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地球的信號

蘇懷臻起先只是看着戴爾破解那段信號，也沒有關心中繼站接收到的到底是什麽信號。這些日子讓他知道不能指望這玩意，因為中繼站除了換過一個接收能力更強的天線外，與聯邦網絡之間的帶寬幾乎等于零。只有運氣好到逆天才可能連上，連上也頂多做點文字性質的工作，比如販賣晶核和購進武器。

但當那段信號終于被破解并轉換成功，音頻被播放出來，聽到的瞬間，蘇懷臻整個人都傻了。

這、這是……

戴爾皺着眉毛嘀咕：“沒什麽用處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了，這些信號在太空中倒是生命力很頑強啊……”

“……左驅逐艦達蘭號！全員棄艦！”

“……護衛艦基米爾號！全員棄艦！”

“……棄艦！”

“……榮耀！聯盟！”

“……勝利屬于我們！”

“還有戰艦呢！不過聯盟？那是什麽？”本傑明聽了一會，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我們這裏只有聯邦。”

戴爾也搖頭：“不知道，聯邦成立已經有1900多年，如果說曾經存在過某個聯盟，那也是2000年以前的事了。”

“是啊……”本傑明挖了一下耳朵，神色難得的變得肅穆起來，“這些話聽着感覺讓人很難過，那一定是場非常艱難的戰争。”

是的，你們的猜測都沒有錯。

蘇懷臻在心裏回答了他們一句，悄然站直了身體，對着音頻傳出的方向，無聲的默哀。

這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戰争。

那時外星人入侵地球聯盟，瞅準了聯盟與反叛軍正起沖突。而外星人不僅在聯盟內部安插了大量難以辨認種族的奸細，它們還具有更高的科技水平。聯盟最終不得不與反叛軍聯合對敵，卻仍然被外星人打得喘不過氣來。

每一場戰争都異常慘烈而悲壯，每天都有無數人為了保衛家園而犧牲，無數人拼到了最後一步還要讓機甲自爆，無數人死後連遺骨都沒有，只有一個個記載在軍部入伍名單上單薄的名字。

地球歷6745年，蘇懷臻在剛剛進入軍隊時，也曾與當時的同伴一道，在烈士陵園內紀念先他們犧牲的戰士們。

陵園的碑後刻印着一個又一個名字，看着那些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蘇懷臻的心情沉痛而又激動。

他還記得，當時負責訓練他們的教官傑拉德與另一個帶隊從陵園內出來的軍官對視了一眼，互敬軍禮，神色端嚴。但在出來以後，教官卻一個個挨着拍了他們這些新兵的肩膀，大聲說：“放松些小夥子們，你們現在需要做的是學習他們的精神，不是學習他們的行為，懂嗎！都給我活下來！”

那時他懵懂不解，到了現在才明白，教官恐怕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戰友永遠的離去，才會有此一說。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腦海中不斷浮現，明明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可是它們都清晰得宛如昨天。是誰在笑，是誰在咆哮，是誰皺緊了眉毛……似乎只是一夕之間，這些面孔他再也不能看到。

蘇懷臻垂下的眼睫微微顫抖，手握緊成拳。

屋子裏除了蘇懷臻之外的其他兩人似乎也被音頻中傳遞出的強烈情緒攫住了心神，播放完畢很久，他們都沒有出聲。

連呼吸都好象停了，直到外面有人經過幾聲大笑傳進來，才讓戴爾猛地醒過神來。他重重的呼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将記錄下來的語音重新播放。

本傑明也啧啧的嘆息：“就這麽寥寥的幾句，沒頭沒尾的，但剛才我卻好象着魔了一樣。”

戴爾鄙夷的哼了一聲：“那叫感染力。”

本傑明沒有跟他争執：“随你怎麽說。”

蘇懷臻翹了翹嘴角，又怎麽能不被感染呢？作為當事人，他最清楚，這些語句必然來自地球歷6743年的某一次戰鬥，因為他對那艘驅逐艦和護衛艦的名字還留有一點印象。

那時候地球聯盟的處境糟糕到了極點，在前幾年防線不斷緊縮，6743年時聯盟防線收縮到最緊，但也才能勉強抵禦來自外星生命的侵襲。雖然接下來的幾年，包括蘇懷臻入伍後，随着外星科技被發現，聯盟科技不斷進步，新式裝備和武器的研制情況得到改善，但也很有限。至少在他的最後那場戰役裏，對敵依然艱難，如果不是被凍結了，他說不定也早和戰友們自爆了。

蘇懷臻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活下來。

胸臆間湧動着數不清的情緒，卻一股腦的堆積起來，找不到渠道宣洩。于是嘴巴裏酸楚難當，苦澀得簡直恨不得吃點難吃的合成食物來調節。

在戴爾關閉了播放器，周圍徹底安靜後，蘇懷臻才有氣力開口：“這段信息是從哪裏來的？”

“不知道。”戴爾對他的态度比起剛開始要好很多，而且絕對比對本傑明時和善親切，“中繼站只是捕捉宇宙中流浪到接收範圍內的信號，至于是在哪點捕捉到的就難說了。我推測這段信號至少來自2000年前，或許更久，因為在我看過的歷史資料裏……”

蘇懷臻豎起了耳朵，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個時代接觸到歷史。

“從沒有讀到過這方面的信息。烏托聯邦建立前，據我所知在聯邦的範圍內是一盤散沙。各家族勢力相互對峙，民衆生活極不安定，後來十三大家族聯手整合建立了聯邦。不過……”戴爾說到這裏，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狐疑，“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裏面很多東西說得非常……含糊，似乎有什麽被隐瞞着。當時我試圖查得更深入些，但後來就沒機會了。”

沒等蘇懷臻發問，本傑明就迫不及待地問了：“是什麽東西？”

戴爾果然對他嗤之以鼻：“蠢貨，你以為那是什麽人都能知道的？聯邦天網裏很多資料儲備都是根據相應的權限來設定的，知道太多東西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懂嗎！”

“懂，怎麽不懂！”本傑明恍然大悟，“不就是你沒這個權限嗎。”

戴爾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這兩個人就不能和諧一點嗎……蘇懷臻趕緊插話：“戴爾先生，我有點好奇這段訊息是從什麽地方流浪過來的，如果用您的機甲到那裏需要多久？”

“嘿嘿，小蘇，對我的機甲很有興趣，對不對？”戴爾竟然玩笑似的跟他說起話來，“也好，我去算算看。”

蘇懷臻目送他往屋裏跑，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本傑明還想說點什麽，卻被蘇懷臻帶上門後拉到外面等着。他看了看緊閉的大門，再看看蘇懷臻：“蘇，你對這個似乎很感興趣？”

“沒錯。”這不用隐瞞，“我對戴爾先生的機甲很好奇。”

但他覺得蘇懷臻不僅是對機甲好奇……當然本傑明更在意另一件事，“什麽先生！到了這地方，還有誰比誰高貴啊！”

蘇懷臻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目光不留痕跡的落在了門上。距離遠近如果有頭緒的話計算起來應該不難，再加上戴爾顯然有工具和儀器，他相信自己能得到答案。

果然，沒過多久，戴爾就興沖沖地跑了出來：“蘇，我算出來了！按照常規信號的傳遞速率和宇宙中的情況來推算，假定它們是從3000年前出發的，那這段訊息很可能是從左拉塔星系的左旋臂過來的。”

蘇懷臻滿臉求知欲的問：“那要是4000年呢？”

戴爾埋頭計算了一下：“大概是左拉塔的右旋臂。”

蘇懷臻瞪大了眼，“那要是再久一點……比如一萬年什麽的。”

戴爾這回算的更快了：“那就是瓦倫西亞星系β旋臂。”

将這個名稱牢牢記在心裏，蘇懷臻沒有再問，而是跟戴爾東扯西拉的聊上了機甲。不知過了多久，中繼站好不容易再次發出一聲鳴叫，意思是終于找到了他們要找的東西。

本傑明最快沖進去，看着一個個武器描述眼睛都花了，“我想要這個，哦不對，還是那個更好，不，還是這個……”又拉着蘇懷臻找他要建議，“蘇，你說我選哪個好？”

“……不知道。”就算是平時，看到這些一張圖片都沒有的文字描述他也沒多少頭緒，何況現在他的心思早就轉到剛才的訊息和那個地名上去了。

一整個晚上，蘇懷臻翻來覆去的都睡不着。

作為一個睡眠條件時常得不到保障的戰士，對惡劣環境的适應力極高，站着也能睡着，何況他早就适應了這顆行星上的生活。

但今天他就是難以入睡。

那些語聲的音色并不熟悉，地球歷6743年戰敗的部隊裏恐怕也不可能有他的熟人。

但內心深處，蘇懷臻對這些人産生了無可比拟的親切感。這種找到家人一般的歸屬之情，是這個時代任何人都無法帶給他的。

他想念過去，想念曾經一同步入戰場的同胞，想念那個或許這裏那裏都不盡如人意卻永遠是他家鄉的地球聯盟。

他不能什麽都不做，不能……

快要天亮的時候，睡意才排除萬難的竄上來，蘇懷臻下定了決心。

他要去找到那些痕跡，那些曾經的戰友們、曾經的地球聯盟、曾經的一切在這個宇宙裏所留下的東西。

哪怕只是像白天那樣的信號也好，哪怕只能跟着在心頭默念一句“榮耀！聯盟”也好，哪怕只能靜靜的默哀也好。

他其實早就有了這種想法，現在他更加堅定了信念，也明确了方向。

而第一步，就是走出這顆囚籠一般的95518號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