還有的在樓上,哥哥你幫我搬下來,太多了我拿不動。”

顧珩:“……”

随便一翻,好些聖誕禮物都偷偷挾帶了情書,男女都有。

顧珩垂下眼,突然歇了讓溫以穗報考女子學校的心思。

長大後,這種情況不增反減。

往事歷歷在目,顧珩笑了兩聲,眉眼柔和些許。

舞池氣氛融洽,溫以穗和顧珩一舉一動都透着外人插.不進去的親昵和自然。

傅明洲捏緊了酒杯,喉結微滾,金絲眼鏡後的一雙眸子晦暗不明。

陸延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身側的俞遠從方才伊始,就陷入無邊無際的自我懷疑。

“原來溫老師是那個溫家啊。”

陸延猛地回過頭:“……你認識?”

俞遠搖頭如撥浪鼓:“之前聽我媽說過幾句,很久之前的事了。”

腳下還踩着別人家的地盤,俞遠不由壓低嗓音。

“聽說溫老師的母親,長得特別漂亮,年輕時是南城數一數二的美人。”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精神……精神出了點問題,差點将女兒溺死在水裏。”

“……不過這些都是聽說的啊,不知道真的假的。”

……

音樂聲掩蓋了衆人的喁喁私語。

推杯換盞,裙擺翩跹,富麗堂皇的別院見證了紙醉金迷的一晚。

深夜時分,宴會終于敲響鐘聲,客人陸續離場。

貼在臉上一晚上的微笑面具摘下,溫以穗懶洋洋坐在花園的秋千上。

腳尖點地,慢悠悠晃動着秋千。

群星低垂,晚風吹皺了一池湖水,漣漪舒展,滿滿擴散至溫以穗腳邊。

偶然睜眼,瞥見腳邊多出的一個黑影。

溫以穗險些驚呼出聲。

“穗穗,是我。”

低沉喑啞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傅硯好像喝了不少,身上酒味濃烈,隐隐還摻雜着尼古丁的氣息。

男人半張臉隐在陰影中,頭頂枝葉低垂,忽明忽暗。

轉身方發現,傅硯指尖還留有一抹猩紅,火光照亮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自認識開始,溫以穗好似從未見過傅硯這般頹廢沮喪的一面。

“……傅硯?”溫以穗失聲。

傅硯啞然失笑:“不是傅先生嗎?”

他還是對之前的稱呼耿耿于懷。

“穗穗,我不知道、不知道你……”

他從不知道溫以穗和顧珩會是這樣一種關系。

傅硯眼神流露出幾分落寞和失望,“你是故意瞞着我的嗎?”

“你也沒問過我。”溫以穗淡聲。

“那林菡呢?”傅硯仰起臉,嗓音好似帶了哭腔,“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她了?”

以前他從不将溫以穗歸于自己圈子的人,自然以為她對林菡一無所知。

溫以穗默然,沒有否認。

傅硯眼中的痛苦更甚。

在傅明洲面前洋洋得意的自信一點也不剩,只剩下無止境的悲怆和凄涼。

醉意上頭,傅硯朦胧着雙眼,趔趄低笑兩聲,好像是在自嘲。

“穗穗,你真的……真的喜歡過我嗎?”

……

宴會結束之後,傅明洲和陸延不約而同仰起頭,視線在人群中逡巡,尋找溫以穗的身影。

剛送走客人,顧珩閑庭信步踏進前廳,彬彬有禮:“需要給二位安排車子嗎?”

傅明洲:“不用。”

陸延:“不用!”

異口同聲的拒絕。

顧珩眉角輕動。

客人散去,前廳的燈紅酒綠也不再,高大的落地窗映出三人颀長的身影。

以及花園的兩人。

隔着搖曳樹影,傅硯和溫以穗相對而立,絲毫沒注意到從裏間匆匆走出的三人。

星月是黑夜唯一的點綴,匆匆行至湖邊時,恰好聽見傅硯歇斯底裏的一句質問。

黑影齊齊頓住,落腳點都在同一個地方。

夜風習習,昏暗的夜色看不清傅硯的輪廓,依稀只能看見對方強撐的嘴角。

溫以穗聲擡眸,目光無聲和傅硯對上,夜風蕩起她裙擺的一角。

女孩聲音極輕,漸漸掩于風聲之中:“……喜歡過的。”

……

更深露重。

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時,時針剛剛劃向“3”刻度。

心跳尚未恢複正常,耳邊一陣轟鳴,好像還停留在夢境中。

驚魂未定。

眼前所見只有無邊無際的池水,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沉重。

努力向上掙紮的小手也漸漸失去力氣。

再往後,是女人輕柔悅耳的歌聲。

惡心的感覺又一次湧起,溫以穗習以為常拉開抽屜,尋找褪黑素。

一番翻箱倒櫃之後,卻一無所獲。

雙眉漸漸擰起,溫以穗起身下樓,廚房最上端的櫥櫃也找不出一點有關褪黑素的蛛絲馬跡。

“別找了。”

腳步聲自樓上傳來,顧珩自上而下,輕飄飄瞥了溫以穗一眼,“沒在那裏。”

“你又偷拿我的褪黑素。”

“醫生不讓你多吃。”

溫以穗撇撇嘴,不滿擁着毛毯躺在客廳沙發上,陷入一片柔軟。

好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自己好不容易藏好的東西,顧珩總能輕而易舉找出。

即便是現在,只是一個眼神,顧珩立刻了然:“又做噩夢了?”

“我又夢見她了。”溫以穗聲音緩慢。

她對母親這個詞,模糊又陌生。

隔着一雙惺忪睡眼,溫以穗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哥,你那時候……怎麽會知道我出事的?”

第一次遇見顧珩,溫以穗才四歲,小蘿蔔頭站起來,只夠抱住顧珩的大腿。

溫母端莊大方,搬家第一天,就給鄰居都送了小甜點。

她長得漂亮又溫柔,鄰裏對她無不贊賞。

溫以穗則不然,小姑娘任性又愛哭。

好幾次路過溫家,鄰居都聽見溫以穗的哭天喊地,以及溫母輕柔的歌聲,好像在安撫小孩。

“隔壁小孩又哭了。”

不知第幾次,顧珩從學校回家,又一次聽見母親的哀嘆。

顧母無奈搖頭,轉身叮囑顧珩動作快點,他們等會要去外婆家,天黑前得出發。

小小的顧珩板着臉,老氣橫秋:“知道了,我不會遲到。”

行李收拾妥當,出發前卻出了意外。

隔壁的小姑娘從家裏跑出,溫以穗哭得失聲,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一頭紮進顧珩懷裏。

嗓子冒煙,溫以穗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只憑着本能,緊緊攥着顧珩的袖子不放。

随後而至的溫母滿臉歉意,連聲道歉。

行人路過,哀嘆溫母的不容易,又責怪溫以穗的不懂事。

緊攥自己袖子的女孩被溫母強行從自己身上剝離,顧珩雙眉緊皺。

“穗……穗穗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外婆家嗎?我可以照顧她的。”

“太麻煩了。”溫母婉言相拒,低頭撫摸女孩光滑的面龐。

聲音飽含歉意,“而且穗穗最近感冒了,不能出遠門,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

有理有據,顧珩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駁。

那一抹布料終将從自己指尖滑落,溫以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珩最後從後視鏡看見的,只有女孩淚眼婆娑的一雙眼睛。

再之後的記憶溫以穗記不清,只記得不久後,自己被關進地下室。

逼仄的地下室幽深安靜,連一束光也沒有。

溫以穗吓得大哭,一遍又一遍拍着門。

可惜鄰裏對她的哭聲早就免疫,估計還會嫌吵,在家偷偷罵一句溫家小孩不懂事。

大夏天,密閉的地下室好似一個蒸籠,口幹舌燥,溫以穗漸漸感覺到無力。

捶着門的小手逐漸下移。

隐隐的,聽到車子熄火的聲音。

好像是顧珩。

少年沉着又冷靜:“阿姨,我的手機是不是在穗穗那裏?”

他佯裝懊惱,“明明下午出門前還在的。”

那段時間,他唯一見的人,只有溫以穗。

溫母笑得溫柔:“阿姨明天給你找好不好,今天太晚了。”

“不行。”顧珩軟硬不吃,連身後父母的勸誡也不放在眼裏,态度強硬,“我現在就要!”

十歲小孩嗓子的殺傷力,還是十分厲害的。

不多時,陸續有鄰居過來好心問發生了什麽。

溫母拗不過顧珩,強顏歡笑,開門讓顧珩進屋。

“穗穗不在房間嗎?”

“她和我一起睡。”女人聲音依舊平和,“你小聲一點,別吵醒她。”

自然是一無所獲,顧珩還因此慘遭了父母一頓斥責。

誰也沒想到,前腳才從溫家跑出來,後腳顧珩又偷偷溜進人家後院。

噠、噠、噠。

很輕很輕的聲音,中間間隔的時間并不同。

不仔細聽根本不會發現。

顧珩默默數着節拍,前段時間無聊在家翻閱摩斯密碼。那時溫以穗恰好被母親抱着出門,也跟着看了幾眼。

沒人知道溫以穗會偷偷學着記下,也沒人知道顧珩在破解後的第一秒。

轉身找了石塊,不由分說砸向地下室小門的鎖頭。

“砰”的一聲,鎖頭應聲而碎。

木門推開,月光争先恐後魚貫而入,顧珩逆着光,站在門口。

手心隐隐有血絲滲出,顧珩瞪圓眼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

最後一絲力氣用盡,溫以穗倒在地上,耳邊是顧珩急切的聲音,還有聞聲趕來的顧家父母。

溫以穗得救了。

睡意漫上眉眼,溫以穗勾唇,手指稍曲,在空中模仿敲打的動作。

“還好你那時聽見了。”

後來顧珩解釋溫以穗敲的是摩斯密碼,卻無人相信四歲小孩的記憶力能那麽好,只當是敲擊聲吸引了顧珩的注意。

溫以穗輕聲:“我到現在還記得,sos是這樣……”

“穗穗。”

落在空中的手指忽然被人緊緊攥住,顧珩曲膝半跪在溫以穗身側。

客廳沒開燈,只有徐徐月光從窗口照進,正好落在顧珩身後。

好像又回到那天,少年披星戴月,出現在地下室門口。

“不會再有用上的那一天了。”顧珩低聲。

“我保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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