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偷偷探望沈舟渡
天變冷後,日子仿佛過得格外快。
進到十一月,冷空氣再也不容忽視。宜清苑在山上,周遭都是樹林,原本的一片繁盛墨綠不知不覺褪去,林子裏剩些稀稀拉拉的幹葉子挂在枝頭,枝桠上極少再見到鳥兒。
清晨的樹林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感受着這絕對的寧靜,曲照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她想起來四個字——山空道冷。
真是潮濕又寒冷。
臨近年尾,傅宗羨變得很忙,她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過他了。
說來也不是第一次,曾經很多次,因為冷戰,又或是傅宗羨出差,她見不到他的時間比這都長。有時隐隐還盼着他別來,因為往往兩人在一起,矛盾無論如何都會準時找上門。
可不知怎的這次,她心裏就是空落落的。尤其在今天早晨,小冉忘記給粥放鹽,她喝着那沒有味道的粥,忽然覺得,沒有傅宗羨的日子,難道不就是在喝這沒有鹽的粥?
難受。
很難受。
心裏總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似的。
這些天下來,她每日就把自己關在陽臺上塗塗畫畫,偶爾小冉照顧她的情緒會來和她聊聊天。
昏昏沉沉又過了大半天,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覺得腰酸腿痛。
手機響起的時候,曲照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四肢有些乏力,她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放到耳邊:“喂?”
“小照……是我,舟渡的媽媽……”電話那頭出人意料傳來茹清舒的聲音。
很意外,曲照瞬間清醒了些。看了眼手機屏幕,是沈舟渡的電話。
只是,茹清舒為什麽要用沈舟渡的手機給她打電話?
曲照還沒來及做出回應,那頭的聲音再次傳來,夾雜嗚咽,字不成句:“小照……舟渡爸爸遭到綁架勒索……舟渡……舟渡為他爸爸擋了槍……現在……現在病危通知書下來了……孩子……你能不能……能不能來見舟渡一面……阿姨拜托你了……”
好長時間,曲照都是懵的。
喉嚨發幹,她艱難找回聲音,慌亂安撫茹清舒:“阿姨……您別着急……我……我想辦法去……”
電話一挂斷,那邊便發來了醫院地址和所在的具體樓層等信息。
曲照看着那條信息陷入了沉思。
起身從窗戶輕而易舉就可以看到門口看守的人。上次把她看丢了的血之教訓擺在那裏,這群人現如今每天精神都高度緊張,無時無刻不兢兢業業。
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想辦法,談何容易?
腦子裏一團亂地飛速運轉着,就在她把心思都打到了小冉的身上,想着騙騙小冉說她身體不舒服讓小冉帶她去醫院,再借機去看沈舟渡的時候,傅宗羨就像她肚子裏的蛔蟲,在那一刻打來了電話。
“你在幹嘛?”低低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勾人的磁性,煞是性感。
曲照感覺自己的心髒在那一刻都滞停了。咽了咽口水,她屏住呼吸。
“怎麽不說話?”
曲照都能聽到自己的頸動脈突突的跳動聲。
他是又知道了什麽嗎?難不成他在家裏還是在她的手機上安裝了監聽?
仿佛有一萬種猜想從她的腦海裏奔騰而過。頭皮發麻,她掃視了房間一周,視線又落到手機上。
不會真安裝了監聽吧……
“一段日子不見,你傻了?”傅宗羨的聲音仍在繼續,拿她打趣。
“有……事嗎?”她心虛。
“有事嗎?”語調微揚,傅宗羨将她那三個字重複了一遍,“看來你這些天過得很潇灑,怕是早就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了?”
什麽話?
什麽叫她把他忘到九霄雲外了?明明是他把她忘到九霄雲外了好不好?
這些天人影都不見,電話也沒有,連發一條信息都吝啬,現在還要賊喊捉賊。
曲照在心裏翻來覆去将他數落了一通。
“打扮一下,等下會有人去接你。”沒有等曲照回他,他丢過來一句,罷了又補充,“對了,打扮好看點,等下來了和我演偶遇。偶遇,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抱歉還沒有,曲照聽得稀裏糊塗。
像是隔着屏幕參透她的內心,傅宗羨直接下達核心思想:“你要做的事——把我對面的女人氣走。”他說得像是在下達機要任務,一本正經。
哦,她明白了。擋桃花嘛,以前沒少幹。只不過那時候是她自發的,現在是他要求的。
虛驚一場,看來想多了,曲照終于放下心。
看到傅宗羨微信發來座位,曲照在心裏想,真是無巧不成書,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得來全不費工夫?
嗯,得來全不費工夫。
就在剛剛,她還抓破了腦袋琢磨怎麽出這棟樓,現在,一個電話的事,輕松解決了問題!
她第一次覺得,傅宗羨這事兒來得真是時候。真是要謝謝他口中那位不知名的好大姐,等下她一定口下留情,盡量不傷害到好大姐的心靈。
就這樣,先去會會傅宗羨和好大姐,瞅瞅情況,再找機會溜掉,去看沈舟渡。
敲定了這麽做,曲照拉開所有櫃子開始挑選“戰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沒準等下她表現得好,把事兒給辦成了,傅宗羨發現她溜了,也能不那麽惱怒,她還有個可以“減刑”的可能。
雖然知道這不大可能,傅宗羨一定會雷霆大怒……她這顯然是在作死。
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這樣。
希望神明保佑沈舟渡平安無事。曲照雙手合十,在心底祈禱。
從櫃子裏翻出一堆衣服一件件對着鏡子比劃。最終,她揀出了VALENTINO的一件橙色鈎針編織花卉刺繡亞麻毛衣,和一條白色編結花朵刺繡棉質飾帶中長半裙。
毛衣雖是镂空的,但在裏面穿了膚色打底,不顯山不露水。束在裙子裏,看起來幹練利落,又不失妖嬈綽約。
自從到了宜清苑,這些衣服已經很久沒穿過了,如今套在身上竟感到有些不自在。坐在梳妝臺前,時隔這麽久,曲照久違地化上了濃妝。
頭發似乎長長了些,本就柔順,也不用多梳,她簡單理了理中分的紋路,随意将它們披散在肩頭。
有傭人在外面提醒她接她的人到了,曲照轉身找出一雙Christian Louboutin十公分的裸色紅底鞋穿上。
出門。
車子停在Bunuolin餐廳門口,忘記帶外套,一下車,曲照便感覺到一股冷意朝她襲來。
雖不自覺咬緊牙關,但她還是挺直了腰板,絲毫沒有瑟縮,看起來高貴典雅又冷豔。
循着傅宗羨微信發的座位找到3樓,室內靠窗的某個位置,一對養眼的“金童玉女”映入眼簾。幾乎是同一時刻,面朝她這邊的傅宗羨一眼就看到了她,意味深長看了她眼,他臉上的笑意不曾消減,從容不迫,和對面的女人聊着天。
曲照也是真沒想到,好長時間沒見面,再見面竟然是來幫他擋桃花!
她看到傅宗羨和對面的女人說了什麽,随後拿起手機。沒過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響。
看到對面男人朝她投來的目光,心下了然,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是他發來的微信:生意上的朋友的女兒,說是見一見,非要撮合一下,不好推卻。
這是在跟她解釋?曲照訝異,這不是他的風格啊。
踩着高跟鞋優雅地朝那個方向走去,她将背挺得直直的,小小的下巴翹得高高的。
周圍男人的目光無一不落在那抹婀娜的身姿上。
曲照在傅宗羨的身側站定。
“你怎麽在這裏?”傅宗羨轉過頭,眨着黑眸望着她。
瞧,多好的演技,曲照真為對面的女人感到悲傷。
戲說來就來,她秀眉一挑:“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裏。”
“你看到了。”他聳肩,眼神示意對面。
曲照把目光移到一側的女人身上。媚眼如絲,她唇角一彎,拉出一個絕美弧度:“你好,我是曲照。”
目光順着她垂落在胸前的柔軟長發慢慢上移,定格在她勢在必得的笑容上,傅宗羨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你……你好……”女人看起來很年輕,眼尾眉梢都透着稚嫩,估摸也就二十出頭,應該比曲照要小。她不自然地從座位上站起身,“我是林鹿溪……”
看來不是好大姐,是小妹妹。曲照心下暗想,那更得注意方式方法,她在心裏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度。
“林空鹿飲溪?”曲照微笑,“真是好意境。”
“不……不是……是我媽媽姓鹿……我五行缺水……所以……所以叫了這個名字……”
看得出,她有些不自信,畏畏縮縮的。曲照驚奇于這個女孩子竟然對一個陌生人推誠布公,其實她完全可以順着話打發說是,不是嗎?
看來是個老實孩子,那幫傅宗羨擋這個桃花是對的。
因為傅宗羨這種,她還是不沾的好。
“噢……”稍作思考,曲照笑容依舊,“那,也挺好。”
“對了,我一個人,可以和你們拼個桌坐這裏嗎?”停止客套的交流,她直奔主題。
傅宗羨先開口:“我無所謂。”
嗯,一唱一和配合得還不錯。
林鹿溪明顯很局促,但還是禮貌地擡手請她入座:“那你坐……”
“我就坐他旁邊。”曲照伸手将傅宗羨往裏推了推,細腿一邁,坐到他身側。
林鹿溪顯然沒料到,僵了僵,緩緩,也尴尬地坐了下來。
這下子不等曲照開口,傅宗羨自己表演了起來。清涼的聲音在曲照的耳邊響起,醇厚又低沉:“鹿溪你應該知道她的。”
他看一眼曲照,一臉淡定,問:“上回的熱搜,你看了嗎?”
林鹿溪驀然看着他。
傅宗羨耐心幫她回憶:“神秘女子。”
林鹿溪幾乎是脫口而出問他:“所以你們的事情……”
“是真的。”曲照往爐裏再丢把柴,讓火燒得更旺,“真得不能再真。”
傅宗羨鎮定自若,正往杯裏倒紅酒。
曲照随即拿起那杯酒,剛送到唇邊,不知怎的有些反胃,又放下了,換成傅宗羨的水喝了口,她開始诋毀傅宗羨:“你還不知道,他吧,很不讓人省心的。網上傳的都沒錯,我确實和他在一起,不過……我也只是他衆多相好中的一個而已……”
她說着微掩面,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仿佛下一秒眼淚就要下來:“都說男人只有挂在牆上的時候,才是最安分的時候……可憐我……為他打掉了三個孩子……”
傅宗羨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他扭頭看向身側胡說八道卻連臉都不紅一下的女人,有那麽一瞬,仿佛看到了曾經那顆對他死纏爛打的“蒼耳子”。
“你先消化一下。”曲照拍了拍林鹿溪的手背,随後起身,“我去趟洗手間,回來再跟你探讨他是如何對我始亂終棄的。”
望着那抹玲珑有致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傅宗羨嘴角抽了抽。
站在洗手間裏,曲照長長舒了口氣,回憶起方才自然的表現,她比較滿意,可想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打了個冷顫。
等下傅宗羨發現她不見了,肯定要殺了她。
她忍住不去想那個畫面,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沈舟渡還在等她。
抽了些紙把臉上的妝擦了擦,實在蹭不掉,也就作罷了,她貓着身子從洗手間的門口探出個頭。
餐廳每兩排座位就有屏風隔斷,傅宗羨那邊根本看不到這裏。借着死角,她一路鬼鬼祟祟跑到露臺,從露臺一側的樓梯下去了。
打了個車,她以最快速度趕到茹清舒說的醫院。
見到茹清舒,相顧竟無言。
只是一段時間未見,曲照覺得,這個女人仿佛老了不少。
邁步走來拉着曲照的手,茹清舒的眼淚如同珍珠簌簌直落,無聲地帶着曲照朝一個方向走去。
曲照在護士的指導下洗手、戴口罩、戴帽子、穿隔離衣、套鞋套,最後又洗了一次手。終于,走進了那扇門。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進重症監護室。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她的鼻子沒忍住一酸,眼淚順着臉頰滴落到口罩裏,慢慢浸濕,濕冷濕冷的,有些刺痛。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
沈舟渡是清醒的,看到來人,雙眸清晰可見地浮上一層霧。曲照看到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他的嘴唇嚅動着,半天,都沒發出聲音。
曲照忍淚,将手遞給他。
那只手使盡全部力氣覆上她的掌心,在上面移動着。
一筆、一劃,每一下都那麽艱難——
我喜歡你。
大學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很後悔,沒能親口告訴你。
不要難過,我不想你因為我而難過。
還有,我想看你笑的樣子。
……
曲照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湧了出來,緊緊回握那只手,她點頭,微笑。她知道,此刻口罩下的那個笑,一定很難看。
……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那扇門的了,脫下隔離衣那些,她整個人看起來魂不守舍。
快到護士站的時候,擡頭,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傅宗羨雙手環胸,正立在護士站對面等着她。
曲照脊背一涼,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傅宗羨身上的那件黛藍色西裝在燈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曲照在餐廳的時候就發現了。
那樣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臉,注定是要引起圍觀的。
果不其然,護士站的護士們看的看癡,沸的沸騰。
不知花了多長時間,曲照終于走到他身前。望着那雙深沉的黑眸,她的心髒怦怦跳,手心也冒出了汗。
僵硬地擡手,她小心翼翼握住男人的衣擺。
映入眼底的眼瞳泛紅,臉上淚痕明顯。傅宗羨咬牙,聲音冷薄如刀:“見完最後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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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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