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是逃亡者
雖然感覺上過了很久,但實際上蘇懷臻沒在座艙內停留多少時間。
三分鐘一過,就好象按下了讓思維終止的開關,蘇懷臻從座位上站起來,鑽出座艙。撲面而來的垃圾無法讓他哪怕皺一下眉頭,在戰争爆發之後的那段日子裏,作為機甲師團的一員,潔淨早已成為了生活裏最奢侈的部分。
但他頭頂上挂着的那一片垃圾卻讓海德爾非常吃驚,在極短的時間內這個人給他的印象一直在變化。親切感不斷增長,他遲疑着開口:“先生……”
“叫我蘇。”蘇懷臻溫聲說。曾經在機甲師團裏,所有人都這樣喊他。如今從嘴裏念出來,卻讓他不禁生出一點恍如隔世的錯覺。
不,恐怕不是錯覺。這個陌生的時代距離地球歷6748年會有多遠呢?幾千年?上萬年?或者更遙遠?當時凍結住整片戰場的低溫很難快速消散,只有時間能改變一切。
他摘下頭頂的垃圾,手指一曲再一彈,就輕而易舉的将它彈飛,陰影裏如漣漪般傳出一陣遠去的脆響。
“海德爾。”
他鄭重的叫着男孩的名字,“你可以幫助我嗎?我可以……”他專注的注視着海德爾,目光微微向下,誠懇地落在男孩的眼睛上,“信任你嗎?”
海德爾睜大眼睛,定定的看了他很久,才抿了抿嘴巴:“可以的,蘇,我可以幫助你,你也可以信任我。”
蘇懷臻滿意的勾起唇角,在這裏他使用了一點小技巧。訓練時教官教授“人際關系”這門課時說過的話他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對未成年人來說,得到來自你的足夠的尊重和重視,總會讓他們更靠近你。”
與此同時蘇懷臻恍惚了一下,教官傑拉德爽朗的笑臉在腦中閃過。可是教官們去了哪裏?訓練時的同伴們又去了哪裏?
全都不在了……蘇懷臻搖了搖頭,甩掉猛然湧上心頭的惆悵。這種只會讓人變得軟弱的情緒,他不需要,每一個機甲師團的戰士都不需要。他們只需要向前走,堅定不移地踏上早已注定的道路。
然而現在他的道路又在哪裏?
蘇懷臻沒有苦惱太久,“謝謝。”他還需要鞏固與海德爾之間的關系,“剛才那個大東西,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親人,好嗎?”
海德爾點頭:“當然。”
“我的身份……有一點……問題……”蘇懷臻模棱兩可的說着。
海德爾眨了眨眼睛,很篤定的道:“你是逃亡者吧。”
蘇懷臻敏銳的捕捉到這個詞與衆不同的地方,那似乎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而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含義。
他當然不會貿然詢問:“哦是的,我算得上是一個逃亡者。”
海德爾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就說嘛,你跟戴爾大叔肯定是一樣的。爺爺說像戴爾大叔那樣的人就是逃亡者,雖然沒有真正觸犯聯邦的律法,但仍然失去了本身合法的身份,只有在垃圾星上才能安全的生存。”
蘇懷臻的眸光輕輕閃動了一下,從這幾句話裏他得到了大量信息。
就像他們使用的語言那樣有跡可循,許多東西的本質都未改變。這裏的人們同樣有各自的身份證明,并需要身份證明來進行相應的活動。所謂逃亡者,或許就相當于黑戶。失去了身份證明,做起事來理所應當受到限制。
另外,這裏應該被稱作某某聯邦,雖然不知道施行怎樣的政治制度,但聯邦下屬的行星數量顯然很多,編號至少達到了五位數以上。這些行星中有不同的分類,腳下這顆是垃圾星,大概還有居民星和資源星等等其他類型。
值得慶幸的是他第一個遇到的人類是眼前這名男孩,而不是心眼更多的成年人。但要是機甲沒有損壞的話,不管遇到誰他都有信心應付得來。只是機甲現在的情況很糟糕,蘇懷臻不确定它會不會在跳躍中散架。而且它和機甲徽章的聯系也被切斷了,沒辦法随身攜帶,否則剛才他根本用不着躲避。
“啊!我想起來了!”海德爾忽然興奮的嚷起來,“剛才那個大家夥,就是機甲對不對!我在戴爾大叔的屏幕裏見過!”
“屏幕?”
“是啊!那可是戴爾大叔的命根子!爺爺說那玩意叫視頻接收儀,可以捕獲來自其他行星的視頻信號。戴爾大叔總喜歡看有機甲的視頻,雖然一年到頭也接收不到幾次。”
“沒錯,它就是機甲。” 蘇懷臻察覺到海德爾的眼神裏帶上了些許崇拜,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方面。已知的逃亡者身份,似乎低位不同尋常,這兩點足夠讓蘇懷臻留意戴爾了。
“海德爾!海德爾!你在這邊嗎!”
之前被甩得遠遠的呼喊聲再一次響了起來,海德爾局促的看向他,蘇懷臻微笑着示意。海德爾高興起來,拉起他就往那邊跑,“是我爺爺,他來找我了。”接着他稍稍提高了音量,“爺爺!我在這裏!爺爺!”
“海德爾!”
沖到海德爾身前的老人有着與海德爾截然不同的發色和瞳色,蘇懷臻不動聲色的悄悄打量對方。如果說白發是因為上了年紀,那麽瞳孔的銀灰色顯然與海德爾不同。當然,親人之間也未必沒有基因突變。蘇懷臻将這些想法裝在心底,任由海德爾拉着他上前。
“爺爺,這是蘇,剛才他救了我。”海德爾有些誇張的描述着,“從一大群噬金鼠裏!他丢出去了一個東西,然後爆炸了!你沒看到,那些噬金鼠溜得可真夠快的!”
諾斯滿是皺紋的臉上迅速堆積了更多的感激,“蘇,我萬分感謝你救了我的孫子。”
“您不用客氣。”蘇懷臻禮貌的回應,海德爾的描述與真實情況不同卻又微妙的有所交織,在短時間內能如此應變,這個孩子很聰明。他默默随着老人的腳步向前行進,而更不簡單的,是這位老人。
在從前的地球聯盟裏,要操作機甲體術必須達到八級以上,出色的機師體術級別更高,與此同時他們還需要着重訓練搏鬥的技巧。因此蘇懷臻能感覺到附近隐藏着某種陌生的危險,除非他使用機甲才能驅逐,一旦手無寸鐵便會帶來莫大的壓力。
然而一路走來,直到前方亮起了幾點微光,危險始終不曾接近。假設那是變異獸,它們不可能害怕赤手空拳的自己,更不可能害怕海德爾。唯一的答案就是身邊這位老人讓它們不敢輕舉妄動。
是強者也沒什麽,哪怕對方待在垃圾星上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原因。但老人對待海德爾的态度才是讓蘇懷臻真正在意的方面,對方的緊張他總覺得更像是故意做出而非發自真心。
蘇懷臻看向海德爾,他走在老人身邊,神情十分放松。又或許,那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老人自我介紹叫做諾斯,祖孫倆的小屋位于這片居住區的中心,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
諾斯沒有點燈,大約是這裏能源珍貴,不能随意浪費。擺在桌上當做照明物的像是某種動物的頭骨,點點熒光讓三個人的臉色略微發綠。接着諾斯遞給他一管像牙膏一般的物體。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食物,雖然散發着古怪的機油味。蘇懷臻沒有在意的吞了下去,肚子果然被填飽了。
然後他迎上諾斯的視線。
“蘇,你是逃亡者?”
蘇懷臻露出一個肯定的微笑,心中卻轉過更多的念頭。
老人的眼神找不到絲毫奇怪的地方,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感到怪異。總有一種被看破的感覺,這種滋味一點也不好。
海德爾很感興趣的插嘴:“當然是啊爺爺!蘇一看就是逃亡者,那種會爆炸的東西可不是随處都有的啊。”他朝蘇懷臻轉過臉來,藍眼睛閃閃發光,“蘇,你一定是個貴族對嗎,被陷害得流落到這……裏……哦爺爺,你不要敲我腦袋,我會被你敲笨的,我可沒說錯,戴爾大叔的屏幕裏總會有這樣的情節!”
諾斯又敲了一下:“現在是客人發言的時間,懂嗎?”
海德爾捂着腦袋,委屈的看向蘇懷臻:“不然就讓蘇來回答啦,看我說錯了沒有。”
“雖然不能說完全正确,但也的确差不了太遠。藝術,我是說屏幕裏的東西……總是來源于生活。”蘇懷臻迎着諾斯的打量,目光沒有一點猶疑,“我想問您一點事情,諾斯爺爺。”
“呵呵,蘇你可以更像個年輕人一些,放心大膽的說出來吧。”諾斯猜到了他想問什麽,“你不用擔心,垃圾星雖然條件糟糕,但不失為一個好地方。尤其對逃亡者而言。你打算用什麽名字?蘇嗎?”
“不是的,諾斯爺爺,用‘蘇懷臻’。”
“很棒的假名。”諾斯誇獎道,“只要五天,我會幫你辦妥一切,也算是報答你救了海德爾。”
“非常感謝您。”連文字的書寫都跟地球聯盟如此相似!蘇懷臻按下內心的震驚,自然不會告訴他這并非假名,“那諾斯爺爺,您能給我講講這顆行星上的情況嗎?”
“當然可以,呵呵,其實你總會了解的。”
就像蘇懷臻料想的那樣,諾斯沒有拒絕。趁着這個機會,他可以推斷出足夠的關于這裏的信息。而随着諾斯的描述,一個嶄新的、不同于地球聯盟的時代逐漸在他面前拉開了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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